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二天，對峙戲開始前，劇組氛圍和之前大不一樣。

大家都清楚今天是重頭戲，前後準備工作必須到位，打光師一次次和攝影溝通調動位置，凱文和海倫在認真對戲，他們身邊還圍繞着朴笑恩和其他一些助理，調整細節妝容以及造型。

開拍這場戲時，已經是萬事俱備。

海倫捏着雜誌，胸口因為怒火劇烈起伏，她猛地轉身，將雜誌劈頭蓋臉丟到凱文的臉上。

這裏是沒有台詞的，全靠演員的肢體和表情，羞愧與憤怒形成鮮明的對比。娜塔莎也和剛才的海倫一樣，把手裏的分鏡本捏的死緊。

這真的是她的丈夫，她兩個孩子的父親，她愛了那麼多年的男人嗎？

妮娜的眼神里充滿絕望，心虛的人率先開口，羅伊開始祈求原諒，他捏住妮娜的肩膀，嘴裏全部都是為自己行為開脫的虛偽之言。沉默的妮娜閉上眼，再睜開時似乎已經做了決定，原本渙散痛徹想眼神頓時閃亮銳利。”我要真相……””什麼？””我要讓所有人知道真相，我要你對告訴他們，我才是的作者！”

沉默的人變成羅伊，這沉默就像是比言語更堅定的回答，妮娜終於絕望，她知道羅伊之所以沉默，正是因為他第一時間已經做出了選擇。”寶貝，妮娜，你……你不會這樣對我，如果你還愛我，哪怕還有一點點，你怎麼捨得讓我身敗名裂？”

羅伊低聲哀求，妮娜怒極反笑，”你口口聲聲說愛，但對我卻連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她失望的搖頭，”如果你不答應，那我們就法庭上見。””你要和我離婚？”羅伊難以置信的看着她。”不，在我奪回我應得的東西后，第二個官司才是離婚官司。”妮娜奪門而出，羅伊在緊張和恐懼的驅使下露出可怕的嘴臉，他緊隨妮娜衝下樓，一把扯住她的胳膊硬是將嬌小的妮娜拖拽到自己面前。”你瘋了！你怎麼能這樣對我！””這句話我也想和你說！放開我！””不會有人相信你的！”羅伊的眼神惡毒而陌生，他聲音很低，低的讓人喘不上氣，”人們怎麼會相信一個沒有念過大學的家庭主婦能寫出這樣的作品？他們會選擇相信我，因為你在他們眼中先是一個母親，再是一個妻子，再不會是別的，你一定會輸！”

這話徹底侮辱激怒了妮娜，她把高跟鞋重重踩在羅伊的腳上，在他吃痛尖叫的時候破門而去。

整條鏡頭一氣呵成，扣人心弦，沒有後期的剪輯和配合都讓人擊節讚歎！

娜塔莎喊了停后，露出讚許的笑容，凱文站在原地緩了半天，才深吸口氣從角色中走了出來，笑着做出邀請的動作來大喊到：”好了，現在你們可以上來揍我了！”

海倫笑着跑過去裝模作樣給了他一拳，攝影棚里笑聲陣陣。

娜塔莎讓朴笑恩去補妝，忽然她想起來，再過幾天就要回洛杉磯的攝影棚拍剩下鏡頭了，不知道洛杉磯那邊的法庭攝影棚租的是哪天開始，她站起身環視，想要找麥克問一下，然而看了一圈也不見他人影，問了助理和場記也不知道。

正經事需要他的時候人不知道哪去了。

娜塔莎也不再浪費時間，走到海倫面前，”再給你點時間準備一下下場戲，你醞釀一下情緒。”

海倫因為娜塔莎的體貼細心而感激，笑着點頭。

這時，麥克大大咧咧出現在屋內，娜塔莎看他弔兒郎當正事不管破事兒亂插手的樣子就一肚子氣，不過涵養和城府還是讓她心平氣和的走過去正準備開口，一個俏麗的人影夾着濃厚的香水味撲面而來，娜塔莎差點窒息，再一看，這不是……老伊莫斯的女兒詹妮弗嗎？”娜塔莎，這是我妻子詹妮弗，詹妮弗·伊莫斯。”麥克在介紹時把伊莫斯三個字加重語氣，意義不言自明，但娜塔莎不卑不亢，很快從窒息的濃香中恢復了理智，”你好詹妮弗，我是娜塔莎·高。”

而然介紹完，她忽然覺得不對，好好的，老伊莫斯的女兒來這幹嘛？看着麥克左顧右盼似乎在尋找什麼的眼神，娜塔莎恍然大悟！

這個混-蛋！

他想讓詹妮弗和海倫見面！

詹妮弗的脾氣娜塔莎雖然沒見識過卻早有耳聞，老伊莫斯拿自己的女兒半點法子沒有，可見彪悍，如果詹妮弗認識海倫知道海倫的身份，現場還不得亂成一鍋粥，電影別想拍，海倫也肯定沒情緒好好演下去。

娜塔莎正準備找個借口支走詹妮弗，這時詹妮弗的臉色一變，已經發現正在拿着台本溫習醞釀的海倫。”她為什麼在這裏？”詹妮弗眉眼一立，怒氣和驕橫讓人心慌。而麥克一臉幸災樂禍又馬上控制住的表情，令人作嘔，”寶貝！我忘了告訴你……海倫是這部戲的主演……你爸爸……回來寶貝！”

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詹妮弗衝到海倫面前，劈面就是一巴掌，清脆的響聲震得片場所有人都驚呆了，怔怔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你和你媽媽拿了我爸爸的支票怎麼還是陰魂不散？”詹妮弗話音剛落，又是一個巴掌，娜塔莎反應極快還是晚了一步，沒有拉開海倫，在海倫又挨了一耳光后才把她掩在身後。”詹妮弗！”娜塔莎制止她，”這是你爸爸投資的電影！”

