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金剛怒目時(3)

第二十三章 金剛怒目時(3)

底下的人還在仰頭看熱鬧,躥上去的人已經被踹下來……

溫寒猛地坐起,抱緊背包,緊張地盯着少年。

眾人哈哈大笑。

少年軲轆一下爬起來,拍去身上的土,嘿嘿笑:“真是個帶刺的姐姐,算了,不睡就不睡,大和尚,讓個地兒唄,出家人慈悲為懷啊,阿彌陀佛。”少年雙手合十,很虔誠地討座位。

程牧雲眼皮都沒抬。

那個長發女孩笑死了,將自己同伴擠了擠,硬是留出一小條邊:“喂,小帥哥,坐姐姐這兒。”

少年也沒多扭捏,蹭過去就坐了。

他真的只是半路上來的遊客嗎?

溫寒下意識去瞄程牧雲,試圖從他那裏看到什麼暗示。然而什麼都沒有,好像任何人、任何事都和他沒什麼關係,他純粹就是一個獨自享受路程的人。

於是從這個少年出現開始,底下更熱鬧了。這個小帥哥一刻停不住,從東說到西,從南說到北,從自己來印度就是為了看恆河上的浮屍的卻一無所獲,說到險些被一個男祭司給睡了……

長發女孩打了個哈欠:“好睏啊,怎麼就沒買到卧票,”她仰頭看溫寒,“你是提前訂得票嗎?”

溫寒想了想:“一個多月,網上訂的。”她記得來之前負責印度行程的朗姆曾經抱怨過印度火車票難定。

長發女孩點點頭,有些鬱悶:“早知道,我也早定了。”

如此嘀嘀咕咕着,埋怨身邊三個男同伴根本靠不住,什麼都準備得不仔細。最後,女孩疲憊地再次仰起頭,看溫寒:“我能和你擠一個小時嗎?一個小時我就下車了。”

溫寒有一瞬猶豫。

“姐姐,我也好睏,我也就一個小時下車了。”少年更是可憐巴巴,仰頭同時看溫寒。

聊了這麼久,都半生不熟了,溫寒也不好再拒絕他們。反正她躺在這裏這麼久也睡不着,很快,她也會下車:“那你們擠一擠吧,我下去。”比起和一個陌生人擠在一起睡,可能下邊更安全些。

起碼下邊有程牧雲在。

她很快爬下鋪位。

“我抱你上去。”少年說完,利索地將對方的腰拖起來,送上那狹窄的上鋪空間。“我不要和你擠啊,男女授受不親!”女孩不太樂意,少年已經躥上去,無賴地仰面躺下:“有得睡就不錯了,還挑,我又不佔你便宜。”女孩嘟囔了句,翻身面朝里,也就湊合了。

女孩那邊本來就是人多座位少,走了兩個,立刻就有兩個印度大叔強行擠着坐了,就這麼一分鐘的功夫,倒害得她沒了地方坐。

溫寒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在想着,這麼站到下一站算了。

“大和尚,”短髮女孩注意到她的窘迫,笑着對程牧雲說,“你擠一擠唄,讓人家靠窗坐一會。”

程牧雲抬眼,看了眼短髮女孩,又看了看溫寒,一言不發地挪動身子,向外擠了擠,在自己和窗戶之間空出了狹窄的位置。

“你去坐吧,這裏站都站不穩。”短髮女孩友善地推了推溫寒。

“嗯,”既然程牧雲已經讓了出來,溫寒也就沒有拒絕的理由了,她低頭走過去,裸在外的膝蓋在他的腿上擦過去,緊挨着他坐下,“謝謝你。”她語氣禮貌。

程牧雲微微點頭,權當回答。

位子很小,也很擠,兩個人的腿挨在一起,她不敢再動。

手撐在臨窗的小桌子上,看向窗外。

玻璃上,能看到他的半張側臉,不甚分明。可她能想像出他低垂的濃密睫毛下的漆黑瞳孔。小時候曾在醫院裏聽到一個華人醫生說,華裔的嬰兒出生時都是黑得很乾凈的瞳孔,隨着歲月打磨,瞳孔的顏色慢慢會失去最初的那種純粹的黑,這是成熟和世故的代價。

而他,卻好像違背了這個規律。

程牧雲翻了一頁書,手肘碰上她。

溫寒反射性坐直。

他輕挑眉,繼續看書。

她這才察覺自己動靜太大了,有些窘迫地隨手將自己臉邊的碎發捋到耳後,掩飾暗潮湧動下的尷尬。

……

“看,這就是剛才我和那小帥哥說得菩提樹,”短髮女孩舉着相機湊過來,給溫寒看沿途風景,“已經有兩千五百多年樹齡了。”溫寒禮貌湊過去看了一眼:“這是八國分佛陀舍利子的地方?我記得是。”

對方笑:“你也去過?”

