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看望
我被誰帶出了實驗室,回了自己的房間。真的不知道是誰,我被赤子先生的淡漠和冷血打擊到了,沒有辦法關注其他。如果是以前的“我”,大概不會在意這些冷淡,還可以完好地配合實驗,畢竟“我”已經活了600年,庸庸碌碌600年的人類,幾乎可以說是死水一潭的性格,什麼都可以看淡。可是突然注入了一個30歲的,一直生活在起碼總是強調自由和人權的社會中的,鮮活的靈魂,我就會在意這個。
雖然我已經擁有足夠的記憶,但我知道,畢竟是記憶烙印進了我的靈魂,這是賜了我重生的神仙們起碼應該做到的!我就是我,我的靈魂依然是吳寧負!天知道原來的“我”的靈魂是被那什麼鬼“靈魂藥水”給弄死了還是怎麼的——仔細回想,當時在九天之上的幻覺之中,那個極似這具身體原本主人的矮個子,那個“我”,可是一直哭哭笑笑地消散了的!
只要我靈魂的本質沒變,那將來我的言行舉止必定會不自覺地有所改變,我不希望總有一天被他發現自己不是原來的那個“我”而被掃地出門,我還需要那個白袍老人的庇佑。
是的,庇佑。來自白袍老人,赤子,赤子先生的庇佑。不然我一個名存實亡的魔法學徒,600歲的魔法學徒怎麼活下去?你說沒必要求活?我當然可以再次結束這次悲苦得令我開始心灰意冷的生命,再入弱水,再見神佛,但是天地神佛慈悲是否還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誰知道?我就真願意如此窩囊地死去找我的仙子?
不行!仍是不敢!仍是不甘!
可是!那個人,那個科學怪人,可能曾經也已經把“我”的身體作為試驗品的老人,就是我以後要託付的,侍奉的,庇護我這個弱得朽得只剩一口氣的老人的魔導師?我努力回憶着與他曾經有過的記憶,有的是美好的,有的也是如此冷淡,可是,這些都沒有給我帶來任何開解后的溫暖。
赤子先生的主角光環如此耀眼,我已經想得清楚,自己是重生在了一個龍套身上,但是我沒有想到的是,自己是一個連盒飯都領不上的龍套!我現在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沒得做,別說像其他小說主角一樣意氣風發一下,我現在連自立的本錢都一點沒有!這樣等死的我,只能託庇在一個冷淡的人手下,我活着,不,我重生而來,真的有一點點意義?
我一直恍恍惚惚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等我再次有精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坐在自己的床上。帶我回來的人已經走了,不知道是誰,可能是某個侍從吧。從有地盤開始,有遠見的赤子就開始大量購買幼童,專門制定規則,着人培養侍從,幾十年努力,已經卓有成效並形成了類似產業鏈的東西。這些只有好身體和服從思想的侍從,幫赤子先生避免了很多麻煩,比如散播他願意公之於眾的智慧結晶,比如保守他不願意公之於眾的智慧結晶和財富秘密,可是,代表這些侍從的只是一個代號。也許在此事之中,赤子這位老人早已體現了他的冷血和淡漠,只是“我”不能早體會到他的梟雄氣質而已。
侍從們尚有代號,“我”呢?名字都沒有的一個人。名字這東西,包括“我”自己,都沒有去叫起和想起了。“我”太久沒有出去過了,一直在地底的坑道和各種房間之間穿梭,認識的人,很少很少。這些人里,不客氣的會無視“我”,客氣的會叫一聲“副助手”,可我知道“我”的斤兩,“我”算什麼?一個實驗品?還是作為早期認識赤子所以可以留下來襯托他光輝的一件垃圾?
“我”烙印的習慣讓我覺得赤子先生肯定不是這樣的,可是我無法平復自己的情緒,我止不住地煩躁和憤怒,我猶如困獸一般蜷縮在床頭痛苦哀嚎。
我的房間足夠安靜,畢竟是在地底一千幾百米深的地方,門戶閉合性良好,通風孔可以把我的聲音傳出去,但這歇斯底里的哀嚎到了地面的風口已經變成了微不足道的風,所以這裏可以任由我發泄對自己的無能和霉運的憤慨。等我再次冷靜下來,起碼可以自己用袍子抹去鼻涕泡和淚沫子的時候,塗滿了袍子我還糟蹋了貌似剛被侍從們洗過的被子。我深呼吸一口,告訴自己,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天地慈悲,如何會讓一個人如此一無是處地絕望?這是真理,仙子告訴我的真理,是不會錯的。
我努力給自己打氣,振作精神。抬頭四望,我的“新房間”不小,約一百二十平,挖得四四方方的,沒有內牆或者隔板間隔,本來會顯得很空曠,但是其中四分之三堆放了一些原料器材,空間就不算太寬裕了。這裏還有一堆“溫暖石”,這種石頭只需要堆放成半米長寬,就會自動吸收或釋放熱量,從而平衡室溫。其他一些空地擺了一些散亂的傢具,可能是沾染了“我”的“風塵”,雖然有侍從定期打掃,都看起來不太乾淨。還有一張整潔的試驗台,這是因為很早期還不太發達的時候,赤子還會在“我”這裏做些實驗,有時如果他累過頭了的話還會在這間房子裏睡下。因為“我”的戀舊和珍惜,那份整潔就保留了下來。
還有一面鏡子,立地鏡。
真神奇,澡都不洗的人的房裏居然有鏡子?
