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宋喬昨天晚上又沒睡好覺。

自從做這份工作以來，她的睡眠質量一直很差，很少能一覺到天亮。

她翻個身，感覺頭腦昏沉，渾身酸軟。

她微微蹙眉，心道，難道是生病了？

這時，一陣淡淡的油條的香氣鑽進了她的鼻腔，引得她不由得分泌了口水。

她睜開眼，出現在她面前的，是貼在碎花塑料牆紙上的一張魔卡少女櫻的海報。海報的右上角還用粉紅色的透明膠粘着一張綠色的便簽紙，上面寫着：“新學年心愿：1.提高英語成績！2.要像小櫻一樣每天都開心！3.調座位一定要坐到zfs的旁邊。”後邊還用黃色熒光筆畫了個圓圓的笑臉。

宋喬迷茫地盯着那個海報。

這個場景實在太熟悉了。

熟悉得幾乎經常會出現在她的夢境裏。

從小學到初三，她每天從睡夢中醒來，都會看到這個景象。

她翻個身面朝天花板，映入眼帘的則是巨大的吊扇，佈滿灰塵的衣櫃頂上放着一個棕色的大皮箱。

這大皮箱是她父親的遺物，她清楚地記得上大學的那一年，她帶着這個大皮箱去車站，卻不小心鬆了手，皮箱便從樓梯上掉下去摔壞了。

她猛地坐了起來，從窗口飄進來的油條香氣和自行車的叮鈴聲將她徹底從半夢半醒狀態拉回了現實。

綠色的碎花窗帘迎風飄揚，撲到了她的臉上。

她伸出手，將窗帘撥到一邊，發現自己的胳膊又黑又細，手腕上綁着一條粉黃色相間的手編鏈子。

她下意識地向窗外看去，恰好看到正在樓下街邊忙碌的那個身影。

那人穿着深藍色的上衣和牛仔褲，繫着紅色圍裙，背對着宋喬，將一根根炸得金黃的油條從方形的油鍋里撈出來，然後麻利地給客人裝袋，收錢。

宋喬的視線瞬間模糊了。

她沙啞着叫了一聲那人的名字。

“宋霖！”

見那人沒聽見，宋喬就又喊了一句：“哥！”

對方這才聽見宋喬的聲音，抬起頭看向窗戶。

雖然戴着大白口罩，但是宋喬還是立刻認出了那副熟悉的眉眼，和那頭凌亂的黑色短髮。

宋霖摘了口罩，笑着沖宋喬揮了揮手，喊道：“喲，小懶蟲醒了？感冒好點兒了沒？早飯在桌上，自己吃去！”

他喊完了，就戴上口罩，轉身繼續忙碌了起來。

宋喬看着那人清瘦的背影，淚水再次充滿了她的視野。

她顧不上許多，穿上拖鞋，連門都沒鎖，就啪嗒啪嗒地跑下來了樓。

宋霖剛把幾根油條下了鍋，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隨後就被一個頭髮亂蓬蓬，穿着睡裙的女孩緊緊地勒住了腰。

宋霖看了一眼正在排隊等着買油條的幾個客人，無奈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別鬧，人家都看着呢！”

宋喬沒回答。

她嗓子哽得發疼，讓她說不出話來。

過了幾秒，她終於鬆開胳膊。她用衣袖使勁擦了擦臉上的淚水，臉上的表情又哭又笑的甚是滑稽。

“哥……”她低聲沙啞地重複着這個已經有些陌生的稱呼。

宋霖見妹妹這副樣子，便勾起唇角笑了笑。宋霖的眉眼長得更像他母親，特別是那雙眼角微微上揚的丹鳳眼，眯起眼笑的時候總帶了幾分痞氣。宋喬記得她曾經因為這雙眼睛，就給宋霖起了個外號叫“老狐狸”。

宋霖在圍裙上擦了擦手，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臉頰。

“看你哭的，跟個小花貓似的，丑不醜？不就做了個夢嘛。行了，你快回去吃早飯吧，我這兒還要忙呢。”

宋霖說完，就戴上口罩，轉身將幾根剛炸好的油條熟練地撈了出來，然後對剛剛停下腳步的年輕女客笑着說道：“美女，新炸的油條一塊錢兩根，您嘗嘗不……”

