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85_85867白衣人從半空飄然落下,停在屋頂。在他身後,掛着一輪皎潔的圓月。他道:“在場人士,平日無不以正道人士自稱。今日我倒想問一問,各位攻上天獄教后,殺人盈城,連婦孺都不放過,有哪點,稱得上是正道人士?”
此話一出,在場中人紛紛議論起來。畢竟當初天獄教被滅之事,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但更多的人只是知道忘情崖一戰的結果,並不清楚當初的細節如何。
歐陽羽左右看了一眼,臉色頓時鐵青,高聲道:“你是何人?我與諸位掌門究竟行事如何,豈容你這個藏頭露尾之人質疑?”
李志平也站了出來道:“閣下究竟被何人蒙蔽?又或者是天獄餘孽許了閣下什麼好處?眾所周知,昨日天獄教的左護法從御劍山莊逃脫,依我所見,閣下八成是被那逃脫的左護法用妖術迷了心智,是以變得不辨黑白,將奸當忠,袒護那些邪魔歪道。”
白衣人仰天大笑:“不辨黑白?將奸當忠?李掌門當真是好口才!可惜,”他聲音驟然冷起來:“我所說之事,皆是我在天獄教親眼所見。”
底下突然有人喊了一句:“聽說前幾天天獄教被一場大火燒得乾淨,你從哪裏看來的?”
隨即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我們也聽說了這件事。”
歐陽羽緊繃的五官鬆弛下來,剛打算讓人將這個不請自來的白衣人‘請走’,便聽見底下再度議論起來。
“哎,這人......不會是那個吧?”
“你是說......”
“對了,你越說我越覺得像,前幾年他來我們派單挑時,我遠遠地看了一眼,當時那人就是這樣一身白衣。”
“是了,我有個朋友在忘情崖下的牧野鎮,聽他說,天獄教起火那天,有人遠遠地望見,火光里有個白衣人。”
歐陽羽朝白衣人看去,身形、穿着、裝束,幾乎跟天獄教的教主風吟雅一模一樣!忘情崖一戰,是他一生的惡夢,那樣高深的內力,那樣驚才絕艷的招數,只十招,便打破了他多年習武以來的信心。
要是沒有柳長寧,歐陽羽下意識的朝旁邊的柳長寧看去,誰能想到,當初殺了歐陽羽的,竟然是這個,在前二十多年,幾乎默默無名的御劍山莊少主,後來的平秋大俠柳長寧。
歐陽羽還記得當初柳長寧將那把匕首插|進風吟雅腹部時,對方不可置信的表情,以及柳長寧那雙,彷彿冰封了般的眼睛。那簡直不是人的眼睛,連野獸的都算不上,至少野獸還有着對食物,對生存的渴望,但那雙眼,是空的,裏面什麼都沒有。他想到這兒,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夜風吹過,白衣人青絲飛揚,他道:“歐陽羽,你敢不敢當著天下武林豪傑的面發誓,說你從未過天獄教內的婦孺?”
歐陽羽心下猶如翻起了驚濤駭浪,心思幾轉:難不成他真的是風吟雅?風吟雅竟然沒死?眼底的恐懼幾乎要溢出,他張口反駁道:“天獄教上下皆是邪魔歪道,人人得而誅之。”
白衣人嗤笑一聲:“這麼說,你們是承認了?”
李志平搶先道:“你這天獄妖人,休得血口噴人,我們幾人何曾承認過此事?你一個無名小卒也敢來質問我們?”
羅君濟眼見場面漸漸變得無法控制,忙上前兩步,對柳長寧道:“柳莊主,這裏是您的地盤,您看現在怎麼辦?”
柳長寧卻彷彿沒有聽見般,他臉上的一切表情似乎已經被凍結,身體也是僵硬的,只有那雙眼,有些迷茫,有些掙扎,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羅君濟連喚了三聲都不見他應答,詫異的伸手在柳長寧眼前揮了揮:“柳莊主?”
“長寧,”玉瑩瑩走上前,碰了下柳長寧的手臂,“你怎麼了?”
柳長寧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眼底的情緒在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恢復了一派大家公子的溫雅模樣:“怎麼了,瑩瑩?”
玉瑩瑩眼波如水:“你剛才想什麼呢?想的那麼入迷,羅掌門叫你好幾聲,你都沒反應。”
柳長寧歉意的對羅君濟笑笑:“對不住,剛才走神了。不知羅掌門有何事?”
羅君濟的眼神在白衣人和歐陽羽身上來回打轉:“這......柳莊主你看......”他算是看出來了,歐陽羽明顯是頂不住白衣人的攻勢。
柳長寧安撫道:“不必着急,此事我自有主張。”抬起頭,雙眼一眨不眨的看向屋頂上,負手而立的白衣人。
白衣人抬起右手,垂着紗幔的氈帽猶如落葉般,從屋頂飛出,藉著月光,底下的眾人終於看清了白衣人的容貌:飛揚的眉眼,挺直的鼻樑,淡薄的嘴唇。
正是天獄教教主,數十年來的天下武學第一人,風吟雅。
歐陽羽“啊”一聲後退一步,指着風吟雅道:“你......我明明親眼看見你摔下了忘情崖。”
李志平的臉色也變得非常難看:“堂堂一教之主,竟然炸死!”
