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欠我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欠我的

星瀾院在整座宅子的東北角,地處偏僻,離正房遠,要不是緊挨着整座宅子唯一的一個荷花池,夏天賞荷乘涼的時候會過來,一般很少有人會到這邊來。

當初把江藜安頓在這裏,未必沒有以後大家不見的意思。就是一定要見,也是少見一回會更好一些,也省得時時提醒自己那些不願想起的傷心事。

駐足院門前良久,劉氏長嘆一聲,抬腳進院。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自己主動走進這裏,來見她這輩子最不想見的人。

星瀾院的下人都被江藜趕走了,她們連東西都來不及收拾,又對江藜下令打她們的威嚴震懾,連東西都是托旁人進來幫忙草草收拾的。

劉氏一路走進來,院子裏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看不到,但是屋裏卻很熱鬧,有說笑的聲音傳來,如果她現在的心境換一換,說不得也會被小姑娘們單純愉悅的笑聲所感染。

“村裡住的大多都是江氏族人,也有一小部分是外姓人,不過這麼些年,外姓人跟江氏族人相互通婚,大家都是沾親帶故的,跟一家人似的。村裡人質樸,雖說也有些心懷叵測,壞了心腸的壞人,但是大多數人還是很質樸的。你們放心,大家不會排擠嫌棄你們的。”江春安撫着采音跟采綠,指了指江藜道:“阿藜去年可是做了大事的。去年乾旱,莊稼顆粒無收,就連衙門裏都沒多少存糧。阿藜卻提前存了糧食,救活了不少人,咱們村的人都受了她的恩德。你們是她的丫鬟,去了江鯉村也是被大家歡迎跟喜歡的。”

采音崇拜的看着江藜,對去江鯉村充滿了期待。

這一番話也讓采綠心裏好受了些,她自小在村裡長大,鄰里之間齷蹉的事情也是見識過的,她又是跟着大小姐去鄉下,還以為會很艱難。但沒想到大小姐竟然這般有本事。

“你們別聽她瞎話,村裡人熱情好客,質樸醇厚是真的。這可跟我沒多少關係。而且鄉下畢竟跟京城不一樣,連這些上好的絲綢布料做的衣服都是不能穿的,以後就要吃粗茶淡飯、身穿粗布衣裳,要過這樣的日子。你們可要做好心裏準備。”江藜淡淡道。也不知道要帶這兩人去江鯉村的決定。是對還是錯。

采音心寬,拍着胸脯道:“只要能吃飽穿暖,哪怕是下地做活奴婢都樂意,就是大小姐以後不要把我嫁給瘸腿的車夫,他好拿鞭子抽人。”

對於劉管事之前要把采音二兩銀子買個隔壁車夫當媳婦的事,還是把采音給嚇住了。

這些事兒采綠也是知道的,她也忙跟着道:“只要以後不讓奴婢去跟旁人做小,奴婢也什麼苦都願意吃。”

她們意志堅定是好事。就怕她們三天兩頭的更改主意,如果是這樣。那她也不用費力的帶她們走了。

“阿藜,你要帶走采綠,得跟訓嬸子說一聲吧,要不然她的賣身契還在江府呢。”江春提醒到。

這事江藜也記着,只不過她沒想好怎麼跟劉氏開口。江府並不富裕,家裏的下人也不多,每一個都有自己的位置,她帶走了采綠,說不得家裏要再買一個丫鬟,新買的丫鬟還要調教,也是需要時間的。也不知道母親願不願意把人給她。

采綠緊張的瞅着江藜,生怕她嫌麻煩就不願意帶自己走了,直到江藜說晚上去找夫人,她才長舒了口氣,一扭頭就發現站在門口的幾人,喃喃道:“夫人。”

江藜她們聽到話音,抬頭詫異的看着劉氏等人。自從她住進這星瀾院,劉氏從未來過這裏。

難道她要走了,劉氏來送她?

