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冤家再聚頭
高仙芝大張旗鼓在河西招兵募將，民間不知多少正做着英雄夢的青年子弟紛紛前來應募，甚至河西節度府里也有許多軍官和士兵去應募。
高仙芝喧賓奪主搞得河西節度府門庭若市熱鬧無比，身為節度使的安思順反倒像是被人遺忘了，此情此景差點讓安思順氣炸了肺。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給他蓋那個大印了，沒有河西節度府的支持，他高仙芝能耐再大也只能幹着急。
幾乎每天都能聽到高仙芝和岑參等人慷慨激昂的保家衛國的演講，光弼早就心癢難熬了。
下午，光弼瞅空對安思順說了一句，“節度使，光弼想在下班之後跟你商量個事。”
下班了，光弼磨蹭到最後，使院裏的同僚們已經走光了，安思順卻沒離開，顯然是在等他商量事情。
光弼走到節度使公案前，正在考慮如何措詞呢，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安思順卻像未卜先知似的叮嚀他，“光弼，你不要去安西！”
光弼一愣，問道：“為什麼我不能去？節度使，我們緊鄰安西，安西有事，河西豈能袖手不理作壁上觀？況且節度府里已有不少軍官去應募，節度使也沒有反對啊。”
“你跟那些人不一樣。”安思順想也不想就道：“別忘了你是我的左膀右臂。安西雖然面臨戰事，但還沒到十萬火急的時候，如果高仙芝抵擋不了大食人的侵略，哪怕你要河西傾巢而出去支援安西，我也會舉雙手贊成。”
光弼鬱悶地嘀咕道：“可是河西並沒有什麼大事啊，節度府里人才濟濟，節度使為什麼非要我留下來不可呢？”
“因為，我準備遷調朔方了。”
光弼奇怪起來，“朝廷的聖旨還沒頒佈下來，節度使為什麼這麼快就決定去朔方了？”
安思順嘆了口氣，說：“就因為聖旨遲遲不來，所以我才要去朔方的。如果皇上和朝廷大臣對我留任河西沒有異議，那聖旨早就該下來了。高仙芝那傢伙說話雖然不中聽，但他說的沒錯，朝廷可能會無可奈何地同意讓我留任河西，但也一定會想方設法的秋後算賬。與其如此，我還不如順着他們的心意走，這樣大家都能安心。”
既然節度使自己都不打算留在河西了，為什麼還要反對他去支援安西呢？這好像有點不對勁啊。難道......?
光弼心念電轉，脫口道：“節度使莫非是要讓我跟你一起去朔方？”
安思順點了點頭，懷疑地問：“你好像有點不大高興？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跟我去朔方？河西就那麼值得你留戀嗎？光弼，說實話：如果我走了，高仙芝未必會像我一樣欣賞、重用於你。”
安思順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可是他真的不想去朔方啊。子儀就在朔方，如果他也去那裏了，那就無可避免的天天跟他最不想見的人抬頭不見低頭見啊，天天看子儀跟別人卿卿我我的滋味真的很難受啊。
其實他現在的日子也並不好過，哪怕離得天遠地遠的，可子儀還是牢牢幽居在他的心裏、夢裏，片刻也不曾離開，他的心已煎熬麻木了。
醉生夢死很不好受，可是相比於清醒的痛苦，麻醉也是一種福氣。昔日朝夕相對卻似天涯遙遠的滋味他已經嘗夠了，完全不想再嘗了。
安思順見光弼一直沉默，他也嘆了口氣，說：“別說你留戀河西，其實我比你更留戀這個地方。我年方弱冠就來了河西，我在這裏已經居住了都快三十年了，早就像一棵參天大樹一樣深深紮根於此，我已把河西當成了自己的故鄉，我的骨我的血都融入了這片黃土地，我還以為自己會老死在這個地方呢。現在這棵大樹卻要生生被人連根拔起，你以為我不難受嗎？”
光弼啞聲道：“節度使的心情我能理解。”
安思順站起身來，拍了拍光弼的肩膀，道：“好男兒志在四海，跟我一起去朔方吧，我需要一個非常貼心又能幹的幫手，因為我不想一個人去跟朔方的那些驕兵悍將們斗。光弼，你不但本領過人，而且跟朔方的郭子儀是老朋友。咱倆聯起手來對付那些桀驁不馴的傢伙們就易如反掌了。我相信：咱倆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朔方那幫傢伙統統收服。”
這些年，安思順頗照顧他的，他不能硬着心腸在人家遇到麻煩的時候袖手旁觀啊。光弼苦笑一聲，勉強道：“節度使太瞧得起光弼了。”
