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搜刮
“你這樣讓我很難做。”赤子先生再也無法保持他溫和的臉色,嚴肅地盯着我說,“再在你身上看到一個布頭,我就不幹了。”
我看着從我背上刮下來的第三塊疑似布匹的東西,只有苦笑賠罪。
渡過一開始在那麼多人面前光溜溜的尷尬過後,我已經可以安心四顧。赤子先生和謝爾頓又開始埋頭苦幹,努力從我身上搜刮一切“可疑物品”,然後交給身後成流水線排列的侍從們,侍從們則按照赤子先生剛剛制定的標準,測量記錄物品的尺寸重量顏色氣味等性狀,分門別類放好,工匠們正在進行前期的鑒定和處理,以方便赤子先生完成搜刮后開始正式的鑒定,今天當值的夏普傳遞完讓哨子們戒嚴的消息后,也在門口緊急戒備着,敦厚壯實的背影和碩大的屁股對着我,讓我很無語。這位哨子隊長,一位強大的大騎士,我好像不太記得他的模樣了,剛才他進來也沒注意。不過他穿着緊身的皮甲,倒顯得他的屁股形狀實在太美好太性感了,讓他虎背蜂腰沉默肅穆的架勢都好像打了點折扣。
我實在想不到,自己洗澡真成了世紀大事。這架勢,去外面說赤子先生在製作聖級魔偶都有人信。如此隆重,讓我心中不知應作何感想才好。
雖然說再揪出一點布頭就不幹了,可在小心撕下一片不知是死皮還是泥垢的東西之後,還是在下面發現了一片藏寶圖一般的布袍碎片,赤子先生、謝爾頓和圍觀人群集體翻了個白眼,整齊無比地嘆了口氣,還是繼續按流程埋頭苦幹起來。
真不是我故意“藏東西”,我努力回憶,知道“我”自從100多歲之後,就已經沒有考慮過給自己清理一下。天上下雨,涉水而過的時候,還可以沖刷一下,其他時候,就真的是和只會滾泥潭的野豬一樣,在任何時候都摸爬滾打,任由身上結痂了一層層髒東西,當然,有時布袍也會被糊在裏面,只能再穿一件。至於為什麼不清洗,為什麼呢……記不太清楚了。我記得有一次“我”不知為何奔走在林中,遇到一隻奔雷獸,這種貌似從野豬身上學到了“泥巴鎧甲”的魔獸,被世人公認的速度快皮糙肉厚攻擊力強的准四階魔獸,橫衝直撞折騰了“我”半個小時!愣是拿我沒有辦法!“我”從開始的驚慌失措卻屁事沒有,到痴獃,到麻木,那隻撞了邪的奔雷獸從憤怒到悲怒到驚怒,最後夾着尾巴逃走了。好像是因為那時候太自豪了,養成了這個壞習慣?
原來以前的“我”早就把自己當成怪物了……既然如此,我還何必計較被人當成試驗品?記憶中赤子先生曾經有一頭奔雷獸的實驗品,為赤子先生的雷系魔法和食譜都貢獻了很多,也是那之後,我才知道,整個大陸也才知道,奔雷獸同屬偶蹄類豬科,不同的是,它無法馴服成為家養的豬類,而且,它的肉質更柔韌和爽口。
有沒有引起奔雷獸的減少甚至滅絕呢?我不知道,我很久沒有出門了。相比起來,“我”就像一隻養熟了,或者說被幾乎無盡的低賤生活熬熟了的豬而已,就是不知注入了新的靈魂,有沒有什麼轉折。
這場湯浴之前的異物清理,魔法沙漏足足掉轉了5次,換算起來,起碼15小時了。魔法沙漏掉轉時的聲音很悅耳,可我依然被這聲音驚醒了5次。是的,在所有人熬着精神撕扯我佈滿污物和傷口的身體的時候,我依然無可避免地,無聊地睡著了。
非常了解我身體,甚至可以隔着很多異物來診斷我身體情況的赤子先生最後給我進行了一次體表檢查,細緻到了鼻孔耳洞眼皮腋窩胯下等等搜刮盲點,以及令赤子先生也嘖嘖驚嘆的新長的毛髮裏面,終於點了點頭,全體人員包括我都不自覺地舒了口氣。再看“戰果”,一疊半米高的疑似陳年布袍,一盤疑似死肉,一盤疑似腐皮,一盤不明成分的泥垢,依然疑似,因為實在太硬了連機器都分割不開,全部是那種裝十人份食物的大盤子,兩個原本裝米面的袋子,滿滿兩袋不明粉末,除了赤子先生順手分出了很多藥用的粉末,有一位眼尖的工匠甚至在裏面發現了一點很珍稀的溟鉑,這是一種可以用來當做聖級魔法捲軸的主材料的東西!而且我身上搜刮的溟鉑足以換一座中型城池有餘!敢情我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就是一座移動城池了啊,我看着那些興高采烈的工匠苦笑無語。另外還揪出了不少不明生物的毛髮,混成一大坨。據工匠們初步估計只有很少是人類的,頓時所有人看我的眼神極其複雜,以我630多年閱歷來看,他們的眼神分明是說:“你這麼多年都造了什麼孽啊!”
