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番外

第58章 番外

寂寞春庭空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北疆的梨花,總是開得最好。從二月初開始,一直開到三月底,雪白的五瓣花,嬌嫩可愛,清風一吹,洋洋洒洒的落下一大片,站在樹下的人,往往被兜得滿頭滿臉。花香、清風、笑語,讓他夢了一輩子。

他九歲的時候,別人稱呼他二公子,那時,皇兄還不是皇兄,是世子哥哥。榮華皇姐不過二八年華,每天都想着怎麼樣能溜出皇宮。

有一天,榮華皇姐終於如願以償的從皇宮裏溜出來,她興緻沖沖地跑到長平王府上,將哥哥和他,騙到寒山上的大音寺里。

那一年,大音寺的梨花開得格外燦爛,遠遠看去,潔白的花瓣此起彼伏,就是初冬里的第一場新雪。那是一片香雪海。

榮華皇姐跪在佛祖面前,誠心誠意的磕頭跪拜,求佛祖保佑大齊國泰民安,保佑她父皇母后,身體健康。

哥哥就在一旁打趣她:“皇姐怎麼不求佛祖保佑你早日找個如意郎君?”

榮華皇姐抓狂,站起身狠狠地敲了哥哥一下,哥哥捂着頭笑道:“皇姐別害羞嘛!不如弟弟幫皇姐求?”

榮華皇姐瞪他:“要求郎君,你自己求去!最好求個人,能狠狠地治治你。”

那時,他已經懂得人事了,便在一旁偷笑:“哥哥就算要求,也該是求個嫂嫂回家才是。”

榮華皇姐揉揉他的頭,笑眯眯道:“小子籍也長大了呀!跟皇姐說說,小子籍想跟佛祖求什麼?”

他眼珠滴溜溜的一轉,搖頭道:“子籍什麼也不求佛祖。”

“為何?”

“我若能自己做到,何必求別人?若連我自己都做不到,別人就能做到嗎?所以子籍不求。”

“說得好!”哥哥笑着拍怕他的肩膀,“我命由我,何必由天!”

下山的時候,遠遠地看見自家的馬車旁,又停了幾輛馬車,皇姐隨口問了一句:“這是誰家的馬車?也趕到二月初來寒山踏青,倒是跟咱們一樣,好雅興。”

小廝答道:“司徒家的夫人,帶着大小姐來上香,聽說慕容家的少爺也跟來了。兩家是表親。”

哥哥笑道:“慕容家的小子?也不知是慕容老大還是老二,可惜今日有事,不然倒是可以約着去賽馬。”那天哥哥到底是沒賽成馬,卻是冥冥之中,被月老綁上了紅線,還不止一根。

回城時,哥哥提及飄香樓的烤乳豬,皇姐被勾起了興緻,三人改道,拎着一壺梨花釀,打算去飄香樓大吃大喝一頓。

正好那日,飄香樓舉行三年一度的書畫大賽,少年書生,一襲青衫,兩手書畫,三分風流,四分挑釁,便引得哥哥五分意氣。

當時春光正好,驚才絕艷的少年郎們,比完這些,比那些,誰也不肯認輸。鬥着鬥着,少年意氣里,便摻了幾分知己之意,恰如一陣清風吹皺了春水,在不經意間,恍惚了流年。

這少年書生,有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尹默。

那日之後,尹默便成了長平王府的常客,哥哥總是和他待在一起,要麼談古論今,要麼賞花品茶,連他這個親弟弟,也不得不退後一席。

很久之後他才明白,那是哥哥一生中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也是哥哥一生痛苦的起源。