娜塔莎在聽過海倫和麥克的對話后，留心問了幾個圈裏朋友，隱約知道一些老伊莫斯過去的事，海倫恐怕並不是老伊莫斯的私生女，而很可能是他和前妻的女兒。但這也是她的猜測。可不管是什麼，想攪亂電影拍攝，她是絕對不會允許的。”你也知道是我爸爸出的錢？那你不就是他花錢買的一條狗嗎？讓開！”

詹妮弗的口不擇言激怒了朴笑恩和很多劇組人員，他們有的已經準備上來替娜塔莎鳴不平，然而娜塔莎卻一臉平靜，絲毫沒有憤怒的跡象，”不，我和你爸爸簽了合同，如果這電影拍不下去，我可以去拍別的，但你爸爸的錢卻一分也拿不回來，我希望你能注意一下言辭，這是我的攝影棚，我不在乎你們的家事，但任何人不管用什麼法子干擾電影拍攝進度……”娜塔莎的目光瞟了眼遠處正看好戲的麥克，又落回詹妮弗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上，”我是不會客氣的。”

凝滯的氣氛讓攝影棚陷入詭異沉默，被娜塔莎冰冷如鐵壁的氣勢嚇住，一時間詹妮弗也說不出話，這時，海倫從娜塔莎身後走了出來，”我還要拍戲。”她的臉頰已經有微微紅色腫起，語氣卻平靜的可怕。”爸爸和你那個吸毒鬼媽媽離婚後被敲詐了那麼多次，現在你媽媽死了，輪到你來敲詐了嗎？”詹妮弗見海倫出來，又一次氣盛，”好啊！爸爸竟然敢背着我贊助你拍電影！”

海倫的身世大白於眾，劇組很多人都驚詫極了，一般來說主要演員和製作方有些千絲萬縷的關係倒是可以理解，但很多也只是商業關係，這種父女關係還真是少見，更何況……娜塔莎雖然多少知道一些，但還是震驚了，沒想到海倫的身世這樣坎坷。”是爸爸主動找我演這個角色的，我不會求他為我做任何事。”海倫冷冷回答。

劇組雇傭的保安從門外走進來，他們也猶豫要不要趕走真正老闆的掌上明珠，娜塔莎狠狠看他們一眼，原本的猶豫也一掃而光，他們馬上上前要求詹妮弗離開，而詹妮弗怎麼肯，娜塔莎的目光又落到麥克的身上，和他幸災樂禍的眼神對視，他從來沒見過娜塔莎這樣恐怖的眼神，好像真的會殺了他一眼，麥克原本也是個草包，沒有那麼大的膽識，更何況目的已經達到，他就是不想讓海倫好過，在娜塔莎的眼神下，他也就走上前來，連哄帶拽，把詹妮弗帶走了。

詹妮弗離開后，片場無比安靜，大家都看着海倫，被這一段製片人家的混亂秘辛弄的不知道該幹什麼好。”今天先到這裏吧，”娜塔莎看海倫低着頭，估計也沒法演了，於是喊道，”明天再拍。”

海倫忽然開口，”不用。””不要逞強了，沒事的，明天也可以。”娜塔莎拍了拍海倫的肩。”不用，我沒事，可以開始了。”海倫抬起頭，微紅的眼圈並沒有流過淚的跡象。

娜塔莎看着她堅定的眼神，還是低聲問了句，”真的？你確定？””我確定。”

點點頭，娜塔莎不再廢話，”笑恩，給海倫補妝，大家各就各位，準備開拍。”

安靜的片場立刻恢復忙亂，直到補好妝的海倫站在預定位置，娜塔莎宣佈開拍才再次沉寂下來。

或許是因為剛才的混亂，氣氛里總有讓人難以言喻的壓抑。海倫離家后找了個旅館，這佈景是臨時拿個房間改的，簡陋卻整齊乾淨。

她靠在門上，一路奔走後是可怕的沉默，陌生的房間裏，她沒了方才的憤怒，木然的靠在門上，一點點，一點點滑坐在地。

和她一起跌落的還有眼淚。

沒有哭聲，只有淚水，海倫獃獃看着前方，那裏似乎有什麼她極其珍視的東西正在化為烏有。

海倫慢慢仰起頭，痛苦到極致的憮然是無聲的淚水，對於妮娜，那樣深愛的一個人，變得這麼陌生，多年來的感情，這樣脆弱，還有呢？還有就是自己的夢想被愛人親手扼殺掠奪，然後自己的尊嚴就這樣被生生踐踏……

人這一輩子有太多無法釋懷的痛苦，然而痛苦的來源有時比痛苦本身更加致命。

海倫的演技在這一刻爆發了，或者說，她演出的是惟妙惟肖的自己。

她靠坐在門前，像被痛苦和絕望溺死的人，懶得掙扎，只有越陷越深的哀慟讓真實的一切都尖利起來，她張開嘴，痛苦至極的嘶嘶聲從喉嚨里一點點擠出來，眼淚滂沱而下，渾身顫抖，海倫整個人傴僂成絕望的姿勢，在攝影棚里，讓所有人都感覺到了這無法言喻的哀傷。除了專註工作的人，其他在場邊的工作人員，都哀哀的看着海倫，這一刻好像妮娜從來不曾存在，好像沒有演員，她只是自己。

鏡頭應該結束了，娜塔莎站起來輕輕喊了聲停，然而海倫還是坐在那裏，攝影棚還是安靜無聲，所有人還是默默看着她悲痛欲絕。

海倫什麼也沒有注意，她靠在門上，大口喘氣，終於放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