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逃之夭夭(三)
塗水鈺半夜睡的迷迷糊糊醒了好幾次,生怕自己像昨天一樣睡的太死,錯過了跟蹤二哥的機會。以至於早上聽到動靜時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跳起來,飛快的收拾好就把耳朵緊緊的貼在了牆上。
隔壁隱隱約約傳來水聲。
這是在洗澡?塗水鈺鬱悶的想,之前二哥可沒這個習慣。若是這時候洗澡,離開起碼還要半個時辰,枉費自己起的比客棧的公雞還要早。再摸自己癟癟的肚子,肚子果然很爭氣的“咕嚕”了一聲。
隔壁水聲驟停。
塗水鈺屏氣,一動不敢動。她深知二哥的靈敏,不說隔壁房,就是再隔壁,動靜稍微大些,二哥都能聽到。塗水鈺掩飾的跺了跺腳,然後風一樣開了門,下樓覓食。
天才蒙蒙亮,小李忙的像個陀螺,看到塗水鈺,托起手裏的抹布曼妙的轉了個圈,一瞬間從塗水鈺左邊旋轉到了布簾裏面。
這小二其實是翠玉樓賣藝的吧。正想着,掌柜的從柜子裏抽出算盤,拿在手上“刷刷刷”三聲,左手蘭花指輕捻,右手手指飛快靈動,嘴裏唱着小曲兒,聽着能把鳥獸驚飛的魔音,再看陀螺風帶起的布簾,塗水鈺覺得自己進了戲院。
“掌柜的,聽到你唱曲之前,我只覺得我能活五十年。”
掌柜的停下動作,綠豆大的眼睛拚命朝着黃豆的方向努力,一臉期待的等着塗水鈺下面的話。難道他活了四十餘載,今日終於等來了能聽懂他歌聲中痛苦鬱悶沮喪與堅韌的知音?
“現在我要為了找比你更不適合唱歌的人而多活五年。”塗水鈺拍拍掌柜的肩膀,“我將我的一生都獻給你了。你看看,房錢能不能減半?”
掌柜的袖子一揮,捂着眼跑進了裏屋。
塗水鈺笑的亂顫。
“客官,您的包子米粥!”陀螺飄着飯香,一瞬間到了塗水鈺面前。
“小哥!”塗水鈺在陀螺轉走前一把拉住,“樓上那洗澡的公子什麼時候換水?”
陀螺一臉不敢相信的看着塗水鈺,臉紅道:“姑娘...偷看男人洗澡......”
塗水鈺笑着擺手,指着自己的耳朵道:“習武之人,五感通透。”
“啊啊,”小李臉紅的更厲害,低了頭,“那位公子現在差不多就洗好了,我正要上去。”
再抬頭,塗水鈺面前的粥碗已經空了,樓梯上有個快速移動的青色身影,手裏捏着兩個大白包子。
那公子真是命好,兩個如此好的姑娘追着他。小二嘆氣。
隔壁傳來抽劍的聲音。塗水鈺暗暗點頭,愛劍之人有空就愛拔劍看看,有事沒事就擦來擦去,出行之前定要檢查一番愛劍,這是要出門了。塗水鈺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領,走到門口。
隔壁傳來“吱呀”的推門聲。很快,塗水鈺躡手躡腳的跟上。二哥依然穿的白的發光,只是萬年不變的玉簪換成了木簪。
什麼情況!塗水鈺看着那白的發光的人端了早飯,又飄飄的向著樓梯走來。
塗水鈺一直等到了晚上,旁邊的房間毫無動靜。是在修鍊?是在睡覺?正當塗水鈺焦躁難耐時,旁邊的門開了。塗水鈺跟上。
暗夜裏,前方一匹白馬跑的飛快,馬上白衣身形挺拔,後面一匹黑馬追的辛苦,馬上青衣潛伏,似想融進濃濃夜色。
很快到了前日自己看見二哥的地方,塗水鈺心裏害怕,深夜群山似虎口獅爪,細細看去又像巨浪波紋,彷彿隨時會有東西從山裏跳出,一聲“二哥”差些衝口而出。
“真是巧遇啊。”山中傳來低笑,笑中含情。月光柔柔的照在山尖。小時候被抓回去,娘對自己說,山裏有山鬼,專抓落單的少女補氣。塗水鈺一邊感嘆山鬼的聲音真是好聽,一邊不停的告訴自己鎮定鎮定,眼下才管不了會不會被二哥抓住痛打一頓,先活命再說,手裏更加飛快的拍着馬屁股,小聲的叫“二哥,救我......”