十二歲時,別人稱呼他二爺,彼時哥哥已經是長平王。他的皇伯父,也就是當今皇上,病得越來越重,皇姐找遍了齊國的名醫,也沒能挽救老皇帝的命。

這一年,齊國王都動蕩不安,風雲詭譎,群臣風聲鶴唳,激流暗涌之下,人人自危。邊關連連告急,秦國皇子明王橫空出世,以摧枯拉朽之勢,接連進犯齊國邊關三鎮。

精兵良將雖在,卻無統帥之人,無奈之下,哥哥請命出征,點齊並將,於這風雲飄搖之際,遠赴邊疆。獨留他與榮華皇姐二人,苦苦於帝都支撐。

一個是少年得意的皇子將軍,一個是手握重兵的世襲親王,相似的身份,相近的年齡,以沙場為棋局,兩人拉開了一場殊死較量。

這場戰爭,歷時三個月,死亡人數到達十萬以上,最後因秦國皇帝駕崩,新帝繼位而終止。明王匆匆撤軍,哥哥奪回邊疆三鎮。

回程時,黃河決堤。剛下了戰場的兒郎們,又轉過身,撲向無情的洪水。

一個月後,哥哥帶着僅剩的二千人返回帝都,他才哥哥的口中知道,黃河上的堤壩,是有人故意挖壞的。那場洪水,死了六萬的士兵,三十萬的無辜百姓。

返回帝都后,哥哥在他和榮華皇姐,以及尹默的幫助下,以雷霆之勢,清君側,終於趕在皇伯父駕崩之前,確立皇位繼承人的身份。

哥哥登上了帝位,下旨斬殺包括宗室親王在內的一百三十二人,其中親王三位、國公五位、侯爵八位、伯爵子爵共二十三位,剩下都是朝廷命官,最高的正一品,最低的正六品。

血腥的手段,引得天下震驚。

哥哥說,不這樣做,他對不起那些死在洪水裏的將士,對不起那些死在洪水裏的百姓,也對不起他自己的良心。

那一年,他十三歲,別人開始叫他長平王殿下。哥哥終於不再是哥哥,而是皇兄,齊國的九五之尊。同年,齊國各方諸侯揭竿而起,替天行道,討伐暴君,齊國境內,徹底大亂。耗時三年,餓殍滿地,屍骨如山的內戰,由此開始。

崇華元年,皇兄御駕親征,責令榮華長公主和長平王監國,尹默總領文武群臣。

崇華二年,皇兄與司徒家大小姐定親,以此獲得山西太原慕容家和司徒家的鼎力支持。

皇室內鬥,天下連年征戰,百姓苦不堪言。崇華三年,新登基的秦帝秣馬厲兵,召集八十萬兵馬,揮師北疆。

剛剛打完內戰的齊國,人乏馬困,糧草短缺,自然無法抵擋早有預謀的秦軍。只能眼睜睜看着秦軍氣勢洶洶,勢如破竹,一路北上,一直打到帝都城下。

他記得,那天天色陰沉,自初識的七年以來好得如同一個人的皇兄和尹默大吵了一架。他還記得他跟榮華皇姐前去皇兄寢宮勸架時,他看見皇兄將身上那把長年佩戴,斬殺過上前人的寶劍,架在尹默脖子上。

當時,他和榮華皇姐嚇了一跳,這麼多年來,皇兄待尹默如珠如寶,哪怕是當年被叛軍困在幽都,生死危難之際,也不忘想方設法,派暗衛護送尹默先走。

即使是皇兄和司徒家的小姐定親,兩人也不曾爭吵。現在兵臨城下之際,怎麼吵了起來?

皇兄赤紅着眼,拿着寶劍的雙手微微發抖,鋒利劍刃,將尹默雪白的脖頸劃破,鮮血滲出,順着劍刃滴落在光亮可鑒的青石板上,凄迷到哀婉。

他從未見過皇兄那副表情,縱使父母早喪、邊疆動蕩、先帝駕崩、齊國內亂,皇兄也為此如此過。後來他暗暗地想,大約情之一字,便是如此吧,可以生,可以死,卻不能容忍一丁點的背叛。

皇兄那一劍終究還是沒有刺下去,尹默的脖子被刺傷時,皇兄便下不去手了。他將染了血的寶劍扔下,大步離開了寢殿。

當夜,尹默被皇兄送出了帝都。次日,尹默出現在城外的秦軍大營里。

其實當日他們爭論的一些細節,他都不大記得清楚了,唯有皇兄慘烈的笑,和一句悲涼到極點的話,牢牢地印在腦中。

他記得,那句話是‘難怪你勸我與司徒小姐定親。’

