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喜愁
?玉壘閣里,皇帝叫人傳話讓外面的藩王們都各自回去,雪梨憂心忡忡地跟他一起等御醫們。
又有孕了嗎!這麼快!
雖則因為上次生產順利,她對生孩子已沒那麼多恐懼感了,但是想想懷孕的過程還是有點怕怕的——主要是口味太怪!
遙想她上次有孕時,那吃的都是什麼東西!其中有好幾樣她後來也給自己做過,根本一口都咽不下去,口味重到聞一下就夠了,真不懂自己當時是怎麼吃得那麼香的!
雪梨回憶着,躺在榻上欲哭無淚。謝昭坐在榻邊,阿杳坐在榻裏邊,阿沅坐在謝昭身上,兩個孩子顯然都對這狀況有點蒙。
謝昭笑問阿杳:“你還記不記得娘懷阿沅的時候的事?”
阿杳歪歪頭,答說:“好像記得一點。”
她隱約記得那會兒有好長一段時間不在宮裏,還在船上待了挺多天來着。娘吐得特別厲害,娘吃的東西她也不能跟着一起吃了——因為味道太奇怪。
然後娘的肚子就一點點大起來了……啊!她那時以為娘肚子裏懷的是“弟弟妹妹”,後來出來的只有弟弟,她還納悶了好一陣子妹妹去哪裏了呢!
更多的她就記不清啦。
阿杳認真地又看看雪梨還癟着的小腹,伸手輕輕摸摸:“娘,這回是妹妹嗎?”
雪梨:“……不知道哦,生了才知道。”
其實她聽說過幾個月御醫就能把出來了,但謝昭義正詞嚴地告訴她那個不一定準,聽說五王七王出生前都被把成了女兒來着——尤其是七王謝晗,害得謝昭盼了好幾個月的小妹妹啊!
現在想起來都仍想把御醫揍一頓。
很快,御醫太醫們就都來了。因為皇帝說把此行隨駕的都傳來,陣仗看上去頗是不小!
——二三十人一起入殿,還都官服齊整,見禮也很齊整,不知道的還要以為皇帝召了朝臣們來廷議呢!
然後,四位御醫連輪着把脈,首先確定了雪梨真是有孕不是中暑;接着,餘下的太醫也挨個把脈,這個手指頭挪開那個又按上來,雪梨簡直有一種手腕上都要被按出坑的錯覺了!
都把完之後,他們齊齊一揖出去討論去了,雪梨忐忑地拽拽皇帝的袖子:“陛下,是不是……有什麼不好啊?”
她平常也是偶爾會讓太醫或者醫女來把把平安脈的,每次都說身體康健,她就不當回事。眼下一見他召這麼多御醫太醫來,她頓時覺得緊張,懷疑是不是自己身體一直不太好,只不過他們沒敢告訴她、而是直接稟給了皇帝?
謝昭倒沒想到她在擔心這個,摸摸她的額頭:“他們一起議一議更安心,畢竟是個大事。”
雪梨“哦”了一聲訥訥等着,也辨不出他這話里有幾分真假,直到御醫太醫們回來。
又是一番禮數,而後為首的御醫說:“陛下,阮娘子確是有孕,現在差不多兩個月。”
“這你剛才說過了。”皇帝一點頭,“胎怎麼樣?”
御醫揖道:“挺好的,阮娘子身體康健得很,臣等仔細議了一番,尋不出什麼不妥。日後只要將該忌口的忌了便是,旁的……倒也不必太過小心。時常多走動走動也是好的,只是夏日暑氣重,避着些也就行了。”
御醫說得十分輕鬆,雪梨聽完也輕鬆下來。繼而細一想又覺得“將該忌口的忌了便是”這話真是站着說話不腰疼——忌口多痛苦啊!忌口八個月對她而言真比生孩子時的那種劇痛來得還可怕!
那種痛雖然痛徹心扉,但是不過幾個時辰就過去了,又還有盼着孩子出世的那份希望在,跟一連二百多天不能吃想吃的東西的痛苦不一樣!
