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停。””停止，停止。”娜塔莎能聽到細微的嘆息聲，儘管大家都極力掩飾。

《第三身份》劇組現在正在加黎寧鎮鎮中學拍攝電影的第一場戲，周末的學校原本應該安靜，不過群眾演員的學生們都因為有點不耐煩，低聲交流着什麼。

這些臨時的演員沒有接受過專業訓練，不知道一個鏡頭拍上三四次也算正常，但連劇組裏很多專業人士都有些無奈，那問題可就大了。

最無奈的人還是娜塔莎，她真的很想問問老伊莫斯，說好的海倫會仔細研讀劇本呢？

他們正在拍攝的是第一場戲，根據娜塔莎畫出的分鏡和想法，這是一個甜蜜的畢業舞會，妮娜和羅伊相擁跳舞，兩個人暢想即將到來的大學生活，鏡頭以深情對視結束。

這其實是非常簡單的鏡頭，在拍攝伊始，最好安排些容易入戲的場次，不僅是讓演員進入狀態，也是讓工作人員一起跟着預熱，這樣等到後面就更好漸入佳境。所以娜塔莎用心良苦，一方面選了最靠前的故事內容，讓從頭開始的演員有代入感，一方面想用交流戲讓經驗豐富的凱文幫助海倫進入狀態。

凱文·威爾金真不愧是經驗豐富，有過奧斯卡提名的男演員，顯然他也非常細緻的研究過劇本揣摩了角色，當他穿上戲服化好妝，完全就像是穿了成熟西裝的稚嫩男孩，臉上都是陽光與稚氣。他懷抱着海倫，在舞會上起舞，眼裏看着自己深愛的姑娘時愛意幾乎溢出來，微笑讓攝影棚的空氣都是甜味的。

可這狀態並沒有感染海倫·斯特利。

海倫的台詞念起來就好像在背誦，沒有情感，表情也木訥，娜塔莎看出海倫似乎有點緊張，於是第一次喊停后讓她準備了十分鐘，第二次又開拍，可還是老樣子，再停，再拍，重複到了第五次時，出現了上面大家都開始不太耐煩的情況。”沒關係，”凱文倒是看不出不耐煩，他的好脾氣果然是真的，”再找找感覺，新戲開拍就是這樣，沒什麼大不了。”

海倫的臉微微漲紅，點了下頭。

娜塔莎走到他們的身邊，”沒事的，可以再試試，先對對戲，你們一起找找感覺。””好主意，”凱文馬上接過話，”我們可以多試試，畢竟我還是對自己英俊的容貌非常有自信，讓你在短時間內愛上我不是難事。”

娜塔莎和海倫都笑了出來。

看見海倫笑了，娜塔莎也放心許多，她感激的撇了凱文一眼，對方也沖她眨眨眼，似乎在說自己知道要怎麼做。

幸好是凱文，如果是其他演員，還真是麻煩。

娜塔莎並不是絲毫沒有經驗的導演，在重生前她已經積累了很多片場經驗，重生后也積攢了很多寶貴的訣竅，在片場，導演對演員情緒的呵護非常重要，特別是經驗不足的新演員，必須要適當照顧他們的情緒和狀態，絕對不是很多觀眾想的那樣，導演只要大吼大叫發號施令，演員不好就罵的狗血淋頭那樣。”真搞不懂你究竟有沒有看過劇本！”

麥克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粗暴的打斷三個人的對話，娜塔莎心裏非常不高興，但並沒有表露出來，”麥克，第一場戲讓他們多準備一下，我們去喝杯咖啡。”她注意到海倫的表情變化很快，從剛才的輕鬆立刻又緊繃起來。

麥克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誰知道，麥克竟看着娜塔莎輕輕冷笑，”你還真懂得揣摩老伊莫斯的心意，怪不得他願意讓你拍這電影。””麥克，你幹嘛說這些？”一向好脾氣的凱文也有些不悅。

縱然麥克的話激怒了娜塔莎，但她也不能在剛開拍就大發雷霆，對付這樣的人，她並非沒法子，”為什麼選了我這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經選了我，我就是這部戲的導演，所以在我說給演員時間的時候，希望沒人能打擾他們安心對戲。”一點點溫和權威足夠讓他知道這是誰的攝影棚。