溫寒點點頭,回了一個和善的笑。

女孩越發興起,開始給她一張張看自己拍得照片,對方那麼有興緻,溫寒只能又湊得近了些,禮貌性地欣賞。她身子探出,發稍自然就從程牧雲手背上擦過。

火車碾壓着鐵軌,有節奏地震動着,她的發梢也柔柔地浮動着。

這觸感,讓程牧雲想起了她被自己綁入那片原始森林,髒得像個小野人,發了燒,恨不得骨頭都能被一下子折斷的脆弱,哭也哭不出來的情景……他中指曲起,從那柔軟的發梢中穿過,他這一刻在想得是她背脊上浮着薄汗,揚起頭,深壓下腰的樣子。

明明沒有什麼,什麼動作、眼神,都沒有交匯。

可溫寒突然就不自在了。剛才注意力還在照片上,而現在,明顯感覺到身邊這個男人的存在。

她抿起嘴唇,讓自己努力裝下去,不要有任何外露的情緒。

而程牧雲已經先一步將書放在了小桌子上,謙遜合掌,起身,隱入了人群。不知道去了哪?

五分鐘后,列車開始報站時,溫寒恍然,他是去下車了。

溫寒記得這個站點,她需要在這裏下車。

幾乎是同時,她的包被人從上丟下來:“到站了啊?差點睡過!”少年跳下來,像是剛才看到她站起來一樣的無辜,“美女姐姐你也下車?”溫寒點頭。

少年也沒多廢話,比了個手勢示意溫寒跟上自己。

火車沒有車門,車沒停穩,上車的人就跳上來,和下車旅客擠成一鍋粥。少年在混亂中拉住溫寒的手想要衝下車,身後同時傳來尖叫聲:“我的護照呢?!在那,那個男孩在那!”

尖叫聲中,女孩的三個男同伴立刻衝上來,將少年壓在了臟破的地板上。

********************************

溫寒坐在角落裏,身邊的少年被一把破爛的鎖鏈纏繞着雙手,鎖在長凳上。

“姐姐,”少年挪動屁股,“幫我個忙。”

溫寒立刻坐直,凝神細聽,等待他說接下來該怎麼辦。

“我褲子口袋裏有包餐巾紙,麻煩,流鼻涕了……”少年有些窘迫地求助。

溫寒怔了怔,在這種氣氛下,竟會想要笑。

她伸手,在少年的褲子口袋裏抽出那包餐巾紙,掏出一張塞到他手上。少年露齒一笑,把臉到手邊,開始旁若無人地擦鼻涕。

而那五個遊客,還在絮絮叨叨說著“被盜”的遭遇。

“我的護照、錢包都不見了,現金還在,”那個短髮女孩繼續反覆解釋,“你一定要審問他們兩個,他們一定認識。”印度警察被吵得頭疼,皺着眉點頭。

被搶、被偷在印度太常發生,每時每刻都在發生。這已經是這個站台警察今天做得第十六份筆錄了。

“昨晚,那車上有很多和尚和一個喇嘛,都是出家人,沒什麼行李。一定因為這樣,這小偷才找我們下手。”“知道了,我都記下了,”印度警察用濃重口音的英文抱怨,揮了揮手手裏的幾張紙,“你看,筆錄都在這裏。你們說完了就讓我問問那兩個人。”

印度警察指了指溫寒這裏。

……

溫寒閉上眼,安慰自己:沒關係,沒關係,溫寒,至少現在是在警察局,總會安全些。

幸好,他先走了。她想。

他才是這些人真正的目標。

就在她輕呼出一口氣的時候,車門被拉開:“這裏有個喇嘛,說聽說偷竊的事,願意給你們作證。”程牧雲?!溫寒猛睜眼,視線里,一個高瘦的、穿着紅色堆嘎,外披着紫紅色朗袈的男人坦然走進來。

她屏住呼吸,睜大眼睛……

“他聽說你們的遭遇,說是一整晚都和你們在一起,願意來給你們作證。”工作人員說。

“我沒見過他……”短髮女孩一臉震驚。

“不會錯,”一張車票被丟在桌上,“這裏有他的車票,時間,車廂,座位,和你們對得上。”

喇嘛彷彿在配合工作人員說得話,合掌,帶着三分笑意低聲說:“諸位好,又見面了,我來給你們做個證人。”

“他不是,根本不是,根本不是我們車上的那個喇嘛,”女孩結巴着解釋,“這是假冒的!”

印度警察揉了揉太陽穴,把那疊筆錄丟出去:“你們說過,昨晚就一個喇嘛,還有一堆和尚。就這麼一個,票也拿着,來作證了你們又說不認識他?”

女孩還要爭辯。

印度警察怒了:“好了!為偷你一個護照,還憑空出來個假喇嘛?你們真不是來搗亂的?”

這裏全民信教,雖然喇嘛不是他們印度教的,但也自然會受尊重。

平白說人家上師是假冒的,太褻瀆了。

隔壁被吵了一早上的老警察也看不下去了:“我看,那兩個肯定是被冤枉的。”老警察看了眼坐在角落裏明顯比這些受害者安靜多了的兩個人。

幾個人在這突如其來的狀況里,完全失去了語言能力,連辯解都不知道說什麼。

明明是張冠李戴……

竟然五張嘴都說不清楚一個事實。

少年繼續擦鼻涕,頭都懶得抬。

溫寒垂着眼,盯着自己的鞋尖,繼續裝着不太聽得懂英語。

不認識,那個喇嘛真的是個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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