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6 第三六六章 惟願君安
第三六六章惟願君安
看着跪在大殿之中的兒媳婦,想到剛才替自己擋了一刀至今生死未卜的兒子陸城,隆慶帝的臉上現出了愧悔的神色,思量了許久,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看了一眼身邊的吳松,指了指後殿:“吳松,你帶太子妃去看看太子。”
“你帶太子妃去看看太子”這幾個字,將剛剛平復下來的文武百官又炸醒了。陸垣被杜若親手刺死,而發動叛亂的兆興長公主母子現已伏法,眾大臣就開始思考,如今的局勢,等到聖上百年之後,這個皇位,究竟該有誰來做。
雖然秦王平叛有功,又是和睿皇后誕下的嫡子,但是到底和睿皇后重生過來之後一路都做了哪些事情,文武百官都是看在眼裏的,實在是秦王身上難以洗去的污點,再說挨了那樣的重創,秦王殿下能不能活過來,尚且還是個未知數。反倒是平王殿下,雖然一直也沒聽說有什麼文韜武略,但到底是韓國公耿威的孫女婿,這一層關係,皇帝又豈能忽視?
可是隆慶帝似乎打定了主意不給大臣們思考該如何站隊的時間,直接以“太子”和“太子妃”的稱呼一錘定音。可這一錘卻讓賀長安的心越發的沉重了。
兩世為人,她太了解隆慶皇帝了。這向來是一個優柔寡斷的帝王,特別是在面對自己親生骨肉的時候,他做任何決定都非常猶豫。如今大亂甫定,他就能在文武百官面前斬釘截鐵的稱呼陸城為太子,那必然是陸城在平叛的過程中,做出了巨大的犧牲。
一種深入骨髓的絕望,將賀長安渾身上下都刺得生疼。她抱着懷中的孩子,絲毫不注視周圍所有人傳遞來的或是欽羨或是質疑的目光,她只知道,後殿之中她的夫君,在等着她和孩子的到來。
剛剛到了距離後殿還有一段距離的連廊,一種濃郁的血腥味就撲鼻而來。懷中的襁褓小兒許是聞不慣這樣的氣味,已經開始不住地啼哭。就連靳娜,在聞到這樣的血腥之氣的時候,也在暗暗心驚。
江明看到賀長安出現在後殿,亦是非常驚訝,趕緊甩了個袖子跪下來請安:“參見王妃娘娘。娘娘剛剛生產,你怎麼沒有看好娘娘,讓娘娘由着性子胡來?”後面這句,自然是對着站在賀長安身後的靳娜說的。
吳松在旁邊糾正道:“是太子妃娘娘。太子妃娘娘是巾幗不讓鬚眉之人,國難當頭,又怎會願意扔下太子殿下一人?陛下着我帶着太子妃娘娘來看一看,太子殿下的傷勢如何。”
江明也自知此時不是多說的時候,遂領着吳松和賀長安來到了卧榻跟前。躺在卧榻之上的陸城雙目緊閉,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上身未着寸縷,如今受傷的地方纏着一圈一圈的紗布,隔着十幾層,仍能看到裏面隱隱泛出來的紅色。
江明咬了咬下唇:“殿下這一次傷得非常重,那一下子,本來是可以致命的,萬幸的是殿下前襟裏面揣着一個香囊,有那個香囊做緩衝,玉軫刺進來的力道到底是減輕了一些。如今血已經止住了,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失血過多。而且在拔出玉軫的時候,微臣擔心殿下會扛不住,就給他服用了麻沸散。如今殿下昏睡不醒,是因為麻沸散藥效還沒有過去的緣故。”
賀長安順着江明手指的方向,看向他說的那個救了陸城一命的香囊。沾滿鮮血的香囊,依稀還能看出原本的布料是橙色的,那是很多年前,她和陸城尚未成親。陸城即將出征之前,她送了他一套赤橙黃綠青藍紫的七彩香囊。另外六個香囊里,都放了與顏色相匹配的茶。唯有這個橙色的香囊,因為與“城”諧音,她在裏面放了她親自求來的平安符,鄭重其事地在上面綉上了“平安”二字。
橙色平安符,唯願城平安。
情緒積壓了整整一天的賀長安,眼淚終於在這一刻徹底決堤。重獲一世,她最大的願望就是一世長安。可是真的到了這一刻的時候,她才發現,所有的愛恨,所有的執念,哪怕是她自己的性命,都比不上眼前這個昏睡着的男人在她心中的位置。
如果不當太子,可以讓他馬上醒過來,她寧願他不是太子。