安思順又在光弼肩上重重捶了一拳，笑道：“朔方雖然沒有河西繁華，但我保證不會讓你吃虧，到那裏我依然任命你為押衙，而且還會上奏朝廷為你晉爵，一定會讓你滿意的。”
光弼咬了咬唇，低聲道：“多謝節度使抬舉。”
高仙芝招募了足足一萬血氣方剛的青年子弟，他終於心滿意足了。高節度使大人一聲令下，一萬新兵拔營而起，浩浩蕩蕩的往安西而去。
安思順也早已上奏朝廷：河西胡人將士已安撫寧靜，沒了後顧之憂。現在的他時時刻刻等待着朝廷的調譴。
朝廷的聖旨終於盼來了：安思順遷調朔方，哥舒翰兼任河西節度使。
苦苦等待的結果居然是這個樣子！安思順差點沒把鼻子氣歪。他絞盡腦汁處心積慮跟朝廷、跟高仙芝鬥爭了那麼久，最後竟然便宜了哥舒翰？這還有沒有天理啊？可是事已至此，再後悔也來不及了。
哥舒翰得意洋洋躊躇滿志重返河西，現在的他已是河西、隴右兩道節度使了。而安思順卻只能忍着一肚氣去一個他非常不願意去的地方。
昔日同僚今日對頭哥舒翰已位極人臣，自己卻明着說是平級遷調，暗着簡直就是被降職！鬱悶無比的安思順不得不強打精神、佯裝歡笑着去朔方赴任。不過，哪怕心底再鬱悶，他在氣勢上還是不願輸給哥舒翰。
搬家雖然忙碌、辛苦，日子過起來還是很快，一轉眼他們就在路上奔波了，再一轉眼就到了朔方。
安思順很不爽，光弼也同樣不愉快，而朔方節度府的軍官們也未必有多歡迎他們，但是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郭子儀。
自從李獻誠叛逃之後，朔方已經很久沒有節度使了，因為右廂押衙也是李獻誠的人，他跟着李獻誠一起叛逃了，所以左廂押衙郭子儀早就成了朔方節府有實無名的頭兒。
安思順走馬上任，按理說，損失最大的應當是郭子儀才對。因為新節度使的到來就意味着他必須聽令於人，而且也沒有機會坐上節度使寶座了。
但郭子儀卻表現得很反常，跟大家的想像完全不一樣。這傢伙好像腦子進水了一般，整整一天都興高采烈的，臉上幾乎笑出花兒來了，跟在新節度使身邊鞍前馬後的侍候，那個熱心啊，簡直就像孝敬自家祖宗一樣虔誠。弄得他的幾個哥們兒都看不下去了。至於么？就算你想拍節度使的馬屁也不必拍得這麼過分吧？
忙碌了兩三天，光弼好不容易才把新家勉強安置妥當，規規矩矩按部就班的日子又開始了。
這是光弼在朔方節度府上班的第一天，安思順任命他為右廂押衙，朔方節度府里幾個骨幹將領都眼紅得要命。自從節度使和右廂押衙出現空缺以後，大家都巴巴的盼着呢。如今倒好，自己當不上押衙也就罷了，甚至最好最有前途的哥們兒也沒當上節度使，幾個寶座都給不相干的外人坐去了。
雖然仕途不順，子儀卻沒有半點不服或者沮喪之情，他甚至還異常諂媚地拖着唱腔高聲讚美：節度使英明！他對新來乍到卻壓他一頭的光弼也是畢恭畢敬的無比擁戴。
一整個白天光弼都無所事事，朔方節度府里有許多人都卯足了勁兒準備跟他叫板呢，他也不想立即去觸那些傢伙的逆鱗。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子儀若有意若無意地經過他身邊，光弼很想當做沒看見，子儀卻不願放過他，那傢伙在他肩上重重捶了一拳，笑嘻嘻的道：“好不容易又在一個屋檐下共事了，你就不能對我笑一笑嗎？”
光弼咬了咬唇，道：“沒有什麼事的話，我要忙去了。”
“你忙什麼啊？”子儀伸臂勾住他的肩膀，笑道：“別以為我沒看見，你一整天都沒做事，就要下班了倒忙起來了，你忙給誰看呢？”
當子儀勾住他肩膀的時候，光弼的身子瞬間僵硬起來，他呆立不動，子儀卻也沒了動靜。
光弼澀聲道：“你想做什麼呢？”
“一起出去吃個飯吧。”子儀嘆了口氣，說：“你來朔方三四天了，我還沒給你接風洗塵呢。”
“不用。”光弼搖了搖頭，道：“你我又不是老朋友......現在，我只求你不要有事沒事就來我眼前晃悠。”
子儀整個身子緊緊挨着光弼，附耳道：“從河西來的人都知道咱倆是好得能穿一條褲子的好朋友，你這樣排斥我，他們會怎麼想呢？”
光弼深深吸了口氣，道：“我管不了那麼多......”他停了一停，一字一頓道：“請你以後再也不要來招惹我！”
“瞧你這個樣子。”子儀吃吃笑道：“何必那麼緊張呢，不過是跟你出去說說話兒，你想到哪裏去了？”
光弼一直目不斜視的，但是子儀挨他太緊，那傢伙微勾的鼻樑一直在他眼前晃啊晃。聽着那傢伙漫不經心的口氣，光弼氣得直磨牙，甚至有揮拳將那勾勾的鼻樑打蹋的衝動。
子儀笑着放開他，道：“說好的啊，下了班我就在節度府門口等你，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