“你們都出去,我有話跟大小姐說。”劉氏說著往屋裏走了兩步,話音裏帶着不可抗拒的強勢。

采綠匆匆行了禮,拉着采音出來了。江春猶豫片刻,擔憂的看了看江藜,也跟着出了門。

姚媽媽站在門口,等人都出來了,把門給關上。

劉氏四周看了看,星瀾院的一應擺設都是從庫房裏搬出來的,庫房裏有什麼東西,她心裏都有數。這些東西都是這些年她在京城,一點一滴置辦下來的,好的東西她不願意它們蒙塵,都早早的擺在正房、馨櫻院跟蒼梧院,剩下的放在了庫房,這些東西中雖然也有一些好的,但都是東拼西湊在一起,跟馨櫻院、蒼梧院那些成套的傢具是不能比的。再加上馨櫻院、蒼梧院的丫鬟婆子也都是她精心挑選,嚴格教導過的,眼光好,做事也盡心,整個院子看起來才像是小姐、少爺居住的院子,帶着世家大族的莊重。在星瀾院,這些都看不到。

星瀾院就像是荒廢多年的一個破院裏,裏面東平西湊了一些東西,想裝出高貴的感覺,但怎麼也阻擋不了內里貧瘠的本質。

“這裏住的還慣嗎?”劉氏問道。

江藜搞不清楚她來這裏的目的,想着上回怎麼說也是不歡而散,這些天她惹了官司,就是不出門也知道外面傳的很難聽。自從她受傷那天阿芷來看過她以後,就不再來了。她一開始還沒在意,只當是阿芷學業忙,沒功夫過來。直到江春打聽到,第二天阿芷是哭着進門的,好像是因為她惹官司的事傳了開來,陳家的幾位小姐為這事刁難阿芷,甚至連陳家夫人都讓阿芷去問話了。阿芷覺得委屈,覺得她江藜給江府帶來了屈辱,所以不願意來看她了。

反正都是要走了,所以她也沒放在心上,只當真相大白,她洗清身上的冤屈以後,大家老死不相往來,這事忘了,過了,也就算了

江藜左右看了看,真心誠意的感謝道:“多謝母親這些天的照料。這些天住的很好。”

劉氏坐在凳子上,抬頭看她,目光中帶着探究:“你很聰明。跟老爺很像。”

江藜不清楚她這時候提起江訓是合意,笑了笑沒有接話。她從來不認為自己聰明,不然也不會有那樣的下場了。

“你也知道我不喜歡你吧。剛來的時候你還叫我娘,現在卻禮貌客氣的稱呼我母親。”劉氏譏諷一笑:“大家都是聰明人,這樣也好,省得我自個氣了這麼多年,到頭來還沒人知道我為什麼生氣。”

心裏的猜測得到了證實。江藜也說不清楚這一刻心裏的感受。

“那年大雪,我抱着你,當時我還沒生養過。抱你的姿勢生疏,可你卻一下子就不哭了。老爺說,你是喜歡我。”劉氏到現在還記得哭的撕心裂肺的小嬰孩止住哭,大眼睛裏蓄滿了淚水望着自己的模樣。

“我也曾想過。不管怎麼說你是老爺的骨肉。既然他已經把你抱了回來,我就是心裏再不喜,也會拿出我的氣度來,好好把你養大。可是回了江鯉村以後,你祖母看出了苗頭,為了讓我心裏沒有怨氣,也為了我能早日為江家開枝散葉,她態度強橫的把你留下了。那天晚上你父親就那麼靜靜的坐了一夜。我知道,只要我去找你祖母。告訴她我願意帶着你,我會把你當作我自己親生的,不會心有怨言,你祖母就會把你還給我。這樣你父親也不用做那樣艱難的選擇,還會更加感激我。但是我沒有。”這些話憋在自己心裏很多年了,對着不知情的人她不能提起,知情的人就只有江訓了,她又羞於說出口。

江訓進京趕考前,她回了趟娘家,母親把她叫進屋裏,對她說江訓有大才,以後必定能考中進士,到時候她就是官家太太,以後要大度一些,不要善妒惹了江訓不喜。

彼時她家裏還是縣城小有名氣的生意人,而江家一貧如洗,就連進京趕考的錢都是族裏人湊起來的。

但即使這樣,江訓都不願意接受自家的資助,她娘說,江訓這樣的性情耿直,認定的事就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讓她要多順着些。

成婚以後,她處處柔順,很多事情都依着江訓,可是那回,她不願意。為什麼她要委曲求全?為什麼她處處以江訓為天,他卻把跟被人生的孩子抱了回來?