“万俟兄,武林大會乃是中原俠士切磋的聚會,你是塞外人,再糾纏我,我也無法。”萬籟俱寂,清冷的聲音似冰山雪水。
不是山鬼,是“万俟兄”?塗水鈺趕緊停下狂拍馬屁股的手。二哥平日聲音十分溫和,這麼冷還是頭一回。這“万俟兄”一定是二哥的對頭。
“你把那紅貼給我,到時候我自會去說。”山中又傳來好聽的聲音,似三月春水,天生帶情。
一個黑影忽然出現。塗水鈺離得太遠看不清楚。一道光閃現,她知道二哥出劍了。
那山中人聲音十分年輕,二哥乃是這一代武林翹楚,說是新生代中第一也不為過。可是瞬間出劍,塗水鈺還是第一次見。二人打的難解難分,塗水鈺不由擔心起來。
塗水鈺的馬不耐煩的**了一聲,劃破夜空。
......塗水鈺瞬間想棄馬而逃。
“啊哈,你還帶了個尾巴?”万俟望抬手拍下溫澗的劍。
溫澗餘光一瞥,一個深色的身影伏在馬上,正往山裡沖。
“不認識。”溫澗感到手臂上溫熱的血正往下流。
“你原本就帶傷。”万俟望勾唇,“紅貼我下次再取。”
溫澗回頭望了一眼山裡,沒有答話,上馬而去。
塗水鈺又是一夜未睡。馬叫后自己方寸大亂,直接衝進了山,雖說沒被二哥發現是自己,但是那“万俟兄”一定是看到自己了的,那人可以和二哥抗衡,想殺自己不過是手抬頭落的事。塗水鈺越想越窩囊,自己的武功從不是任人捏扁搓圓的級別,起碼算的上是江湖二流末。怎麼遇到的凈是高手中的高手?
又是聲聲馬蹄。塗水鈺躲在陰影里,看着二哥像之前一樣只留了個背影給自己欣賞......
塗水鈺放心的出來,回到昨天二哥出劍的地方,草地上還有未乾的血跡。
快馬回到客棧:“掌柜的!那白衣公子受傷了?”
掌柜的摸着自己的手臂,幽怨道:“我唱歌好聽么?”
塗水鈺:“......”怎麼會有這麼記仇的人。
“小哥,白衣公子受傷了?”塗水鈺決定不回答他這個問題,轉身拉住陀螺李。
“小李,你想不想收拾行李?”掌柜的對着小李說話,眼光卻仍幽怨的黏着塗水鈺。
“掌柜的讓我回家探親?”小李激動的一把抱住掌柜的脖子。
“不,我是說,你敢說一個字以後就不用再出現在我面前了。”
小李失望的拿起旁邊的掃帚,瞬移到了離塗水鈺最遠的角落。
......
“好聽極了。”塗水鈺認真道。“世間怎會有人的聲音比天籟更美。”
掌柜的一臉算你識相,眯起本就小的難以發現的眼睛點頭道:“他手臂負了傷,這邊都是血。我看着都疼。”
塗水鈺垂頭回房。
二哥留了不少血,昨夜是万俟先出的手,不知道會不會下毒。二哥雖然武功絕世,但從小記不住醫術。
去,不去,去,不去,去......塗水鈺糾結不已。最終對二哥的擔心戰勝了自己追求自由的心愿。塗水鈺昂首闊步走出去,沖隔壁叫道:“二哥!我進來了!”接着一腳踹開了隔壁的門。
屋裏的氣氛很詭異。
門口的塗水鈺和木桶里的溫澗表情都是空白。
“二...二哥?”塗水鈺找了半天找回了聲音,“對不起我進錯門了!我這就出去!”
塗水鈺轉身就跑,重重的拉上了門。
“嘭!嘭!”塗水鈺徹底懵了,顫抖着緩緩回頭,那昨天還會“吱呀吱呀”叫的木門已然陣亡成了木片。
塗水鈺眼神從木片上漸漸上移。木桶里的人黑髮如瀑,面如冠玉,目光清冷,唇色粉紅,容貌不輸二哥半分......如果表情沒有呆住的話。
“對...對不起......我的內力好像把門震碎了......”塗水鈺不停的用手比劃着,舌頭和顫抖的牙齒彼此碰撞。
“怎麼了怎麼了?”樓下小李“咚咚”的跑上來。
“沒事!我賠!別上來!”塗水鈺衝著樓梯口大叫。
“公子慢洗,這不中用的門不要也罷,今後,我來做您的門。”塗水鈺說完就想一頭撞死。她聽到自己心裏有兩頭猛獸狂叫着,一頭叫着:快跑啊快跑啊!另外一頭叫着:現在不跑還等什麼時候!但是塗水鈺控制住了它們,面色如常的望向樓梯口,堅決的守着門。
難得塗水鈺現在還能冷靜的思考。自己住的是最裏面房間,隔壁只有這一間房。也就是說自己一直追錯了人,那扇如雲的衣尾是這個人的。恐怕自己跑出去當天看到的紅日下騎馬的也是這個人,而不是二哥。
那麼賣馬的老婦誇的也是這個人......前日青衣少年帶人走時,自己剛剛進來,掌柜的說的是“我這正講呢,那公子剛剛回來了。”這樣看來,自己以為的二哥和正洗澡的這人分明是同一個!之前自己覺得哪裏不對,現在總算理清了,結果卻殘酷的讓她無法接受。
所以昨天也追錯了人......塗水鈺假裝輕鬆的開口道:“少俠,你慢慢洗,我不急的......你早飯吃了沒?”
“沒吃。”清冷的聲音直直傳來。
塗水鈺心裏直誇自己問的好,只要少俠還肯答話就有挽回的餘地。“我去給你端。”
“慢着。”
塗水鈺立刻凝神屏氣,生怕溫澗一劍把自己戳了個對穿。溫澗有點惱火。背對着他的女孩兒分明沒有惡意,自己無法向她發火。“等我穿好衣服。”
塗水鈺呼出口氣:“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