我那個氣悶啊,“我”是正常人啊!50多歲以後就沒多大功能了,這都快600年未“動身”了,已經夠可憐了,更可憐還不能隨便告訴你們的是,我前世還是個處男吶!處男吶!我現在是連回味都沒有就已經形同被閹的處男吶!你們怎麼還能聯想到那種事情!
全部都清走了,隨着赤子先生最後點頭確認,我感覺身心都輕便舒暢了很多。那麼多的東西,雖然睡著了沒有眼睜睜看着,但只是這樣觀察,就覺得很是驚悚,這是百年老“淀”啊,是厚重的歷史啊……
我突然若有所悟,尼瑪難怪總覺得少了什麼,我身上總是只穿着袍子卻沒有鞋子內褲,敢情是哪裏都沒有身上臟,有等於沒有了啊,也不知道是哪個年代養成的習慣了……
兩位侍從拿着水盆和毛巾來試圖給我洗臉,然後放棄了,就算清理了那麼久,再來洗了好一會的臉,抹下來的依然是陳泥般的灰垢。又一個侍從搬了一面普通的鏡子到實驗台前,我看着裏面黑瘦乾癟的老人,比我剛才在自己房間裏看的好像也瘦不了多少,也不知道那麼多雜物以前是怎麼“藏”着的。經過清理,我的外觀並沒有多大改善,只是原來的禿瓢上面多了很多被勉強壓下來成為“中分頭”的頭髮,甚至那些新舊的傷口,或大或小的,猙獰地展示了出來。我摸着這些傷口,暗想到底為什麼自己依然死不了?或者已經死了吧,那個“我”已經消散,已經變成了我。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那個哭着笑着消散的“我”,和現在自己的樣子好像終於有點相像了。可是,我卻突然想起來,當時,為什麼會有兩個我?是我記錯了嗎?
赤子先生正享用着鮮果,一個侍從在幫他擦汗,一個則要幫他上些爽身粉。他渾淪吞了一個,又先遞了一個給謝爾頓,謝爾頓珍重接過,放進了內衣口袋。然後他又遞了個給我,我猶豫了一下,恭敬姿態接了過來,馬上用牙肉和為數不多的牙齒努力啃了起來。
我的確是餓了,我明白這不禮貌,其他人眼裏也許已經驚訝蔑視有之,但不看到就好。選擇性遺忘,這才是我,既然無法隨便變回“我”,及早開始做我自己,也許更好。
“您的胃口回來了,我很高興。”我抬頭瞄了一眼,又趕緊低頭。赤子先生正舉着雙手,兩個侍從探進了他的寬袖之中,在細緻地上着爽身粉。被說胃口回來了也不奇怪,“我”最近幾十年最多隔幾天喝口水,十天半個月扒口飯,每月見點葷腥,就活過來了,反正早品不出什麼味道了,而且也餓不死的樣子……
“現在您身上不穩定的和不確定的物質已經移除,一會我着人帶您去泡湯浴,至於我,還得在這裏研究一下這些物質,說不定可以湊出一張聖級魔法捲軸呢。”
眾人歡笑之際,我卻看着鏡子裏自己飢荒中的非洲難民模樣,若有所思……直到一位侍從給我披上了灰袍,我才驚醒過來。這位侍從示意我坐上一台擔架,我點頭下床,給赤子先生和謝爾頓致敬,猶豫了下,還是緩慢給每人都敬了個渾淪禮致謝,這才坐上了擔架,縮好了免得自己弄髒太多地方,兩個侍從沉默扛起擔架,把我帶走了。
臨走,我看着眾人已經開始圍着赤子先生開始做準備工作,扎堆起來的他們,讓赤子先生身上突然湧出的魔力波動變得晦澀卻依然磅礴,我又若有所思,記憶中赤子先生那神乎其技的魔法與煉金技術依然可以很清晰展現。我嘆了口氣,打算閉眼再眯一會,眼角卻陡然瞥見一個景象,我不自覺地看向了剛剛經過的門口,本在那裏站崗的夏普,也若有所感地看了我一眼,我與他的眼睛一觸,心中不覺一震,再無法仔細思考。
直到浸泡在了赤子大人特別調配的浴湯之中,我依然感覺渾身有些寒冷,心中驚怖,難怪我只記得他超人的感知能力和強大的實力,有他全身甲胄奮戰在哪裏的記憶,卻總是記不起這位大騎士夏普的模樣,因為,那是一張完全破爛了的,沒有一點人臉模樣的臉!
我嘆了口氣,好似享受着熱滾滾的湯浴一般眯起眼,卻是在記憶深處,搜刮出了,一段塵封的,血腥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