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正當曾亦舟與李總監父女交談之際,周延昭忽地從人群中冒了出來,大大方方地走到曾亦舟身邊,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兩人打過照面后,周延昭便側過臉,皮笑肉不笑地對父女二人說:“不好意思,有關斯達建築的這個項目,我已經有意向進行投資了。我前天就讓底下的人去辦了,您似乎晚了一步。”末了,他還不忘給兩人一個下馬威:“對了,您是哪位,這商場上交往的人太多,我竟是一時間想不起來了……”
李總監的父親聽后趕忙將雙手奉上:“周總,我是福泰建築的李泰,之前市中心博覽館的項目,我們有參與。”
“是那個項目啊,我倒是不太記得了。”周延昭道。
李總監的父親自然知道周延昭在久江市的實力,自家公司與周氏集團差別天壤,偶爾還得仰仗着他們吃飯。偏生自己剛才還差點不怕死地搶了周延昭的生意,他趕忙賠笑:“您日理萬機,哪能記得我們這些合作過的小公司啊。”
李總監也趕忙在一旁奉承:“是啊,周總在久江市的名氣是響噹噹的。您看中了曾總的項目,也是慧眼識珠呢。”
“只是我倒是沒想到,李總跟我有一樣的心思,竟然也看中了斯達建築的項目。這樣看來,也只好讓你勉強忍痛割愛了。”周延昭笑道。
“哪能叫忍痛割愛啊,這不過就是小女隨口一提,順口問了幾句。鄙人哪敢跟周總您搶生意。”李總監的父親自是得罪周延昭,趕忙轉移話題,將目光投向了周延昭身旁的梁語陶:“對了,周總身邊這位美麗的小姐是……”
聞言,李總監下意識地往周延昭身邊看去,待看清此人的面孔,她的臉都脹成了豬肝色。
周延昭自是不知道洗手間內發生的一切。他像是介紹自己親生女兒一般似的,語氣驕傲:“這是我侄女,梁語陶。”
“周總的侄女,可是來自遠江市梁家?”李總監的父親對於周家的背景自是有點數目的。
“是啊。”周延昭抽出手,攬住梁語陶的肩頭,與她對視一笑:“不過我這小侄女沒什麼經商的愛好,從小就喜歡音樂,全家就得了她一個女娃娃,心疼的緊,就隨她去了。現在吧,也總算她努力向上,把自己折騰出成了個小有名氣的小提琴家。”
“原來是梁小姐啊。遠江市商界一把手梁振升的孫女,司法界赫赫有名的梁延川之女。哪能說是小有名氣,當真是如雷貫耳了。”李總監的父親趕忙壓低身價,嬉笑身旁的女兒:“我家小女站在梁小姐的身邊,可活脫脫像只小烏鴉。”
李總監父親說話之際,梁語陶就一直淡笑着站在周延昭身邊,目光溫和地盯着李總監本人。李總監被她看得發毛,心想着在洗手間內發生的一切,心虛得很,只恨腳下不能生個風火輪,立刻逃跑了。
未等李總監父親說完,梁語陶忽然朝李總監笑了笑,然後耷拉下表情,裝出一副委屈的模樣。她說:“表叔,剛才有人說我壞話。她說我走錯地方了,還說以我灰頭土臉的模樣,應該去後台當服務員。”
“誰說的。”周延昭皺眉不悅。
還沒等李總監反應過來,梁語陶已然伸出手,嘟着唇將手指尖端直指向李總監,“就是她,她剛才笑我。”
“這其中一定有誤會。”李總監的父親立刻插嘴道。
梁語陶扯着周延昭的袖管:“我不管,反正我生氣了,你要讓她給我道歉。”
梁語陶的固執,周延昭的不悅,李總監和她的父親都看在眼裏。最後,李總監的父親終於軟下口氣,讓李總監鞠躬給梁語陶道了個歉。
正當梁語陶多麼高興於自己能讓眼前惡毒的女人在曾亦舟面前丟了面子時,她卻驀地感受到一陣灼熱的目光,如同麥芒利刺一般朝他扎來。僅是隔了半米的距離,她能清楚無比的感受到,而那股目光,不是來自別人,而是曾亦舟。
她拉着周延昭的手猛地一頓,原本的喜悅消失得無影無蹤。她的眼眸里,只剩下曾亦舟離她越來越遠的目光。他的目光裏帶着陌生,似是不認識她了。
梁語陶忽然慌了。
道歉事件過後,周延昭正式跟曾亦舟說起了合作的事宜。因為底下人拖延了接洽時間,導致在周延昭說出有意向合作的前一秒,曾亦舟都是不知道這件事的。
他混沌地聽周延昭說,他多麼看重這個項目,對這個項目的前景多麼好。然而,曾亦舟卻恍若未聞似的,只淡笑卻不答應,腦海里只剩下了梁語陶仗勢欺人的模樣。
接着,周延昭又熱切地給曾亦舟介紹了許多人物,皆是財經雜誌上難得一見的人物。然而曾亦舟卻好似心不在焉似的,只是虛偽地笑着應承,卻沒有進一步的交流。
他不是傻子。他自然也知道,以他和周延昭僅見過幾面的交情,他斷然不會這麼熱心地幫助他。在周延昭的眼裏,他頂多算是個小輩,一個籍籍無名的小輩。
但如果他們兩個名字之間,多了條名曰梁語陶的連接線,那事情就儼然會變得不一樣。
除了是梁語陶有求於周延昭,讓他幫助他,曾亦舟已經想不到其他的任何可能性。