那些天她做了好多噩夢,每個夢裏都是她將這個孩子殺死了,而且手段都各有不同。醒來后她自個都被夢裏的自己給嚇住了,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竟然會這般殘忍。

他們進京那天,還在襁褓中的江藜哭的嗓子都啞了,老夫人仍然老神在在的坐在一旁,催促道:“你們快些走吧,再耽擱就誤了及時了。”江訓看了她好幾眼,她都當作沒有看到,最後江訓嘆息一聲,不舍的親了親襁褓中的孩子,狠下心腸走了。

從那天她就知道,老夫人並不會疼愛這個來路不明的孩子,知道她以後過的不好,她心裏竟然恥辱的生出來快感。

憑什麼你突然出現打亂了我的生活,讓我幸福的美夢破碎,你卻能千般萬般寵愛於一身?你也應該跟我一起下地獄才對。

“您之前並不知道我的存在?”江藜問道。

劉氏搖了搖頭:“我從沒有聽你父親提起。成親之前我的姐妹們都羨慕我嫁了一個讀書人,而且是一個有才華的讀書人,以後說不得能做官太太。而且那個時候你爹的名聲也很好,從來不去煙花之地,即使是成親之後,有同窗邀你父親去喝花酒,他也會找借口推辭掉,這樣光風霽月的男子,我真的難以想像他在外面惹了風流債,還抱回那麼大的你。”

原來她竟然是外室生的。

江藜突然想起來隔壁村子前些年有一個女人,跟城裏的一個商人有了首尾,大着肚子躲在屋裏,本來想等着生下孩子母以子貴,結果最後被人正室帶着一群人找到了村子裏,將屋子給砸了,那女的受了驚嚇,當晚就發作了,又因為早產,沒有找好產婆,孩子憋了一夜都沒生下來。最後孩子被憋死了,她自個也因為難產死了。那時候她才聽說,生孩子對女人來說,就是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

她娘當初懷着她的時候是怎麼想的呢?難道也想依靠她來母以子貴?可惜她是個姑娘家,這個籌碼未必夠呢。

“那我娘呢?”

劉氏眼神凌厲的看過來,“怎麼你難道還想把她接進府不成?”

江藜搖頭:“我只想知道她在哪兒?”

劉氏也察覺到自己的反應太過激了,生硬的道:“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兒,我甚至都沒見過她。老爺只是把你抱了回來,說讓我好好照料你,就當是自己的親骨肉一般就成,其他的就沒有提起了。你要是想知道,就自個問老爺去吧。”

“我明兒就回江鯉村去,到了湖廣我親自去問爹。”有了這個機會,江藜還是想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她爹將她抱了回來,卻半點兒不提她娘。而她娘又在哪裏。

今晚說到的這些事讓劉氏心煩意亂,她語氣不耐的道:“老爺寫信回來,說你年紀不小了,讓我在京城留意一下,給你說一個婆家。這些日子你好好的呆在府里,有宴會什麼的我帶你出去走動走動,要是有人看上你自然好,沒有的話我已經盡了心,回來也好給你爹交差。”

“我才十三歲,現在找人家太早了點兒吧。”江藜打呼,在鄉下姑娘家一般十四五歲才開始相看人家,說個連三年,等十六七歲出嫁,十**歲生孩子,正好到時候身子骨也長結實了,生孩子也不怕了。

劉氏挑眉:“都十三歲了還沒說親,連相看的人都沒有,還不嫌丟人啊。”

這有什麼丟人的,江春都十五歲了呢,不也沒人相看,沒有說親嗎?江藜心裏想着,卻知道這話不能說的。

“反正我不會這麼早說親的,更不會嫁到京城來。明兒我就跟春兒、順子哥他們回江鯉村去,等過兩年,讓慶伯在江鯉村附近給我找一個老實可靠,知根知底的人。反正我有那麼多田地,嫁誰都是一輩子吃穿不愁。只要我放出風聲來說親,媒婆肯定得把咱家門檻踏破的。”江藜信心十足的說道。

劉氏被氣的險險一口血吐出來,這就是在鄉下養大的長女?

“大姑娘家開口閉口說親嫁人的,羞不羞?你別當我想管你的事,你爹既然寫信回來的,我怎麼說也會操心一二的。當年我沒說帶你上京城,你爹心裏雖然不說,但心裏還是埋怨我的。這回他開了口,我無論如何都會用心做好。我不管你願不願意聽我的安排,願不願意留在京城,從現在開始,你都得聽我的。”

“江藜,這是你跟你娘,欠我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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