宋喬揉了揉被掐得有點疼的臉頰。

她並沒有立刻回去，她站在一旁獃獃看了一會兒宋霖忙碌的身影，腦海被少女時期的回憶滿滿地佔據了。

宋喬的母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她父親長期在外地工作，很少回家，宋喬就一直寄住在奶奶家。和她一起同住在奶奶家的還有她的堂兄，宋霖。

宋霖父母早逝，是個孤兒。兄妹兩人父母都不在身邊，自然而然就親近了許多。兩人雖然年紀差了七歲半，卻沒什麼代溝，從小就關係極好。

宋喬上小學時，宋霖每天早上都要騎自行車帶妹妹上學，等送走了妹妹，他才會騎車去離家更遠的中學。

宋霖高中時成績一直都不錯，只可惜在他高考那一年，奶奶因病去世，給宋霖造成了不小的打擊，畢竟他是由奶奶從小帶到大的。

因為那次變故，宋霖高考發揮失常，沒能考上心儀的大學，再加上經濟問題，他便決定不上大學了，而是向親戚借了一小筆錢，在路邊做起了早餐生意。

宋喬的生活費不用宋霖管，每個月宋喬的父親都會給她打一筆錢，但是宋喬的日常起居卻一直是由宋霖照顧的。

所以對於童年時期的宋喬而言，她生命中最親密最依賴的親人竟不是父母，而是奶奶和堂哥。

結果就在她初二的這一年暑假，宋霖卻因為一次意外去世了。

堂哥去世后，她就被父親接去了外地念書。

一年後，奶奶家的老房子被拆了。

父親接走她的那天，年僅十三歲的宋喬跪在車子後座，透過後車窗望着爬滿了藤蔓的老樓消失在視線中，哭得就像個淚人。

而那時的她卻完全不知道，自己這輩子再沒機會回到這裏了。

*

宋喬怔忪地望着哥哥的背影片刻。

她不敢掐自己一把看看是不是夢，因為她怕自己會從夢裏醒來。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轉身向樓道口走去。

上樓之後，她從柜子裏找出了紅色的舊書包，書包上還印着她最喜歡的魔卡少女櫻。這書包是她父親去年寄給她的生日禮物，結果因為郵政寄送速度太慢，這禮物整整遲了一個星期才到。

她翻了翻書包，從眾多課堂筆記本中找到了一個薄薄的筆記本，上面用藍色中性筆橫平豎直地寫着她的姓名和班級。她打開本子一看，果然是她用來記作業和返校日期的筆記本。

就在這時，一片金葉子從筆記本里掉了出來，飄飄忽忽地落在地地面上。

宋喬好奇地撿起葉子，那葉子薄如蟬翼，呈半透明狀，上面的葉脈清晰可見。宋喬忽然依稀記起，她上初中時，確實從路邊撿過一枚這樣的金葉子。

她當時很喜歡這片葉子，本來打算把它拿給宋霖看的，卻怎麼也找不到了。

她順手將葉子揣進了衣兜里，確認了筆記本上寫的返校日期和時間，然後就去餐廳吃早飯了。

餐廳很狹窄，只能放得下一張小方桌和兩個摺疊椅。桌子雖然很破舊，桌腿很多地方都掉了漆，但是桌面卻擦得十分乾淨。桌子上扣着一個防蒼蠅的綠色罩籠，她把罩籠一掀開，底下放着一碗溫熱的綠豆粥，一杯豆漿，一根油條和兩道小菜。她拿了勺子攪動了一下綠豆粥，裏面果然藏了個煮雞蛋。

看到面前豐盛的早餐，宋喬鼻子發酸，嘴角卻翹起了一個弧度。

她記得以前奶奶總說，早餐一定要吃好，一天才有精神。奶奶去世后，宋霖也繼承了奶奶的傳統，每天早上都會準備這樣一桌粥菜。

看着這一桌東西，宋喬忽然覺得餓了。她坐下來喝了幾口粥，又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油條。油條是早上剛炸的，外皮香酥，內里柔軟勁道，咀嚼幾下便滿齒溢香。

吃完了油條，她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又就着涼拌木耳和芝麻拌菠菜，喝完了那碗綠豆粥。

自從上了大學后，她經常會不吃早餐。工作了之後，她也常常敷衍性地喝杯黑咖啡當早餐。她已經很久沒吃早餐吃到這麼飽了。

吃飽了之後，宋喬就背起紅書包出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