我看了看身上,這才驚覺不知道誰又把我的袍子披上了,現在塗滿了我新鮮生產的涕淚。我撇着嘴把這身袍子扯了下來,要說隨着我心目中赤子根深蒂固的光輝形象染灰了以後,好像記憶對我的影響大大削弱了,隨之而來,我對骯髒的免疫力似乎直線下降,起碼一個一月半月沒洗的杯子,要比這件塗滿了涕淚的袍子看起來乾淨多了。
光着身子跳下床,我努力地嘿嘿賤笑一聲,提起蹣跚的螃蟹步踱向鏡子,站到鏡子前,努力叉着腰腆起肚子,右手戟指指着鏡子裏黑黢黢的人形,吐氣開聲:“你會了不起起來的!”
只是出口的,依然是哭音。
我叉開腿,盯着自己看起來很像細小的黑藤條擰結而成的軀幹,認真觀察自己抽象的臉,衝天炮的,細藤條一般的頭髮,仔細而緩慢地深呼吸和調整着心跳,同時緩慢旋轉着身體,不斷記憶並試圖接受自己新的身體。
發現了疑似傷疤若干,因為掀動這些傷疤有些會疼有些居然不會疼痛,疑似“外泄”內臟一條,在肚子旁邊掛着,可能是內臟吧,赤子說的又粗又大又硬的就是它了,我也把玩了會,沒什麼反應,塞回了肚子裏去,另外還發現疑似丁丁“一丁”卵袋一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痿了將近500多年了,所以我居然在下頜摸不到一點胡茬,為什麼會這樣,我都快有把自己解剖了研究一下的想法了。
在九天之上,我看見的那個消散了的“我”,好像並沒有那麼挫吧?這又是怎麼回事?
好吧,起碼符合某些腐女的擇偶標準,男的,活的,只等賺了錢成為富一代,女人,大大滴有。額……起碼還是可以迎娶一個90歲左右風韻猶存的年輕女人的吧。
基本摸透自己的身體后,我身下的地面已經又積了一層或是粉末或是液體或是固體的不明物體。我站好了,看着對面的自己,想咧嘴笑一個,可是剛剛平復的胸肺之間一股意氣又涌了上來,沖得我眼珠里又湧出水來。我趕緊捂住胸口繼續笑,直笑得直不起腰來。
在任何時候都要忍住哭泣,保持必須的自信,死命地自信,忘記自卑和傷感是何物,不再軟弱。而且在聽說那位菩薩為我選好的是一條隨行的路的時候,我就已經有面對任何困難的覺悟和心理預期了不是嗎?怎麼還可以哭泣?
可是……
說得好聽!
說得好聽!
說得好好聽!
我突然暴怒起來,撲身抱住鏡子的兩邊,額頭頂着面前醜陋的我,使勁地搖晃着,嘶吼着,掙扎着,痛苦着,哭泣着,卑微着,軟弱着……
最後一次放任自己,我邊發泄邊在心底這樣對自己說——我一定要再次成為年輕人,不然我怎麼有信心踏上追尋的道路?
我放任了自己不知道多久,能讓我聲音更加嘶啞耳膜都被自己震得嗡嗡響眼珠子好像都更渾濁了鼻子都不是流鼻涕而是流一些固態的不明物體了,我才低下頭喘氣,然後摔倒在地,累得久久不肯動彈。
原諒我放蕩不羈笑點低,不流着淚嘲笑一番狗娘養的命運,它怎麼知道我又站起來了。這樣想着,我就真的又使勁呼一下站起來了,站起太快太急,我本來就昏花的眼前更是昏黑一片,我扳着面前的鏡子站穩,卻陡然透過鏡子,發現我身後站着一個人。
短短的齊耳黑髮披散,明眸善睞忽閃忽閃,卻獨獨忽閃出了一滴淚在左臉頰,淚流過了她的扁起來了的嘴角,掉進了她的鎖骨窩裏,碎了。
她,沒有再穿校服,而是穿了——
“你能來看望我,我很高興,謝謝!”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