第三十七章
於丫兒瞋了她一眼,飛快地將幾句話寫完,一吹乾便趕緊收口交給陸得。
「好想你,爺……」舞葉在她耳邊唱作倶佳地喃念。
於丫兒臉皮薄地趕她走。「我要沐浴了,快去備水。」
「唷,端起夫人架子了。」舞葉挑了挑眉,乖乖去找參葉。
於丫兒坐在錦榻上,望着外頭的天空,感覺秋意正起,窗外整片的楓林像被日頭燒灼成一片艷紅。
過了幾天,周奉行依舊不見於丫兒,待不住的她便拉着舞葉上街,想從街上得到些許巴烏城的消息。
「說來這戰事也挺古怪,這哪像是在打仗,簡直就像是一盤散沙,咱們大燕的軍打到哪,對方就散到哪。」
一進茶樓,便聽見有人高談闊論着,於丫兒則拉着舞葉在那人隔壁桌坐下。
「這對方到底是誰,真是民間百姓造反嗎?」
「聽說是大定郡主搞的鬼,到處煽動百姓造反。」
「唉,都已經改朝換代,被逼到豐興當個小郡主了,還不死心想要回江山嗎?好端端的日子不過,搞得生靈塗炭,這筆帳到底要算在誰頭上?」
「可不是嗎,日子已經很難過了,還要這樣胡搞。」
「不過……要是換了人當皇上,這稅賦不知道會不會輕一點?」
這一說到稅賦,一群人便沉默了下來。
於丫兒在旁聽完,也跟着沉默。
「夫人,你認為如何?」半晌,舞葉低聲問着。
「如果他們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對爺來說,他的做法奏效了。」看似一團亂打,邊打邊逃,如此一來,巴烏的兵力便回不去,屆時不需要太多兵馬,就足以打進宮中。
「這戰事不知道會持續到什麼時候?」
「不會太久。」
舞葉托腮瞟了她一眼。「跟爺在一起久了,連你都會卜算了?」
「這不用卜算。」爺手中的籌碼有限,戰線一旦拉長,對爺肯定不利,這一點爺應該比她還清楚。
眼前就不知道爺欠的是什麼東風,何時才會到。
到城裏聽取消息幾乎成了於丫兒每日的工作。每天用過早膳后,她便拉着舞葉進城,伺機收集消息。
「夫人,你要外出嗎?」參葉正要敲門,門板正巧被拉開,就見於丫兒穿戴整齊,像是準備要出門。
「是,是有什麼事我幫得上忙的嗎?」她問着。
參葉通常不會特地晃過來這頭串門子,因為奉行貪靜,所以府里的人手並不多,許多大小雜事都是由參葉獨自包辦,而她也儘可能地不要加重參葉的工作。
「怎會有事要夫人幫忙,是奉行小姐想見夫人。」參葉笑吟吟地道。
「真的?」於丫兒喜出望外,拉着舞葉就跟着參葉走。
周奉行所待的院落位在府里最北邊,被層層楓紅包圍,一行人踏進小院,來到最僻靜的寢房前。
「小姐,夫人來了。」參葉在門外稟報着。
「讓她進來。」門內傳來細而淡的嗓音。
「是。」參葉替於丫兒開了門,自個兒和舞葉則在門外候着。
於丫兒進了房,繞過屏風,就見一名酷似周奉言的女子靜靜地坐在錦榻上,一雙琉璃般的眸正睇着自己。
「奉行小姐。」
「你以往是不會加上小姐兩字的。」周奉行淡聲道。
於丫兒怔怔地看着她。「你……」
「沒什麼好訝異的,對不。」周奉行指着身旁的位子。「坐吧。」
於丫兒正襟危坐着,劈頭就問:「奉行,爺籌劃的這場戰事是否會如他所料地進行?」既然奉行知道一切,那麼她也不需要拖泥帶水。
「不知道。」
「怎會不知道,你可以卜算的,不是嗎?」
「我無法卜算被刻意更改的結果。」
換句話說,眼前的歷史是爺到意竄改,能改變多少,會落得什麼結果,不到最後一刻,無人能提前得知。「可爺既會做出這個決定,那就意味着他已經瞧見他想要的結果。」爺有異能在身,要不是真的可行,他又豈會強求。
周奉行睨了她一眼。「他能瞧見什麼?」
「嗯?爺有異能的,不是嗎?」
周奉行睇着她半晌,不知是嘆還是笑,搖了搖頭。「他只剩空殼了,你還奢望他能如何?」
「空殼?」
「我以為你什麼都知道了。」自己道出兩人以往見過面,於丫兒毫不意外,那就意味着於丫兒記得上一世的記憶,那麼她該是知道,為了她,奉言早已失去所有能力。
「我不懂你的意思。」於丫兒抓着衣襟,卻控制不住心底生起的恐懼感。