謝昭倒鬆了口氣,頷首讓別人都先退下了,只留了方才稟話的那位御醫。
這位御醫姓嚴,在太醫院號稱婦科金手——這名號也不是吹的。他在先帝在位時便已專精此道了,不僅如今的好幾位藩王昔年托他照顧,就是民間的許多方子也是經他之手研究出來的。
雪梨懷阿沅時也是他照顧的,這回這胎皇帝仍交給了他。說實在的,嚴太醫心裏挺高興。
——身體情況這麼好的孕婦,不多見吶!這差事接下來,對他來說那就是操一半的心拿十倍的賞錢吶!雖說“醫者父母心”,他自認不是見錢眼開吧,可多賺錢誰不高興!
上回他還真驚訝於阮氏的身體情況太好來着,甚至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把脈把錯了。真不是他見識少,是阮氏這情況太少見了:嚴太醫行走宮中這麼多年,即便沒給當今聖上身邊的人安過胎,但從前給先帝的嬪妃安胎的時候多了。悶在宮裏日子久了的嬪妃,就算沒病沒災心事也重,一有孕就容易顯出虛勁兒來。打宮女晉上來的就更是,從前日子過得苦嘛,睡得少吃得也湊合,還過得提心弔膽的,一有孕就讓人捏把汗。
可這位阮娘子,她就身體好到什麼事也沒有!而且她心情也好,雖然當時“孕中多思”來着,但她那真就只是在“胡思亂想”,想得有一搭沒一搭,而不是嬪妃多見的那種“日日愁苦”。
嚴太醫為這個很納悶!為了鑽研學術,他還用心探討了一番,末了,還是御前的陳冀江陳大人給了他答案。
陳冀江笑得那叫一個嘚瑟:“嚴大人,您四處問問,阮娘子自打到了御前是怎麼過的?只許早睡不許早起,想吃什麼自己叫,有麻煩直接找陛下,每天被陛下扣在殿裏吃點心——那會兒她年紀還小,大多時候會給她備個酸奶、糖蒸酥酪之類的,您說說,她要是都身體不好,誰還能好啊?”
嚴太醫就懂了。
得,甭“鑽研學術”了,這塊兒鑽研出來也沒用,估計天底下她獨一份。
——皇帝親自喂着照顧着、親自替她把煩心事都擋開了,別的姑娘都做不到這個啊!就算夫家再護着,也難有陛下護得嚴實不是?
是以這回,嚴太醫就不想這些個有的沒的了,既不擔心是自己搭錯脈也不念着學術了,心裏很有數地想着只要把阮娘子的胎照顧好了就得。
下山的路上,嚴太醫笑得鬍子直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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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梨是被謝昭攬在懷裏走下山的。
他們在玉壘閣里避過了晌午的日頭,隨意叫了些清淡的湯麵來吃。然後謝昭差人取了本《千字文》來查阿杳背書寫字,雪梨則讓人把魚香叫了上來,陪阿沅玩。
一直到了夕陽西斜的時候,一行人才一同往山下走。宮人們都隨得遠遠的,留給他們一派寧靜的美好。
雪梨倚在謝昭懷裏,抬眼望天邊時,看到的是紅彤彤的一輪圓盤,圓盤周圍有滾滾厚雲,對圓盤鍍出一層紅金色的邊來;她再把目光拉回來,見到的就是兩個孩子和大獅子一起走在前面,阿沅總想拽魚香的耳朵,魚香就懶懶地拿腦袋拱他,一使勁便把阿沅拱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阿沅也不哭,自己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灰,又接着去拽魚香的耳朵。最後魚香被煩得不行了,打着哈欠繞到阿杳的另一邊去,意思是讓阿杳擋着它。
這感覺真好。
雪梨不自覺地笑起來,垂在身邊的手摸索着去找謝昭的手。他察覺到她的意思之後一把攥住她,在她額頭上親了親:“我們在行宮多待些日子,等你出了月子再回洛安。”
會不會太久了?