直到很久之後,他和他生命中最恨,也最憐惜,更最了解的人糾纏了半生,於一個明月高懸的雪夜裏相逢,才明白皇兄當時的痛苦。

那是最難堪的愛,也是最悲哀的恨。深愛之人背叛了自己,縱使自己為對方找出了無數條理由,也不能不恨他,縱使自己為自己找出了無數條理由,也不能不愛他。

家國、天下、無數人的血海深仇,匯成了一道深淵,他在這邊,他在那邊,他們隔着這道深淵遙遙相望,只有死亡才能將彼此解脫,回到最初的愛,與最初的恨。

秦國的使臣帶來秦帝的旨意,要求皇兄削帝號,俯首稱臣,不然秦國的大軍將踏平齊國的王都。

榮華皇姐聞言冷笑三聲,直接下令讓侍衛將使臣推出大殿,當著群臣的面斬首示眾。

彼時,誰都清楚,齊國的敗局已定,唯有接受一時的屈辱,暫時蟄伏,卧薪嘗膽,等待時機,方能為齊國贏來一線生機,一洗今日之恥。

但他驕傲又剛烈的皇姐,卻選擇了殉國。對皇姐來講,沒有帝號的齊國,不再是她的國家。

當夜,皇姐梳妝打扮,穿戴整齊,*於寢宮內。那夜的大火整整燒了十二個時辰,將整個寢殿焚燒的一乾二淨。火光的顏色,艷麗的如同皇姐最愛的紅衣,要麼生,要麼死,再沒有第二種可能。

皇姐死後,他很長的時間內,整夜整夜無法入睡,一閉眼,眼前便是衝天的火光。

皇兄迅速的消瘦下來,他知道,皇姐的死,無異於在皇兄本就鮮血淋漓的心口上,再劃上一道見骨的傷口。那時,已經開始有大臣上書,請求皇兄議和。

崇華三年七月初三,司徒小姐穿着一身孝服進宮。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皇兄傳聞中的未婚妻,也是最後一次。

對方的樣貌,已經被他遺忘在了遙遠的過去,但那股溫婉的氣質,卻始終縈繞在他的記憶里。

藍藍的天,青青的柳,綠綠的水,俏俏的人。佳人一身素白的孝服,長發被微風吹起,對着他和皇兄盈盈下拜。

“陛下,”她柔柔一笑,身體纖細的彷彿能被風颳走一般,“司徒家男丁十二人,十一人死在了戰場上。”

皇兄伸手去扶她:“司徒家滿門忠烈,是朕對不起你。”

她搖搖頭,拒絕了皇兄的攙扶,一字一句道:“但臣女替家兄,請求陛下答應議和。”

皇兄的動作僵住。

她繼續道:“古有勾踐卧薪嘗膽,今有齊帝忍辱復國。”說完,她翻身跳進了池水中,等再救上來時,已然斷氣。

崇華三年七月初七,齊國皇帝齊子簡,向秦國皇帝上書議和,自願削去帝號,俯首稱臣。初八,皇兄下罪己詔,曆數繼位以來的種種過錯。初九,皇兄退位,將國主之位,讓給了他。那年,他十六歲,別人開始叫他國主。

崇華三年八月,皇兄上書秦帝,自願入秦國為人質,請求秦帝立即退兵。當時秦國的朝中新貴,明王柴情、宰相沈疏、公子君長歌紛紛附議,八月十三,秦國終於退兵。

九月初,皇兄隨秦軍入秦,他獨身一人站在高高的山頂,望着馬車漸漸東去,終不復行蹤。風聲烈烈,他衣袂翩飛,遠望秦都。

春去秋來,夏始冬結。帝都的梨花開了又謝,雛鷹高飛,幼童壯年,皇兄卻再也沒回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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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之小攻不是一條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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