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琴仙秀芳（下）
他是誰？
石秀芳收攝精神，將心中的問題暫時排開，繼續演奏，不過她的心思卻早已不在演奏之上，再彈了一會，曲調就跳入尾聲，一陣悠揚的合鳴之後，石秀芳坐的高台又慢慢升了回去，消失不見，而底下演奏的女子則收起樂器，俏兮兮地摘下覆在面上的紗巾，在台上走動一周后，這才羞答答地魚貫走回樓上，留下滿堂的秋波。
秀芳姑娘是賣藝不賣身，但其餘的女子卻是可以接客的，這幾十名女子個個長得嬌俏可人，才情技藝也是不俗，不能得到石秀芳小姐的青睞，找幾個替代品也是不錯的選擇，當下就有不少客人揮手招來一邊的僕役，詢問這些女子的消息，要其代為引見。
這時一個中年美婦從二樓走了下來，站在剛才表演過的檯子上，笑着說道：“感謝各位客人光臨臨仙舫，在座有不少客人都是老相識，想必都認識了，不過奴家還是自我介紹一下，奴家麗娘，負責打理臨仙舫，如果在座剛才看中了舫上的哪位姑娘，待會只管跟奴家說……不過在此之前還是老規矩，請各位大人暢所欲言，秀芳和其餘的姑娘都在樓上聽着，如果哪位公子說的中秀芳姑娘的意，便可上三樓與秀芳姑娘單獨一敘。今天秀芳姑娘想聽聽諸位對她剛才所彈曲子的看法。”
“今天的問題比較簡單啊，說不定有機會哦！”麗娘的話剛說完，底下的諸人都私下議論起來。
“是啊，上次秀芳姑娘的問題是要大家說說對遼國的認識，那才難呢！我只知道我大唐的北邊是周國，周國的北邊有個北漢，北漢的北邊是幽雲十六州，幽雲十六州以北才是遼國，這麼遠的地方，我還是事後問了多人才知道的呢！”
“呵呵，上次還好有韓熙載大人，要不我金陵的男子沒有一個人能答的出來，那面子可要丟盡了！”
“嗯，是啊！只可惜小弟對音律所知甚少，今天恐怕也難以如願了，倒是劉兄你琴棋書畫皆有建樹，說不定有機會！”
“呵呵，借陳兄吉言了！”
這兩個對話的顯然是常客，言語中透露出對石秀芳的無限景仰，他們細語一番后便開始踴躍發言了。
舫內大多都是文人才子，對音律都頗有研究，場面氣氛立刻活躍起來，麗娘按照順序請各位躍躍欲試的人起身發言，李煜在宮內就經常經歷這種討論，但參與者無不是當時的大家，跟他們比起來，在座的這些才子的評論是在太膚淺和沒有新意了，無非是說一些景仰讚歎的話，最多加上一些對技法上的評價，一點吸引力都沒有，李煜都懶得跟這些人為伍一起談論，側目眺望窗外的雪景。
曾元吉挑釁地朝張洎看了一眼，哼道：“某人不是被稱為滁州才子嗎，怎麼曾某卻一點都看不出來啊！”
張洎本來不想在這種場面出頭，因為他的目標不在此，而是他的表妹。張洎剛到金陵，住在自己遠房姑父家中，自數日前見到姑父的女兒之後，立刻驚為天人，再加上他這表妹自幼熟讀詩書，知書達理，才情之高讓他這個表哥有時都自愧不如，他心中早就下定決心非表妹不娶了。今日受一些狐朋狗友之邀前來臨仙舫，他不欲留下什麼風流話柄，免得被表妹知道影響對他的感官。
但張洎也是一個自負甚高的人，被曾元吉這般挑釁，他的爭強好勝之心也被挑了起來，暫時忘記了之前的想法，當下聳聳肩道：“豎子不足與謀，就算我說了，但曾兄能聽得懂嗎？”
曾元吉被鄙視了一下，怒聲說道：“姓張的，這裏可是金陵，可不是滁州那鄉下地方，不要把自己看的太高了。你可否敢跟我打賭，就以秀芳姑娘的問題為題，秀芳姑娘等等會邀請說的最好的人上三樓一敘，你若是有本事，便讓秀芳姑娘邀請你上樓，到時候曾某斟茶倒水道歉也無不可，現在你又在這裏說什麼大話！”
張洎哼道：“這有何不可，到時自會讓你心服口服！”
座上的其他人也都是朝中各大小官員的世子衙內，一邊是朝中大司徒周宗的遠房表侄，一邊是當前最受聖上寵信的馮家二當家馮延魯的侄子，他們夾在中間也不好偏袒哪一方，便任由兩人鬥嘴打賭。不過他們內心還是比較親近曾元吉一點，因為他們大多都跟曾元吉一樣屬於不學無術的主，互相在一起也沒有心理上的問題。眼下突然強勢冒出一個滁州才子，隱隱想成為他們的領頭，這讓他們的心理多少有些壓力，在這種感情下，他們自然巴不得張洎打賭失敗。
張洎啪地一聲，合上手上的摺扇，長身而起，朗聲念道：“愔愔琴德不可測兮，體清心遠邈難極兮，良質美手遇今世兮，紛綸翕響冠眾藝兮。識音者希孰能珍兮，能盡雅琴惟至人兮！秀芳姑娘的演奏技法甄熟，當沿襲自東漢蔡邕‘左手抑揚，右手徘徊，指掌反覆，抑按藏摧’的手法，音律頗具古風，有《南風》之韻，又有《廣陵》之風，更為難得的是秀芳姑娘的演奏中隱含金石之音，金戈鐵馬之勢油然而生，這等氣魄就算是我等鬚眉都少有能比。不過——”張洎見自己的一番話語引起了眾人的注意，稍頓一下繼續說道，“不過秀芳姑娘前半闋演奏的雖然精妙，但是結尾卻似乎稍顯倉促，似乎演奏者的心思有些亂，這讓小生頗為不解，希望秀芳姑娘能有以教我。”
說完這番話，張洎自己也顯得頗為得意，先是用三國時著名琴者嵇康的《琴賦》來讚揚石秀芳，接着在評論中顯示出自己不俗的見識，句句到位不流俗，尤其在最後點出琴曲中的不足，他相信只要石秀芳不是聖人，就一定會有爭勝之心，加上前面人所說皆沒有什麼亮點，就算他是石秀芳的話，也會選擇他上樓一敘。
麗娘眼睛一亮，望着張洎道：“這位公子面有點生啊，秀芳姑娘想知道公子如何稱呼？”
張洎面露喜色，拱手說道：“在下滁州張洎，字師黯，第一次來臨仙舫，便有幸聽到秀芳姑娘的仙樂，真是不虛此行！”
聽了麗娘這話，在座的許多本來覺得還有希望的人心裏都涼了半截，不禁暗罵這個滁州鄉下來的土包子，看來今晚的幸運兒就是他了。
曾元吉等人沒料到張洎對音律有這麼深的研究，有種偷雞不成的感覺，尤其是曾元吉，看着張洎洋洋得意的表情，想想自己被這人當眾嘲笑了不說，等會還要給這傢伙斟茶倒水，心裏就堵得慌。
要是有人能打擊一下這傢伙的囂張氣焰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