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柳門風雲(十)
塗水鈺被大媽們層層保護在中心,想看到外面進展如何而不得,心裏痒痒,小聲問道:“姐姐,能不能給我透個縫兒讓我看看?”
那大媽看塗水鈺長的可愛,又被叫的高興,給她挪出了一條兒縫。塗水鈺探頭,正好能看的一清二楚。“謝謝姐姐。”
万俟望和白鵲都照着這個辦法獲得了一個觀眾席。那主事的正等着大媽回答等的不耐煩,眼神四處亂瞟,猛然發現人縫兒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我的老天......那是什麼!”再仔細瞅瞅,居然還不止一雙!三雙眼睛在人堆里滴溜溜的盯着自己轉!
“你們裏麵包的什麼?”主事的隨便把季堯往旁邊一推,向大媽們走去。季堯腳下不穩,一頭撞在門上,發出“咣當”一聲。
“薺菜豬肉。”一個大媽一甩裙擺,跳將出來,給主事的端來一板子的薺菜豬肉餡兒。
主事的伸手捏了點兒放進嘴裏。“鹽好像少了點兒。”說著一翻眼睛,雙臂扒拉開大媽們的保護圈,露出眼白道,“真當我是傻子。”
“你們是誰?”主事的把眼睛又翻回來,問道。
塗水鈺第一個被拽出來,她身上的衣服買大了些,剛剛睡醒,衣衫不整,猛然被一股大力扯住,露出白白的肩膀。万俟望目光一閃。
“這是我大哥家的閨女。”剛剛給塗水鈺讓位子看景的大媽介紹到,“今天來這裏探望我。”
主事的欲伸出手拉万俟望。不經意的一看,眼前的公子正盯着自己,一言不發。眼神中的意味彷彿在看一塊肉,而不是一個人。汗毛紛紛豎起,背後瞬間浸濕了一塊。
“你也給我出來!”主事的往後退一步,沖白鵲叫道。
“這是我二哥的女兒和她的未婚夫。”剛才的大媽又介紹道,“這次他們三兒一起來我這兒。我這會兒不在家,他們自己也覺得無趣,便來幫我的忙。”
主事的拉拉自己的衣邊。剛才被万俟望盯住一驚之下濕了衣裳,現在回了神,衣裳貼在身上彷彿蛇般冰冷。這三人一看就知是不好惹的,除了門口那個撞得人事不知的傢伙,自己一個也不想沾邊兒。
“得。劉大媽你可多看着點,廚房重地你也知道,一向不給外人進的。你在這兒也做了幾年了,今天的事兒就算了,趕緊讓他們回去吧。”主事的一擺手,万俟望把塗水鈺的領子往裏掖了掖,率先走了出去。
“走了。”万俟望沖一手被繃帶吊著,一手捂着頭的季堯叫道。
“哎,這人可不能走。”廚房在賭坊可以說是第二重要的部門,多少客人不為一夜暴富上門,單單衝著薺菜餃子,每月也要來消遣幾次。現在這裏出現了四個不明身份的人,自己放走三個已是做出了極大的讓步,最後一個乃是這月賞錢的重要來源,說什麼也不能讓他給跑了。
“為什麼不能走。”一直保持緘默的白鵲開口,“這是那位大媽的二哥。”
“......”說謊也請打了草稿再開口!且不說那位大媽你該叫姑姑,眼前這個傷痕纍纍、眼中含淚的可是你親爹啊!
主事的直冒汗。一方面懼怕万俟望,一方面又很想得到這個月的賞錢。掌柜的知道自己抓住了一個廚房嫌疑人,定會大加獎賞。
“這就是我未來的爹?”万俟望彈了一下季堯的肩膀,滿臉嫌棄。季堯被彈得一跳。
......敢情人物台詞還沒對上呢?老頭你的身形這麼靈活幹什麼?以為動作大這裏就會有人看到你被欺負而為你挺身而出嗎?主事的不忍再想。
“這就是你未來的爹?”白鵲微微一愣,語氣中有頗有幾分不確定,試探着叫道,“我的爹?”
主事的恨不得把自己的智力分一點給他們。
既然上天已經給了他們相應的懲罰,自己又何必再給他們本就不幸的生活雪上加霜呢?
心中泛起千萬層的同情,“行了,你們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了。”主事的吩咐道。眼中淚光點點,想不到自己追求財寶追求了小半生,今日竟被幾個二百五激發了人性的情感。
万俟望見季堯不理睬自己,便不再管他,徑直走了出去。
白鵲扶着季堯也出去了。
“小姑姑,”塗水鈺轉向剛才替他們打掩護的大媽,“我明天能來這裏吃餃子么?”
