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阿杳(一)

第189章 阿杳(一)

?章和二十五年初夏,闔宮議論的都是同一件事情,就連皇子帝姬們也不例外。

柔安帝姬謝泠坐在湖邊,雙手直着下巴,嘆了好多口氣才感慨出一句:“大姐姐這就要嫁人啦?也太快了。”

坐在旁邊的皇次子謝淙則笑說:“這還快?她都二十了,再留下去就太久了。再說,還在洛安城裏嘛,我看母后隔三差五就得叫她回來一趟。”

男孩子到底沒那麼多柔腸,倒把柔安帝姬也說得舒心了些。

兄妹倆又坐了一會兒之後就覺得這麼干坐着也沒意思了,想了想決定找大哥去。

大哥近來幫着打點大姐姐的嫁妝呢,他們興許也能幫上點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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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秋宮裏,皇后正悠哉哉地調着眼前的春卷餡。

她用了香菇丁、胡蘿蔔丁還有雞肉絲,應該是因為雞肉鮮嫩的關係,引得一頭碩大的獅子都在她腿邊蹭了半天了,還好幾回站起來把爪子搭在她腿上,明顯是想要吃的。

“……走開!”皇后瞪着它一推,小聲斥它說,“你丟不丟人啊!孩子比我都多了,還饞成這副德行!”

“嗷嗚……”魚香挺委屈,耷拉着臉伏到地上,時不時抬眸瞅瞅,還是想吃。

於是平安公主一進來,就看見魚香趴在地上悶悶不樂。母后板着張臉,也不樂。

“母后。”平安公主繞到皇後身後去摟她的脖子,一看她正調着的餡就笑了,“呀,餃子還是餛飩啊?”

皇後手上沒停:“春卷。突然饞這口了就自己做來試試,你來得正好,幫我包。”

陸杳笑笑,讓宮女盛水來給她洗了手,一挽袖子就坐到旁邊幫忙了。

皇後邊剝邊問她:“去你爹娘墓前看過了?”

“看過了,跟他們說了婚約的事情,回來午睡的時候就夢到他們了。”

皇后淺一怔,笑問:“夢到什麼了?”

“夢到……”陸杳抿唇一笑,“他們說,我過得開心便好。讓我嫁出去之後記得常進宮看看您和父皇,不許只想着夫君。”

夢到這個還真有點邪乎。

二人各自笑着一時沒再多說什麼,再聽見動靜,就是皇長子的一聲怒吼了。

“母后!!!”

謝沅大步流星地往殿裏走,嚇得兩邊的宮女嘩啦啦跪了一地。二人驚然望去,便見謝沅左手拎着謝淙、右手拽着謝泠,面色鐵青。

“……怎麼了這是?”皇后不解詢問。

謝沅把人一松,隨在身後的十一二歲的男孩便探出頭來:“二哥和二姐給大哥搗亂,把大哥氣得夠嗆。”

“沒有!”謝淙立刻反駁,怒瞪着弟弟一副要擼袖子揍他的模樣。

“阿潤來。”皇后趕緊先把小兒子招呼過來,又問長子,“你說。”

謝沅瞪了眼前的謝淙謝泠半天,面色才稍緩下來,說話間還是沒好氣:“我正在那兒看長姐的嫁妝有沒有什麼不合適的,這兩個不知道怎麼想起跑來‘幫忙’了。進來就要幫宮女宦官搬東西,您說,底下人敢讓他們倆動手?我在屋裏就聽一陣巨響,出去一看,父皇專門囑咐給長姐帶走的那個玉桌屏碎了。”

他話說到一半的時候,謝淙和謝泠就一臉心虛了。等他話音落下,謝泠立刻跑去拉着的手道歉:“大姐姐、大姐姐我錯了!我和二哥是好心想幫忙來着……”

皇后睇着她:“好心辦的錯事也是錯事。”

謝泠的小臉一下就垮了,望着陸杳雙目盈淚:“姐……”

皇后:“別等你姐給你說情,自己找你父皇謝罪去。”

謝泠和謝淙好懸沒直接給嚇跪下!

宮裏誰不知道,他們這位長姐的婚事,都算是這五年頭一等的大事了!