**
宴會結束后,周延昭又硬是拉着梁語陶囑咐了一通,才終於肯放她走。
等梁語陶走到停車坪上時,周遭原本密集的車輛早就散了,只剩下曾亦舟的黑色奧迪蹲守在黑夜裏。車廂內的燈還亮着,似乎是在等着她。
然而,梁語陶卻只是站在原地,停着步子,卻不敢走上前。她想起曾亦舟陌生的眼神,以及在李總監走後,一直毫無表情的臉孔,甚至連目光都不屑於流連在她的臉上,梁語陶頓時有些慌了。
她站在原地許久,才躊躇着走向車旁。
她拉開車門把手,故意裝出一副稀鬆平常的模樣,嬌俏地朝他笑:“等久了吧,我跟我表叔聊久了就忘了時間,你可千萬別怪我。”
曾亦舟沒回應,只是待她坐上車,繫上保險帶之後,才發動了車子往別墅外開去。
是夜,別墅外的行車道上靜謐地出奇,初春的夜晚,沒有一絲昆蟲鳥獸的叫聲,唯一的聲響,只剩晚風吹過竹葉窸窣不安的竄動聲。車廂內也如同死一般的寂靜,沒有音樂,也沒有笑聲。
車行至三岔口的紅綠燈處,曾亦舟忽然重重得踩了一腳剎車,車子陡然停了下來,在道路上滑下一道鮮明的輪胎膠痕。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梁語陶藉機看向她。
曾亦舟卻不作聲,他只是板著臉透過擋風玻璃的折射,目光冷峻地看着她。許久之後,他忽然像是看到什麼好笑的東西似的,驀地笑出了聲。
但梁語陶能分辨出,那是冷笑,不屑的冷笑。
他將手按在方向盤上,黑白分明的眼眸里,裹挾着嘲諷的神色:“梁語陶你就這麼看不起我?”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是你求了你表叔吧。”他咬字清晰,萬分篤定。
“你胡說什麼呢。”她裝無知,笑得無解。
“難道需要我一點一點地跟你指出嗎?”他輕笑出聲,連帶從鼻腔里吐出的氣息,都是無比諷刺的:“你表叔周延昭向來不是個樂善好施的人,他能這麼慷慨地給我介紹人脈,出資與我合作,難道不是因為你嗎?難道不是因為你求他幫我,所以他才故意藉著這個所謂的接風宴來幫我嗎?”
她繼續掩耳盜鈴:“你別亂想,真的是我表叔恰好看中了你,我並沒有從中接線。”
“這個借口未免太拙劣了,世界上哪來這麼多的巧合。我陪你來接風宴,就順便解決了工作上的窘境,甚至還有人願意無私地為我打通所有人脈。”
“我……”梁語陶還想解釋,但一時間竟是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他微笑着看向她,左手沉重的一拳捶打在方向盤上。
叭——
狂躁且綿長的鳴笛聲響徹在幽靜的地帶,別墅區本就依山水而建,周遭沒有人聲煙火。唯一回應這焦躁的喇叭聲的,只有山林中驚懼四散的鳥兒。
他說:“梁語陶,你何必這樣看不起我。”
梁語陶自知無法瞞下去,就迎難而上。她大力拉開安全帶,皺着眉看向他,語氣無奈又窘迫:“我只是想幫你。”
聞言,他這才抿着唇,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弧度,用從未有過的陌生,看向她:“就像當初甩手給我那五百萬的時候,你到底有沒有問過,我想不想要。我創業我遇上困境,無論能否解決,公司穩賺或倒閉,這都是我一個人的事,與你無關。”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說:“梁語陶,我曾亦舟是個男人,我從來不想要接受一個女人的施捨。”
“呵,你不屑於女人的施捨?”梁語陶忽然嗤笑了一聲:“所以……你就讓那個姓李的女人幫你?”
“這跟她有什麼關係?!”曾亦舟反駁。
怒火衝上心頭,梁語陶頓時感受到了無比的不公。她用力踢了一記車門,冷笑着點頭:“對,她幫你是好意,我幫你就是施捨,是十惡不赦!”
“梁語陶,你到底有沒有搞清楚,我根本不想要你的幫助。”他質問她:“難道在你眼裏,我曾亦舟永遠都能用錢打發。還是在你們梁家人眼裏,所有人都是可以用錢打發的。”
“好,我懂了。你寧可要那個姓李的女人幫你,也不想要我的幫助,對嗎?”
鼻頭髮酸,眼眶酸澀,連帶喉嚨也有些莫名沙啞。梁語陶盡量剋制住自己,不在曾亦舟面前表現任何一點的懦弱。
她猛吸一記鼻子,努力抑制住淚水,道:“你不用解釋了,我知道了。那我滾,永遠滾出你的世界好嗎?”
剛說完,她便毫不猶豫地推門而出。
她背對着車子,往反方向走。
等到許久之後,發動機轟隆隆地響,車燈逐漸駛離她的所在地,帶着汽車尾氣絕塵而去之時,她才終於控制不住,崩潰地蹲在地上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