大媽一愣,開口笑道,“能啊。”
主事的:明天請從正門進來。還有身上不要帶着戲。
塗水鈺快跑兩步趕上万俟望,“万俟兄。”
万俟望狀若無意的瞄了瞄塗水鈺的領子。塗水鈺不好意思的又掖了掖,笑道,“你可真像我二哥。”
塗水鈺不常笑,倒也不是不愛笑,只是比起自己希望她笑的次數還是少了些。笑起來實在是太可愛,這世間任何一個詞都不能形容她眼角的溫暖,無論誰看到這樣的笑容,都會想把它佔為己有。自己就是其中之一。
“那我比起塗兄呢?”万俟望接着問道,嘴角不自覺也感染上了幾分笑意。
“你和我二哥不同。”塗水鈺比較了一下,“溫大俠也很像我二哥,不過我更喜歡逗他玩兒。他太正經啦,我看了就想惹他生氣。我二哥喜歡拉着我抱怨,大家都說他厲害,我倒覺得他有時候比我還要幼稚。”
万俟望靜靜的聽。天上有孔明燈飄過。
“啊!万俟兄,快看!”塗水鈺忽然伸手一指。万俟望順着她的手望去,遠處一座石橋上站滿了人,都扶着橋沿望下看。橋下的湖裏漂浮着許多花燈,岸邊也聚了不少華裳玉人。
“我看不太清,能過去嗎?”塗水鈺拉着万俟望。
“走吧。”万俟望任由她拉着。
塗水鈺跑到橋上,橋上有幾個手藝人在賣小玩意兒。“怪不得這橋上這麼擠,原來該走的地方被擺上了東西。”塗水鈺笑着,伸頭去看到底賣的是些什麼。
“呦,小姑娘!”手藝人眼尖,一眼看到了塗水鈺。“看看可有什麼喜歡的?”
“都喜歡!”塗水鈺大咧咧一笑。
那手藝人看到自己精雕細琢出來的玉得到賞識,心裏也是非常高興,高聲道“姑娘喜歡什麼儘管挑!你與在下的玉有眼緣,在下也是十分喜歡!”
“兄台也是練家子?”万俟望看那手藝人揮來揮去的手掌一層厚厚的繭,開口問道。
“正是!”手藝人也不扭捏,道“在下從小習武,前幾年才發現識玉才是在下真正所愛,便隱了來這裏賣玉!”
“原來是這樣!”塗水鈺笑着點頭,拿起面前一根玉簪,燈光昏黃,也看不清上面是個什麼。“那大俠辨一辨我是什麼玉?”
手藝人愣了一下,接着朗聲大笑起來,仔細端詳起塗水鈺。“都說無陽不看玉,美人月下多。今天在下卻是要把這句話翻個兒了!”
“何解?”塗水鈺拿着那根玉簪,愛不釋手,這根和二哥那隻的手感很是相像。
“月下美人多,乃是說月下看不清女子的容貌,女子的氣質便更顯露了出來。而姑娘便是白天放在人堆里,也必是一眼就能找到的!無須月色籠罩!”手藝人說完又是朗笑數聲,“在下讀的書不多,見過的人卻不少!姑娘這般的人品,就是想買在下的東西,在下也惶恐配不上啊!”
塗水鈺垂下眼睛,微微搖頭。“玉自古以來便要配與美人君子,我既非美人,也非君子,怎有配不上之說?”
手藝人不知該怎麼接這句話。
万俟望掏出銀子,“這簪我們買了。”
手藝人猶豫。這姑娘理應佩戴更加晶瑩純潔的玉,自己怎能賣與?可是偏偏又不是這姑娘自己買,自己沒有理由不接這單生意。
“万俟兄算了吧。”塗水鈺果然開口勸道。
“塗兄也有一隻相似的,以塗兄的身份,天下間應當找不到一支相同的了。今日這玉雖比不上塗兄的,也算勉強能湊成一對。”万俟望違心的說道。
怎能讓你和他湊成一對?我不過是看你喜歡,找個理由讓你收下罷了。
“我不適合戴玉。”塗水鈺說完,匆匆下了橋。
万俟望付了錢,將玉簪放入自己的袖內,向塗水鈺下橋的方向走去。
自己名中含玉,本就是對這含蓄內斂、意蘊高雅之物的褻瀆。若不是大伯得玉而得意、得名、得勢,故給自己取了這個名字,自己絕不會沾染玉石一絲一毫。之前半夜來到自己房間妄圖把自己殺了的黑衣人說過,自己不過是邪道討巧而已,這名字自己根本配不上。
幼時記不得事,雖隱約有印象,從未將此事放在心上。一直跟隨外公讀書,再後來去了優林書院,才知道——
“脫胎玉質獨一品,時遇諸君高潔緣。”
“臨江之畔,璞石無光,千年磨礪,溫潤有方。”
忽然就想起了黑衣人那夜說的話,揮之不去。
試問,如此通靈之物,出身、才學、品質皆不逮的自己怎能佩之?因此離開外公后便把玉還了回去。外公是堂堂國士,縱然自己不夠爭氣,卻絕不能讓外公失了面子,跟隨左右只能佩戴以示內涵。
“水鈺。”万俟望的聲音自身後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