從精挑細選夫家、到精挑細選晉封公主的吉日、再到精挑細選昏禮的吉日……每一環都是皇帝親自把關的,弄得但凡和這事有點關聯的人,每天都提心弔膽地過日子。

他倆倒好,一失手把姐姐的嫁妝摔了,還直接摔了個蒙都蒙不過去的大件。

二人一左一右磨了陸杳半天,陸杳沒轍,只好帶着他們一起往紫宸殿去了。

在紫宸殿,謝淙謝泠如料挨了好一頓訓,末了還被罰寫三百張大字。

在陸杳求情之後減到了二百張。

二百張啊!謝泠一出殿門就抹眼淚了,謝淙心裏也不痛快,又不好意思跟妹妹一樣哭,還得反過來安慰她:“沒事啊,沒事,回頭哥幫你寫一百張。”

走在前頭的陸杳回頭瞧瞧,皺眉:“你們偷奸耍滑能不能不當著我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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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平安公主下嫁大行令宋恢的長子宋凡,舉國矚目。

宋凡兩年前及的冠,飽讀詩書又生得俊朗。武學也不錯,十六歲隨駕去秋獮時的表現就已經引得眾人交口稱讚了。四年前陛下定下他做駙馬,那是從幾十個與他年紀家世皆相當的青年才俊里挑的。換句話說,宋凡在陛下眼裏也是排得上號的人了。

平安公主頭二十年都在宮中隨着皇后,並沒有在宮外開府。到了談婚論嫁的時候,皇帝也並沒有在皇城內給她另賜府邸,只將她生身父母留給她的陸府里裡外外大作整修了一番,又將旁邊四處宅院買下併入,修成了符合公主府的規制。

但按照平安公主自己的意思,匾額沒改成“平安公主府”,仍是留着“陸府”的那塊牌子。

除此之外,迎娶她的宋家也從四年前剛訂下婚約時便在洛安城精挑細選了一塊風水寶地建新府邸。每一步都與宮中內官監與禮部打着商量來,到了較大的環節上,還要呈給皇帝親自過目。

如此一來,皇宮和陸府差不多算是平安公主的娘家,平日裏她該是要住在婆家的——也就是宋家為迎娶她新建的宅子。

初成婚的時候,平安公主與駙馬的和睦恩愛一度在洛安城裏傳成了佳話,公主本人尤其大受誇讚——據說入府那天,她沒受大行令夫妻二人的禮,次日一早還反過來向這二位公婆問了個安來着。一時議論四起,都說皇後娘娘把女兒教得好。

但過了月余,洛安城裏炸鍋了。

——平安公主被駙馬氣回娘家了!

這事就像一道炸雷,把洛安城上下都驚着了。不管是貴戚、雅士還是平頭百姓都免不了就此事聊上一番,各樣的指責也衝著宋家就去了。

基本的意思都是:平安公主多賢惠啊?家禮都給你們行了,你們把人氣走了?!

具體事由旁人不知道,總之宋凡那天好像睡到晌午才起,一起床聽說了事情,策馬直奔皇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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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秋宮。

平安公主倒也沒哭鬧說委屈,就是冷着張臉坐着,牙關緊咬。

“好了好了,不生氣。”皇后坐在旁邊安慰她,拿了果脯遞到她嘴邊,“乖,跟母后說說怎麼了?”

昨天進來問安還記得從她這兒給宋凡討貢茶回去呢,今天天沒亮抹着眼淚就回來了?

陸杳清冷的一聲“哼”,張口把皇后餵過來的果脯吃了,還是不說話。

皇后攬着她的肩:“阿杳啊,有什麼事你先跟母后說。今兒你前腳來我這兒,後腳大行令就去紫宸殿告罪了——我先讓人把他擋下了,沒往裏稟。你先跟我說清楚是怎麼了,讓我知道用不用讓你父皇出面,行不行?”

皇后心裏琢磨着,讓阿杳受委屈是肯定不行的。但如果只是小夫妻尋常吵吵嘴,直接鬧到紫宸殿去也沒必要。

陸杳強自平靜了一會兒,深吸了一口氣,回看向皇后:“我……我昨天晚上,看到他和府里的丫頭……”她說著眉頭稍稍一蹙,聲音低了下去,“不乾不淨的!”

