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又過了五天,許府依舊沒找到許浩麟的蹤影。而許浩麟失蹤那晚值班的門房,再次被抓起來。這回是太夫人下的命令,用刑了一遍又一遍,終於問出了個偷懶的傢伙,說是半夜太困睡着過。其實守夜門房睡覺那是常態,敲門的話總會醒來的,要是府上有爺要出門,再起床開就行了。一般大半夜也不會有誰頻繁進出。
不過如今許府的寶貝大少爺失蹤了,這睡覺可就是玩忽職守的重大責任,抗不住刑罰的門房招了之後,沒能得到解脫,更是被折騰了個半死,後來被人裝進麻袋半夜送了出去,地點不外乎就是亂葬崗了。
姜還是老的辣,太夫人真要做什麼,可比大房夫人胡氏要狠得多,她一大把年紀了也不怕折壽,弄死人之後派下人去廟裏捐個幾百兩銀子的香油錢,就覺得是功過相抵了。
許落顏聽到這消息的時候,還在那邊冷笑呢,想着太夫人過去整日壓着她吃齋念佛,覺得她渾身污穢,但許落顏看來,真的從里黑到外的,是太夫人才對。不過……如今她也沾了人命,比太夫人好不到哪裏去了……
“玩忽職守”的門房人沒了之後,太夫人又做主命下人去外面貼起了尋人啟事,府上找不到許浩麟,那麼一定是到外面去了,更有可能被什麼賊人給擄了。太夫人和大房老爺許啟峰還特地去了縣衙,求着縣官老爺幫忙找人,送了不少銀錢,就為了早日找到許浩麟。
事情鬧得這麼大,依舊沒有許浩麟的一絲消息,這麼個大活人,像是憑空消失了似的。不知何時起,府里府外都傳起了謠言,說許啟峰做生意太缺德,他逼死的小商戶們還魂來報仇了,首先弄死的就是他的大兒子。
不過這個時候,許落顏已經沒有心思去聽那些謠言了。
“你說的是真的!?”她雙手握拳,指甲都嵌進肉里了也沒知覺,緊緊盯着綠襟的兄長周大郎,想從他臉上看出些許說謊的痕迹。
然而,她失望了。周大郎老實得很,臉上只有惶恐,而無半點謊言的痕迹。
先頭許落顏托綠襟去找她兄長打探田媽媽的蹤跡,小半個月了也沒消息,倒是許浩麟的失蹤鬧得滿城風雨。許落顏耐不住思念與擔憂,趁着其他人都沒心思關注後院的時候,命綠襟將其兄長周大郎帶了過來問話。
起初周大郎畏畏縮縮的不敢回答,許落顏心下奇怪他這種態度,再三逼問下得知,田媽媽竟然已經死了!就和那“玩忽職守”的門房那般,屍體被人套進麻袋,抬去了亂葬崗……
“那可是人命啊,小的怎敢胡說。”周大郎急忙解釋,但他這人口拙,反覆也就那幾句自己沒撒謊的話,急得滿頭大汗。
周大郎和綠襟是出身許府郊外莊子上的家生子,他們爹娘花了老本,好不容易託了關係讓他們到府里做事,綠襟是安排到了許落顏這個不受寵的姑娘身邊伺候,周大郎起初倒是在前院跑腿的,不過他這人老實過頭不會討主子歡心,又被扔去了喂馬。
每過一段時間,周大郎都要去郊外莊子拉馬飼料回來。府上其他幾個馬夫只在主子們出門的時候積極往上湊,去許府自家的莊子拿飼料不花錢,支不到銀子這差事自然也就沒什麼油水可撈,還累得很,每次都是周大郎在做。
許落顏大病的第一天,剛好就是周大郎要去拉飼料的日子。他臨要出門的時候,大房老爺許啟峰身邊的兩個小廝抬着麻袋,說是裏面有老爺吩咐搬運的貨物,叫周大郎幫着一塊運去莊子。
那時候周大郎也沒多想就照辦了,到了莊子上之後,那兩個小廝要將麻袋抬走的時候,周大郎發現麻袋裏的東西似乎動了一下,叫他很奇怪。後來去搬飼料的周大郎越回憶越覺得不對勁,總覺得麻袋的形狀很像裏面裝了個人似的。這麼想的他立刻就去找了那兩個小廝,不想竟看到他們將麻袋抬去了亂葬崗,還不停拿石頭砸。
周大郎看到麻袋一端鮮血都滲透了出來,那真是嚇得腿都軟了。這可是他從小長到大,第一次看見殺人現場,聽小廝們罵罵咧咧的對話,他知道了麻袋裏的人是四姑娘身邊的田媽媽,說是田媽媽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累他們操勞。
如此,周大郎也不敢出現去質問那兩個小廝,就怕也被滅口。直到他們埋完人走了,周大郎才敢出來。因為太害怕,他馬上就跑回了莊子。一連惶恐了好多天,想着自家妹子也是在四姑娘身邊做事,就擔心得很,後來聽說四姑娘在打聽田媽媽的下落,心裏七上八下也不知道該不該說,這才拖了好久,直到被許落顏喊來問話。
坐在椅子上的許落顏渾身發抖,她以為田媽媽就像大房說的那樣,被發賣了而已,還想着要將人贖出來呢。是的,她竟然相信了大房的話。這麼些年一直靠大房養着,即使出了許浩麟那檔子事,許落顏還是下意識地相信大房那邊。
她驀然覺得,自己彷彿就是被飼養習慣的鳥,即使放出了籠子,也只會在籠子附近飛來飛去而已。
半晌,許落顏總算克制住了自己的感情,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這件事,你沒有告訴其他人吧?”她沉着臉問道。
周大郎趕忙道:“怎麼可能!小的怎麼敢說!”