底下的人也跟着低呼:“真的是天獄教教主。”
羅君濟雙腿發軟:“他......他來複仇了......”
風吟雅眼神冷峻,四周掃視了一圈,看着歐陽羽,諷刺道:“歐陽盟主,背着你辛辛苦苦娶來的夫人的滋味如何?本座聽說你那小情人好像懷孕了,你年近三十卻尚未有子嗣,當真捨得?”
說完不顧歐陽羽漲成豬肝般的臉色,繼續將矛頭對準李志平:“李掌門,據說前任掌門,你師兄的‘頑疾’已經拖了好幾年了,柳莊主醫術高超,想來是十分樂意為你效勞。”
李志平全身一顫:“你......你怎麼知道......”
風吟雅冷笑:“我可是什麼都不知道。”再將矛頭對準羅君濟:“羅掌門,欠着‘天一賭坊’的巨額賭債,你是打算用你女兒,還是師妹來還?”
羅君濟臉色蒼白:“你......胡說八道!”
風吟雅挑眉:“本座究竟是不是胡說八道,找來‘天一賭坊’的老闆一問便知。”
風吟雅最後將視線移至柳長寧身上,語氣低沉:“柳長寧,綠帽子戴的可舒服?要不要本座多找幾個人來替你‘分擔’一二?”
柳長寧神色不變,從頭到尾,他甚至連眉毛都沒有眨動一下。
底下武林中人看向四人的眼神,已經從敬畏變成了鄙視、唾棄,甚至有不少人將垂涎的目光投向一旁的玉瑩瑩,還有不少人則近乎憐憫看向柳長寧。
風吟雅望着他平靜無波的雙眼,心道,連這種事都能忍下來,這人若不是心機深重,貫會作戲,便是早已知曉歐陽羽與玉瑩瑩二人苟且之事,且不將此事放在心上。
面對各種或同情或唾棄或憤怒的目光,以及越來越大聲的咒罵,柳長寧只說了一句話,四周便頓時安靜了下來。
他說:“你不是風吟雅。”
是了,歐陽羽頓時冷靜下來,如果眼前的人不是風吟雅,那麼無論他之前說了什麼,都沒了絲毫的說服力。
歐陽羽眼神一冷,下定決心,不管眼前的人是不是‘死而復生’的風吟雅,從今以後,他都不能再是‘風吟雅’!
顯然李志平與羅君濟也是這般看法,三人相互對視一眼,暗暗在肚子裏盤算起來。
風吟雅讚賞的看了柳長寧一眼,口中卻逼問他:“若我不是風吟雅,那麼我是誰?誰又是風吟雅?你如何肯定,我不是風吟雅?”
柳長寧語氣肯定:“我不知道你是誰,但我知道,你不是他。”他說到最後,聲音裏帶着既不可察的淡淡失落,與迷茫:“雖然你的身形、服飾、容貌,甚至連音色都與風吟雅相去無幾,但,你不是他。”
風吟雅道:“也就是說,這只是你的直覺?”
柳長寧搖頭:“從你開口說話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不是風吟雅。你大概不知道吧,”他的聲音輕柔的彷彿在夢裏,“風吟雅他,說話的時候,尾音會微微上翹,如果不留神細聽,是聽不出來的。”
蜀川的陽光向來十分充足,谷底有一處斜坡,上面長滿了野山茶花。柳長寧喜歡用自製的簡陋水瓢,給這些花澆水。
他記得,那時陽光有些刺眼,白衣人因為雙眼被白布包裹着,只能坐在樹下閉目養神。清風吹過,帶來些許花香,吹起他鬢角散亂的長發,和身上綉着暗紋的衣角。
“我母親,是江南人。”柳長寧聽見白衣人這樣說,他下意識的回過頭,正好看見白衣人嘴角罕見的揚起了星星點點的笑意,軟和了他冷峻的五官。
自那以後,柳長寧便知道了,南方人說話,喜歡翹起尾音。
“當然,只有這些還不夠,”柳長寧強行將自己的思緒從回憶里拉回來,繼續道,“你一開始刻意戴上氈帽,並且選擇站在月光下,讓月光模糊了你的身影,就是為了讓我們先入為主,造成一種視覺差。那麼當你說出,你是風吟雅時,我們便會下意識的忽略一些不合理的情況了。比如,風吟雅身為一個男子,怎麼會如同女子般高矮?”
他話音剛落,漆黑的夜幕里,突然暴起一道璀璨的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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