有他的地方,才是她和四個孩子的家,才是她心靈的安放之處。
靳娜看到嚎啕大哭的賀長安,心下極為難過,遞上帕子:“娘娘,您還是不要哭了。您還在月子裏,現在流淚,這眼睛是會落下病根兒的。”
江明卻擋住了靳娜遞帕子的手:“讓娘娘哭吧,這份煎熬鬱結在娘娘心中,若是不宣洩出來,只怕會傷及五臟六腑。等娘娘哭過了,你就帶着娘娘先回去,讓娘娘好好坐月子。點下現在傷重不易挪動,這段時間應該都要養在晏清宮後殿了。”
聞聽此言,正在默默流淚的賀長安毅然決然地開口:“不,這個時候,我必須留下來,親自照顧他。他需要我,我也不想離開他。”
聲音不大,卻是擲地有聲:“江太醫,麻煩你告訴我,殿下如今的傷勢,需要注意些什麼。我必當親力親為,絕不假手於任何人。”
江明跟着陸城時間已經很長,對於這位太子妃的性子,也能說得上比較了解,自知勸說不動,就只能把所有要注意的事項一一道來:“殿下如今已經不用擔心流血的問題,但是如今天熱,怕就怕殿下的傷口發炎,務必要注意傷口的清潔,要勤換藥,如果不注意的話就有可能引發寒熱之症。如今殿下身體正是虛弱的時候,一旦發了高熱很難退……”
賀長安默默地記着,雖然不知道陸城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什麼時候才能痊癒。但是她堅信,她多做一些事情,時不時地和他說說話,不管他有沒有回應,總能讓他好得更快一些。
“陸城,你知道嗎?他們都說娶了我這樣門第不高出身不好的女子,你虧大了。其實我也是這麼覺得的,如果我是你,我肯定不會娶賀長安,因為對你的夢想一點幫助都沒有。可是我還是特別自私,我不想把你讓給任何人,因為你是我的夫君,你是我四個孩子的父親,你是我們這個家裏的天,我不能把你讓給任何人,哪怕是閻王也不行……”
第二天一早,陸可意走進後殿,看到的就是一臉倦容、但還是拿着剛剛擰過的帕子在幫陸城擦汗的賀長安。陸城還在睡着,賀長安就執着地和他說著話,就好像兩個人還在□□的時候那樣。
“嫂子,吃點米粥吧。你還在月子裏,雖然要照顧二哥,可也要顧好自己的身體。如今二哥這樣,你若是再倒下了,孩子們該怎麼辦?”
賀長安點點頭,木然地看着陸可意打開食盒,給她添了一碗雌雞百合粳米粥,接過調羹,大口大口的吞咽着,卻也只能勉強吃進去小半碗。陸可意看着這樣的賀長安,嘆了一口氣,卻也沒說什麼。
“孩子在你那兒哭鬧嗎?”賀長安要照顧陸城,實在是沒有精力再去照顧剛剛出生的兒子,便把孩子養在了陸可意在宮中小住用的正懿宮。
說到那個剛剛出生的小侄子,陸可意終於露出了一個笑容:“一點都不鬧,他很乖,胃口也還好。吃飽了之後還會吐着奶泡兒,比盼哥兒小時候可愛多了。父皇已經給他起了大名,單名一個‘錚’字,說這孩子迎着這一場劫難出生,卻還是給大宣帶來了勝利,長大了之後必會像二哥一樣,長成一個鐵骨錚錚的好男兒。倒是小名,父皇說,等二哥醒了,親自給他取吧。”
“陸錚……”賀長安仔細地咀嚼着這個名字,突然想到了陸鐸:“禹王府的人,父皇打算怎麼對待?”
陸可意無奈地笑了笑:“到底是親生兒子,依着父皇的性格,畢竟他已經死了,死者已矣,一切就都結束了。所以父皇並不打算讓他連死都死得不體面,大概還是以禹王的身份下葬吧。倒是杜若,陸鐸的死徹底擊垮了她全部的信念,她又親手殺了她的夫君,如今已經徹底瘋了,只知道抱着一個枕頭,喊着鐸哥兒。至於杜若的那個女兒,沒爹沒娘,倒也是可憐,看着父皇的意思,大概是會送去兗州,讓三嫂幫忙教養,充作三弟的養女了。兆興長公主這麼多年一直都不安分,先前看在太后的面子上,父皇也一直忍着她,如今她也算是自作孽不可活了,父皇已經下旨,削了她長公主的名號,賜她三尺白綾讓她自盡。至於賀乙青,陛下已經將他梟首示眾,也算是警醒那些居心叵測之人。你叔叔,因為他並不知道妻兒弄得是些什麼名堂,所以罪不至死,估計會判個流放吧,不過雖然都是賀家,你們兩家不和的事情卻也是人盡皆知,定然不會連累到鞏昌伯府,這個你倒是可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