麥克沒再說話，意味深長看了海倫一眼，轉身離開。

娜塔莎心中有個疑惑，麥克再魯莽也一直很怕他的岳父老伊莫斯，然而好像他不多的理智被某種憤怒蓋過去，他對海倫怎麼有這麼大的敵意？這讓自己非常費解。

然而現在不是糾纏這個的時候，娜塔莎看了下時間，也快到中午，於是讓所有人都去吃飯，海倫跟着凱文對戲。

她打算在今天拍攝結束后，再和海倫仔細講解。

一時間片場裏大家都各忙各的，等到下午拍攝的時候，顯然對過很多次台詞的海倫顯得自信許多，娜塔莎讓他們再試一次，果然，情緒飽滿，第一條鏡頭終於通過。

娜塔莎注意到，拍攝結束后的海倫長出了一口氣。

似乎出演這個電影，對於她來說也是一種壓力。

怎麼把這壓力變成動力？娜塔莎腦子裏開始盤算起來。

第一天剩下的鏡頭更加簡單，一些和客串角色的對話，畢業舞會的細節，這些都非常順利的完成。

收工后，娜塔莎肚子很餓，朴笑恩給她在小休息室留了甜點，去小休息室的路上，她聽見有熟悉的聲音在不遠的消防通道里。

似乎是麥克？

還有一個聲音，聽起來像是……海倫？”你要是敢再這麼對我說話，我就去告訴爸爸。””他不敢公開你的身份，省省吧，他給你這個機會只是贖罪，之前你那些可憐的演戲經歷怎麼夠演這樣的角色，你真以為自己能在公司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嗎？”

海倫竟然是老伊莫斯的女兒！

一向冷靜的娜塔莎也被這真相震驚，難怪老伊莫斯那麼堅定的要她來主演！

這就不難解釋麥克的敵意，麥克的妻子是老伊莫斯唯一的孩子，他們可以繼承老伊莫斯的股份，但如果海倫藉著父親的地位在荷里活扎穩腳跟，難免會加入競爭，勢利的麥克又怎麼會捨得到手的股份？

海倫的身份難道是老伊莫斯的私生女嗎？

娜塔莎對麥克的厭惡又加一層。

於公於私，她都不能讓他用打擊海倫自信和暗中作梗，於公，這是她指導的第一部電影，任何人都不能對她人生中可能最重要的作品干擾；於私，老伊莫斯是她的伯樂也是她欣賞的製片人，她更不能任麥克為所欲為。

然而最好的方法不是和麥克正面衝突，這對拍攝毫無益處。娜塔莎如果之前還在遺憾海倫不是她心中期待的女主角，現在則毫無雜念。

既然她目前不是，那自己就把她打造成妮娜！

剛好有工作人員走過來，娜塔莎自然的走過去放大音量，”嗨，看到海倫和凱文了嗎？”

消防門另一邊立刻沒了聲響。”沒有，導演你找他們？””是啊，我需要他們對下明天的劇本。”

說到這時，海倫推開門走出來，然而卻看不到麥克的蹤跡。”導演你找我？”海倫顯得格外平靜，但微紅的眼圈卻勝過神情言語。”是的，凱文不知道去哪了，我先和你說吧，走，去我的小辦公室。”娜塔莎輕鬆的趕走了麥克，讓海倫擺脫這討厭鬼的糾纏。

走進辦公室，娜塔莎關好門，將桌上朴笑恩留下的甜點推到海倫面前，”坐，明天的劇本都看過了嗎？””導演……””私下裏叫我娜塔莎就行。””今天的表現我很抱歉，”海倫沒有了第一次見面時的倨傲，轉變很大，”謝謝你在拍攝時候照顧我。”

娜塔莎也驚訝她的轉變，但還是不動聲色，笑着搖頭，”我是導演，又不是足球教練整天靠吼來指揮。如果你時間允許的話，可以和我聊聊你對角色的理解嗎？認識也好，疑惑也好，都說一說。”可能是之前在片場，自己的舉動讓海倫有些感動，再加上凱文一鬧，她的情緒還不太穩定。”我……我沒有什麼問題。””海倫。””嗯？導演？””你真的很美。”