雪梨抬眸看看他,到底還是點頭說“好”。
懷阿沅時因為正值南巡,確實顛簸得太狠了。雖然並未對她造成什麼影響,但那些日子不舒服也是真的。
目下他會開口說留在行宮,必然是留在行宮也不會耽誤他的正事啦!她心安理得地答應便是,她本來也覺得行宮比宮裏要舒服,景緻多規矩少,而且太后不在,很多嬪妃也沒有隨來。
回到含冰館時,差不多已是用完膳的時候。雪梨做主安排了晚膳,給自己要了個清淡的蔬菜鹹蛋粥、兩樣鹹菜,外加香菇雞肉燒麥和一個芝麻小燒餅。
然後她給他和孩子點了一桌子正經的菜:蒜蓉粉絲蒸扇貝、清蒸鱸魚、蝦仁蘆筍、糖醋排骨;酥炸茄盒、蝦子玉蘭片、手撕杏鮑菇、開水白菜。湯要了海帶湯和芙蓉菌菇絲瓜湯,另讓廚房自己看着做什麼方便,給來四樣點心——悶頭吩咐完了杏仁之後她一想,自己都有日子沒備過這麼正經的膳了!
她安排這個的時候是在外間跟杏仁說的,一口氣說完就回了卧房。他們沒問,她也沒想着解釋,直到菜端上來了,謝昭大有點不適應:“這麼多?”
“嗯……你們吃吧!”雪梨吹着自己眼前的粥,回想着前些日子的膳食,挺有點不好意思,“我前陣子以為是夏天沒食慾,你們也都一樣,就直接備了清淡的,現在才知道不是嘛……”
其實是她自己懷孕了才口味有變啊!害得他們都跟着她吃得清清淡淡,她特別不好意思!
謝昭聽完噴笑:“你是不是又多思了?”
什麼啊?雪梨皺眉頭。
他依着她的口味夾了一片玉蘭片放在她的粥碗裏:“也許你是因為有孕才愛清淡,不過我們吃着也和口味啊。不然我直接在清涼殿用膳就是了,你別瞎多心。”
哦這麼一想果然是她有多思了呢……
雪梨暗自吐舌悶頭吃飯,吃到後面,阿杳和阿沅把她的燒麥搶走了好幾個,她倒是吃了不少桌上的炒菜,尤其喜歡那個蒜蓉粉絲蒸扇貝!粉絲軟軟的、扇貝鮮鮮的,調味又調得地道,一筷子夾起來,粉絲間包裹着點湯汁,入口滋味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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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宮外的山腳下,藩王們總要把意思表達到,於是兩日後便小聚了一場,自然是陛下的親弟弟做東,地點也在他的府邸。
府中一片歌舞昇平,一個個都是比自己府里要添孩子還高興的樣子。三王和四王到得早,倆人叫了烈酒來暢飲,還沒開席就先喝倒了,吐了一地,氣得謝晗沒轍,只得喊人過來扶他們去歇着。
其實謝晗心情不怎麼好,皇兄能再添個孩子是個好事,但這麼一來……雪梨要安胎,他就不好過去跟她還有侄子侄女多套近乎了嘛,將降生的女兒的封位還沒個信兒呢!
謝晗一想這個就悶氣,真是無巧不成書啊!怎麼就巧在他身上了呢?
五王謝明知道他這心事,也理解他這種在旁人看來或許有些過頭的擔憂——他們都一樣,瞧着是一人之下的藩王,但其實一身榮辱還是陛下說了算的。平常自己吃吃小虧他們也不覺得怎樣,但放到兒女身上就都變得格外緊張。
謝明只能倒酒勸他:“沒事,啊。弟妹這身孕不是也才六個多月?還有三個多月呢你急什麼?你想想,到時候差不多中秋,她若在那之前生了,你在中秋宮宴上一提,兄弟們幫你起個哄,這事就妥了。若她中秋前沒生的話……那也還有重陽嘛!”