“啊?!”皇后一驚。

她驚音未落,坐在案邊喝茶的謝淙拍案而起:“長姐你不開玩笑?反了他了!”

他一句怒語剛說完,稚氣未脫的謝潤已然擼袖子就要出去了:“我找他去!”

“……阿潤回來!”陸杳趕緊叫住他,謝潤回過頭來欲跟姐姐爭,謝沅手中的茶盞“篤”地一聲放下了。

謝沅稍咳了一聲:“母后。”

幾人一併看向他。

謝沅眉心微鎖:“都這個時辰了,也不見宋凡進來謝罪。要我說,讓不讓大行令直接去紫宸殿告罪是另一回事,得先等等宋凡的意思。”

他要真是遲遲不來,興許就真是心虛、真是跟府里的丫頭“不乾不淨”來着。

可是……迎娶了公主還敢做這種事,這宋凡膽子忒大了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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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凡匆匆趕進宮后,立刻有小宦官上前知會說:“大行令大人到了紫宸殿,讓皇後娘娘差來的宮女請走了。駙馬您不如直接去長秋宮……”

於是宋凡腳下半點沒停直奔着長秋宮去。剛到長秋宮門口,就看見張福貴甩着拂塵迎出來了。

“大長秋。”宋凡拱手,福貴躬了躬身:“估摸着您該來了,候了多時。”

“辛苦大長秋。”宋凡稍一笑,轉而神色有些僵。他的目光越過福貴肩頭看向後面的大殿,眉宇間的凝重舒展不開,“有勞通稟。”

福貴笑意未減,一擺手:“不成。跟您說,皇後娘娘和平安公主都說了,不見您。”

宋凡心下一沉,福貴把他往旁邊拽了拽,壓音又續道:“您說說,您那乾的是什麼事?迎娶了公主您還敢……”

“不是!”宋凡回想得面紅耳赤,努力平靜下來,“是我的不是,但也不是公主想的那樣。”

“嘖……”福貴嘖嘖嘴,搖頭,“您跟我說沒用。跟皇後娘娘還有公主殿下呢……您暫且說不着。這樣,三位皇子殿下在側殿喝茶呢,您動靜小點先見他們去,我就當沒看見?”

還能讓他解釋就好。

宋凡長鬆口氣,鄭重地謝過福貴,舉步往裏去。

側殿裏,謝沅謝淙謝潤圍坐案邊飲茶,一個個都神色清淡、坐姿怡然,安靜得半點聲音都沒有。

宋凡踏過門檻便覺出這兄弟三人不對勁,如常一揖:“殿下。”

三人並沒有理他。

四人本就都很熟悉,宋凡的目光在三人間稍稍一盪,見謝潤身邊還有個空凳子,就想過去坐下說。

謝潤抬眸一掃,探手把圓凳一拽。

宋凡:“……殿下。”

謝潤翻着眼睛瞧他,猶帶稚嫩的聲音一點都不客氣:“誰許你欺負我長姐的!”

宋凡稍吁了口氣,看向年紀最長的謝沅:“殿下?”

謝沅掃他一眼,嗅着茶:“你們成婚那天,我還尊你一聲姐夫。眼下兩個月都不到,你就敢欺負我長姐了?”

他眼底逼出的凜意已與紫宸殿上的那人有七八分像了,饒是宋凡比他大了四歲,也禁不住一滯。

宋凡靜了靜神:“我去和你長姐解釋。”

“你憑什麼和我長姐說?”謝沅挑眉睇着他,“長姐氣得天還沒亮就進了宮,到現在早膳沒吃、午膳也沒用。她一向最聽母后的話,如今連母後來勸都不頂事。要不是知道大行令一早就進來請罪,我就替她去向父皇請旨改嫁了。”

長姐就沒受過這麼大的委屈,又是夫家膽大包天和婢女不清不楚的事,三個當弟弟的都一口鬱氣積在心裏。

謝沅這就還算平靜的,謝淙手中的茶盞“咣”地往案上一放,儼然是恨不得直接砸宋凡腦袋上的樣子!

謝淙說:“別說什麼去和長姐解釋的話!你先在這兒說清楚了,不然別想進去說軟話讓長姐為難!”