突然轉變的話題讓海倫一愣，臉色有點發紅，”什麼？””你很美，就像為妮娜這個角色而生。”娜塔莎說謊根本不需要草稿，更不會臉紅心跳，”今天你剛一站在那裏，我就覺得劇本里的妮娜活了過來出現在我眼前，那時候真是讓人期待又開心。””真的嗎？”海倫睜大雙眼，表情難以置信，”我以為妮娜是那種更溫柔更柔和的女性。””不，妮娜是很靚麗的女孩，她有才華和美貌，應該光彩照人。”娜塔莎很輕易的從海倫嘴裏套出了她對人物的淺顯看法。”可是你要求把我的頭髮染成棕色，藝術總監是這樣說的。”海倫有些疑惑。”因為你長得太耀眼，姜金色的頭髮，碧藍的眼睛，我希望觀眾更多的注意力不要被你的美麗完全奪走。”

這話讓海倫顯得十分不好意思，”其實，之前我一直以為，你們這樣的導演總是對製片硬塞進來的演員有很大抵觸，現在看來是我錯了。”

原來是因為這個，海倫才一直不願意和自己接觸嗎？娜塔莎覺得海倫根本不是之前自己想的傲慢，而是因為不得不靠老伊莫斯才能爭取到機會的自卑使得她不敢面對導演。

真是傻姑娘。”記住，海倫，荷里活這地方，有時候製片的意見要比導演重要，他們決定整個電影的走向，所以我覺得老伊莫斯相信你，我也相信他，不過在今天之後，我也非常相信你了。”既然謊話開了頭，娜塔莎就一個接一個的編下去，”如果遇到任何角色上有疑惑的地方，可千萬別放在心裏。”

海倫似乎在劇烈又飛快的心裏掙扎后，終於開口，”我只是怕問多了你會覺得我沒有辦法勝任。””別開玩笑了，沒有導演會介意和自己的演員交流。”娜塔莎心想自己的分析果然沒錯。”其實我對明天的戲就不太清楚怎麼樣處理。”海倫坐在座位上，說出這句話后，如釋重負的輕輕嘆氣，之前那個光鮮亮麗又帶着倨傲的姑娘不知消失在那裏，現在出現在娜塔莎面前的，是個自卑的心裏埋藏了許多秘密的年輕女孩，讓人心生憐愛，”明天拍的戲裏，妮娜發現自己懷孕了去找羅伊，她要……怎麼說才更好？用什麼樣的情緒？”

娜塔莎心裏高興的想要歡呼，自己總算讓海倫拋開顧慮坦誠相見，但表面上她依舊是一副經驗老道沉着的樣子，微微偏頭，笑着說：”你覺得呢？””高興？””不，是期待和畏懼，再加上慌亂不知所措。””為什麼？””在我們問出很多重要問題的時候，其實心底都有個無比期望對方回答出的答案，只要有這個正確答案，那在提問的時候就一定有期待的成分在裏面。”娜塔莎因為講解的投入，身體不自覺前傾，”還有就是畏懼，妮娜也就是你，只是個十八歲的姑娘，在一夜激情之後她遇到了最壞的一種狀況，這非常讓她恐懼，再加上她沒有主意找到羅伊，想得到他的意見，不知所措渴望有人能分擔這樣的情緒，就是這三者結合起來。”

海倫沉默之後是恍然大悟的表情，終於露出燦爛的笑容，”我明白了！那在羅伊說娶她之後呢，她會非常開心是嗎？””放鬆還有感動的快樂。””就是沒有心理負擔的放鬆嗎？””就像剛才這樣。””剛才？”海倫一愣，表情疑惑的看着娜塔莎。”對，就像剛才你決定開口問我問題那樣，如釋重負，之前的顧慮都拋開去，一直壓在心頭的石頭碎裂掉，終於暢快的呼出第一口氣，就是這感覺。”

這樣生動的描述，海倫馬上理解，激動極了，”我明白了！””那麼明天加油，期待你的表現。”娜塔莎笑着抿了口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