許落顏低着頭,聲音平靜地對在場的周大郎、綠襟、紅袖囑咐道:“此事你們不可聲張,否則後果如何自己知道。”
三人無不拚命保證,許落顏是許府的姑娘也許不會被怎麼樣,但他們這些身不由己的奴才,若犯了主子的忌諱,上面說一句“處置了”,那他們肯定活不下去。田媽媽不就是這樣么?
揮退了那三人,許落顏一個人走進了卧室坐到床邊,針線房的綉娘們對她這個四姑娘不上心,她們送來的東西做工都很一般,許落顏的枕頭還是田媽媽親手做的。因為她總是做噩夢,晚上睡不好,田媽媽便特別注意她的床具,哪怕僅是一點點也好,只希望許落顏能稍微睡得舒服一些。
被褥也是田媽媽親手縫製,床頭還掛着田媽媽做的安神香囊。每天晚上她都守着許落顏,輕哼着和緩的童謠哄她入睡。
每個季度分配到的布料,田媽媽都會取來自己做,許落顏衣籠里做工細緻、樣子時新的衣服,必然是出自田媽媽之手。
平日裏她有個頭疼腦熱,最緊張的莫過於田媽媽。撒嬌想要吃什麼,哪怕做起來再麻煩,大廚房那邊再排擠,田媽媽也會想辦法端到她面前。
趙氏這個母親沒有為她做的事情,田媽媽全部為她做到了。
為什麼田媽媽會被弄死?田媽媽究竟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執行此事的為何是許啟峰的小廝?許啟峰知不知道許浩麟與趙氏的關係?許啟峰和趙氏有沒有發生什麼不該發生的事?
一連串的問題,讓許落顏的心涼了下去。
不知不覺間,許落顏便發了一下午的呆,眼看天色暗了下來,紅袖過來輕聲細氣地在房門口問她用不用飯,她才回過神。
最近這段時間,幾個丫頭伺候起許落顏來,越發小心翼翼了。她本人是身在廬山,不知道自己無意識散發的氣場壓得人多麼透不過氣,接二連三發生的糟糕事,也叫她無心他顧。
許落顏摸了摸自己乾淨的臉頰,她以為她會淚流滿面,自身也覺得好像哭了。但實際上她坐了一下午,一滴淚水都沒留出來。
沒有讓紅袖送飯菜來,不讓丫鬟們跟隨,許落顏獨自一人前往趙氏的院子。不好說她此刻是想見見父親,還是想去質問母親。
不過許落顏還沒踏進趙氏的院子,就被不知從何處躥出來的小廝給攔住了,她認得這兩人,他們就是在許啟峰跟前辦事的呂正呂德兄弟倆。
“四姑娘好,您這是要去看望二老爺二夫人吧?”呂正恭敬地笑道,也不等許落顏回答,又說:“可不巧,大老爺正在和二老爺敘舊呢,這段時間家裏事多,讓大老爺心神疲憊,也就只能和二老爺說說心事了。”
類似的話,許落顏不是第一次聽,過去她也有好幾次想探望父母的時候,被呂正呂德攔住。那時候許落顏感念大房對二房的關照,真心覺得大伯父和自己的父親兄弟情深。
然而如今,在她了解某些醜惡的真相之後,呂正的這些話就像在騙白痴。
對,騙的就是許落顏這個白痴!
一個養在深閨的無知少女,啟蒙便是,看得最多的書則是佛經,大門都沒出過幾次,能聰明到哪去?
但在那串佛珠斷裂后,許落顏的夢境比以前更加清晰起來,哪怕她不睡覺,有些自己應該不曾學習過的知識,也會莫名浮現在腦海中,彷彿她理所當然就該知道似的。
另外許落顏的視力聽力變得比過去更加靈敏。本來她即使看得遠,夜晚至少得有星光才能看得清東西,但如今晚上什麼光都沒有她也能看清楚,只要她想,距離比往日更遠。聽力變化還要大,以前她僅僅視力比較好而已,如今凝神注意的話,方圓百里的風吹草動都能叫她聽見。
此刻,許落顏便是如此,她站在院外,也可以清楚聽到趙氏房間內壓抑的喘息聲。那聲音的主人毫無疑問就是趙氏,和那晚一模一樣。
做為丈夫的許啟明是個癱瘓、對象的許浩麟被見琅吃了,如今還有誰能讓趙氏發出這種聲音呢?許落顏默默看着眼前的呂正和呂德。
也許是常年仰人鼻息的生活環境使然,也許是天生特性如此,許落顏無論內心情緒如何奔涌翻騰,面上都很難叫人看出來。
呂正呂德只是奇怪她為何站着不說話,他們自是聽不到屋內聲音的,普通人隔着這距離、加上屋內人的剋制,都不可能聽到的。
許落顏突然揚起一抹微笑,道:“既然大伯父在和父親說話,那我就不打擾了,改日再來。”說著,她毫無異樣地轉身離去,一如過去那般被打發走了。
呂正呂德莫名其妙地鬆了口氣,在許落顏走遠之後,他們發現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不過他們沒有想到許落顏身上去,畢竟這麼些年下來了,怎會將一個總被自己忽悠的小丫頭放在眼裏?
“這天氣還真悶啊是吧……”呂正虧心事幹得多,自是覺得邪門。
呂德也差不多,他搓了搓手臂應道:“沒錯沒錯,也就是天氣太悶。”還心虛地四處看了看,沒見到什麼髒東西。
半晌,兩人相視一笑,覺得自己想太多了,又躲回別人不容易注意的角落裏守着。
作者有話要說:突然遭遇了可能終結自身未來的事。
如今我真的改邪歸正準備好好碼字了。
倘若有天我專欄里的文許久沒有更新,那一定是我跳樓了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