“我是那種人?”宋凡皺眉看看他們,又掃一眼謝潤緊緊把着不打算讓他坐的凳子,腳下站得穩穩,“我昨晚去給大將軍賀壽,喝多了些。阿……咳,公主殿下近來都在前院等我,我到家見有女子迎過來就以為是她。今天中午起床才知道不是。”

謝淙驀地“啊”了一聲,兄弟三人一齊瞪着宋凡:“你真的跟那婢女……”

不然怎麼是“中午起床才知道不是”?!

宋凡直嚇得吸了口氣,忙說:“沒有!我中午起床時下人立刻稟了這事。”他語中一頓,神色微沉,“那姑娘叫綺雯,是我母親身邊的人,四五歲的時候就帶在身邊的,可能是心大了……我必是叫過公主殿下的名字的,她也沒說自己不是,我才認錯了。”

他這麼說完,三兄弟的面色都平緩了點,相互一望,謝沅又追問:“那你既然今日才知道不是,昨晚當真……沒成事?”

“沒有。我後來昏昏沉沉的聽到外面有吵鬧,想是正好被公主殿下看見了,引來了旁人。”宋凡頷首,“我今天來前也沒見到綺雯,該是被母親帶走了。”

三兄弟再度互看了看,轉而成了謝淙謝潤詢問地望着謝沅。

謝沅點了點頭:“算說得通。阿淙去跟長姐說說吧,但她肯不肯信,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謝淙聽言便起身兄長一揖,朝寢殿去。寢殿裏,柔安帝姬正陪平安公主下棋,見他進來,二人就都停了。

謝淙將經過說了個大概,又說宋凡言辭平靜態度誠懇,應該不是在扯謊騙人。

陸杳想了一想,稍稍一喟:“綺雯啊?我好似有點印象。偶爾跟着宋凡去婆婆那兒,她都挺殷勤的,我還當是她懂事。”

綺雯不止對宋凡殷勤,還對她殷勤呢。她此前當真一點都沒多心,興許宋凡也沒多想。

陸杳說罷鼓鼓嘴,心裏暗說如果這是真的,她就不跟宋凡計較了。

皇后則叫來福貴:“我這兒問清楚了,你請大行令回吧。阿淙去跟你父皇說這事,說細着些,免惹誤會。”

謝淙和福貴應下后各去辦各的事。

一刻之後,皇帝在紫宸殿摔了杯子。

謝淙賠笑:“父皇……”

“朕都沒讓阿杳受過氣,輪的着他?!”皇帝怒喝,“管不好家裏的下人還敢跟朕說必定照顧好阿杳?把宋恢叫來!”

“父皇、父皇……”謝淙趕緊勸,“父皇您別生氣。大行令大人其實一早就來了,母后擋着沒讓見,剛才才把人請回去。您要是要問罪,宋凡還在長秋宮呢,兒臣叫他過來。”

“叫他過來!”皇帝毫不猶豫,一臉憤色準備收拾女婿。

身為大監的陳冀江匆匆忙忙就傳話去了。

半刻之後,陳冀江哆哆嗦嗦地回來了,稟說駙馬離宮回府了。

“跑得還挺快?!”皇帝大為光火。

陳冀江趕緊照實說:“聽說不是駙馬急着回去,他還想過來謝罪來着。是公主殿下說想吃那家酒肉大坊的芋兒雞,催着駙馬走了。”

……呸!

皇帝心裏太清楚阿杳並不愛吃那麼辣的東西了,他偶爾和雪梨微服出去吃,叫她去她都不肯去。

今天會主動想吃?

分明就是變着法地護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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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上,平安公主晾了駙馬一路,文靜姣好的臉上透了五個字:我才不理你。

宋凡也不強勸,只是不管她樂不樂意都厚着臉皮摟了她一路。

到府門口下馬車時他才不得不鬆開她,陸杳也不用人扶,自己揭開車簾就下去了。邁過府門,便見大行令夫妻全在前院等着。

“公主……”宋恢一揖,明顯氣虛。

陸杳心下餘氣未消,末了還是福了福身,客客氣氣:“不關公公婆婆的事,本宮和宋凡自己說一說就是了。”

二人神色緊繃的神色一松,宋夫人上前頷首:“那綺雯交給殿下發落……”

陸杳一怔,稍有點疑色:“她……她配讓本宮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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