“……你可別跟我提重陽!”謝晗藉著酒勁一語吼回去,謝明怔了怔,轉瞬懂了。
是不該提,重陽的要緊事之一就是“敬老”。陛下和太后的關係這麼放着,這個重陽怎麼過都還不一定呢,遑論為女兒請封。
謝明面顯尷尬,拍拍他的肩頭,兀自連飲了三杯算罰酒,謝晗側過頭看看他:“五哥,你也有心事啊?”
謝明嘆氣,搖搖頭,沒說話。他心裏也煩得慌,原因也和太後有關係。
五王謝明的正妃賀氏,是五年前皇太后做主給他挑的。其實按謝明對太后的了解,太后肯定沒怎麼對他這個當庶子的上心,就是從家人子名冊里勾了個家世、樣貌、才學都看得過眼的賜給他。不過這賀氏還真不錯,幫他把府里打點得井井有條,四年前給他生了個女兒,待側室所出的子女也不錯。
可現在,皇太后不是倒了嗎?賀家和曲家又確實有那麼點情分,他生母成太妃就逼着他請旨休妻、向皇帝表明忠心。
謝明清楚母親的擔憂,也知道皇兄狠心的時候非常狠。但這種事,他又無論如何都干不出來。
賀家現在的確正因為曲家的爛攤子而水深火熱呢,把賀氏休了,他是乾淨了,可這不是把賀氏往死里逼嗎?再說,賀氏到現在都沒開口求他幫她家裏,這明白着就是不想讓他為難,難道賀氏顧着情分,他反倒要不顧情分?
為這個,謝明近來都很有些裡外不是人的感覺。見賀氏他心虛、見母妃他也心虛、見皇兄他還心虛,但除了使勁熬着、把這陣子熬過去,他又沒別的轍,便也只好自己煩着。
謝晗見他不說便不多問,酒盞與他一碰,各自又飲了一杯,在心底不約而同地感慨——皇帝的弟弟真不好做!
這還是在他們的皇兄待弟弟們很不錯的前提下。
酒過三巡之後,府中更加熱鬧了些。七王這別院裏的廚子有一個是從當地請的,上了幾道當地的菜來。
其中有一道叫“金魚戲蓮”。主料其實是魷魚,做成金魚形,在熱豬油中汆熟。中間拿雞蛋、青豆等物做一朵蓮蓬,由那一圈魷魚做成的金魚圍着,故稱“金魚戲蓮”。
這菜挺講究,不僅樣子要好看,而且酸辣味要足、“金魚”要脆嫩,“蓮蓬”還要滑嫩可口。
這也就是大師傅才能做地道。菜一上來之後,果真讓席上一亮,眾人也正好拿這菜當了新話題,聽宦官介紹之後小聊了一番,然後誇七王府上的廚子好。
七王笑笑,執箸欲夾個“金魚”來吃,卻是筷子剛一離碟,那金魚一顫,頭掉下來了。
宮人們登時抽了口涼氣。
餐桌上講究多,皇親國戚尤其是。做成動物形的吃食,直接是若干個部分拼成、一看就不能直接夾完整的不算在內,這種本身是一整個上來的,最忌諱一筷子夾下去頭掉下來,不吉利。
是以沒等七王發話,旁邊的張康就先扭頭吩咐手下了:“去賞這廚子二十板子,讓他捲鋪蓋走人。”
張康手底下的宦官一應話,去辦差了,張康小心地看七殿下的神色,倒沒顯出什麼太多的不快來。
轉瞬間大門驟開,幾名御令衛風塵僕僕疾步入內,為首的人抱拳見禮:“七殿下。”
“什麼事?”謝晗抬頭看向他們,眉頭微皺。
那御令衛頷首:“洛安急稟,皇太后大病要見殿下。陛下旨意,命七殿下速回洛安宮中侍疾,臣等奉旨護送。”
皇太后大病?!
滿座藩王皆輕吸了一口冷氣,面面相覷間,廳中有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似的肅殺感逐漸滋生着。
不知下一步會是收梢還是新的轉折。但眼前的情狀,已經足夠讓滿朝一震了。
皇太后,當今聖上與七殿下的生母、藩王們的嫡母,在皇帝撇下她獨自到郢山避暑的時候,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