周奉行垂斂長睫忖了下。「簡單來說,奉言已經沒有任何能力了。」
「可是爺說他可以卜算未來——」
「他撒謊。」周奉行淡聲打斷她未竟的話。
「為什麼?」
「為了讓你放心,為了不讓你發現他為了你,連魂魄都賣了。」
於丫兒難以置信地瞪着她半晌。「我不懂你的意思,爺好好的,什麼叫連魂魄都賣了?」
「為了你,他讓人生重來了六次,還能不耗盡一切嗎?」
於丫兒聞言,半晌說不出話。怎會是六次,她只記得上一世的事啊。
「你不見得每次都記得,但奉言是承接着每一次的記憶,目睹你一次次地死去,一次次地獻上供品換取重生的機會,然而他還是改變不了你死去的命運,所以他開始販賣自己所有,直到再也沒有任何等值物可以換取,他把自己押進最後一次賭注,不管這一回你會落到什麼下場,他是註定要魂飛魄散了。」
面對周奉行淡漠得猶如談論天候的語氣,於丫兒直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為什麼會魂飛魄散?」
「我不是說了,他賣了自己的魂魄。」
「賣給誰了?魂魄也能賣嗎?如果能賣,我可不可以買回來?」於丫兒緊抓住她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的浮木。
周奉行嫌惡地撥開她的手。「黑牙的交易不夠分量是交易不得的,你身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和判官畫軸交易。」
「判官畫軸?」那又是什麼?為何奉行說的,她全都聽不懂?「爺房裏有兩支畫軸,一個畫有爺的畫像,一個本是畫了個紅圈圈,可是紅圈圈不見了。」
「紅圈圈?他跟人交易了姻緣線?」周奉行沉吟了下。「這法子可不可行,我不曉得,我能確定的是那畫有奉言畫像的畫軸就是判官畫軸,因為上頭的不是畫像,而是奉言即將付出的魂魄。」
於丫兒捧着額,直覺得這些對話根本都在常規之外,「如果我把畫給燒了呢?」
「你可以試試,但就我所知,除了那張畫軸的主人,誰也燒不了。」
「那爺怎麼辦?」
「是他自個兒選擇的,自然是自己承擔。」
於丫兒難以置信地看着她。「為什麼你可以這麼雲淡風輕?」她知道他們兄妹少有往來,但她想也許這是爺保護奉行的做法,可是奉行的言談沒有透露出絲毫的關懷,儼然像討論陌生人般的口吻,讓她無法理解。
「我為什麼不能?」
「難道你都不關心爺嗎?」
「我阻止過他了,是他執意這麼做,怪誰呢?」說著,周奉行臉色一沉。「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你。」
「可是爺說,他是想要推翻大燕——」
「不就是為了你?除了第一次相遇,你是成親后才亡故外,其餘的不是在西江村時被山賊所殺,就是被安上淫亂勾引罪名,遭東江村民亂石砸死,再不然就是你那大哥把你從周府帶離賣進花樓,你自盡而亡,又或者是被人波及硬加「罪名斬首,最後一次,你是被燕祿成給逼殺而死,你想想,奉言讓人關了水門水淹兩村,殺了於一和沛縣縣令,如今他要滅了大燕,不都是為了你?為了讓你活下去,他必須剷除任何奪去你生命的可能,你說……你何德何能?」
原來都是為了她……原來爺的恐懼如此之深,是來自於累世的死別,於丫兒臉色慘白。
所以兩人墜谷時,他恍惚間道出的是兩人相處七世的點滴,她不記得的記憶他卻還死守不放,他的工於心計和冷酷無情,全是她造成的!
「奉行,你可知道爺每晚三更到五更時——」
「那是他該付出的剝魂代價,打他重生后,每夜凌遲着他,直到他死。」周奉行睜着琉璃大眼,眸里卻沒有絲毫波動。「他交易了魂魄,剝魂不過是訂金罷了,因為待他死後,他將會日日夜夜,無時無刻地遭受重複的剝魂之痛,永不消停,這就是所謂的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