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入學典禮就是聽人唧唧歪歪
小鎮唯一的大學叫“克萊登大學”,一聽就不是什麼一流院校,我在這裏上學,是因為我只能在這裏,應該說能夠在這裏讀書已經是萬幸了。鎮上很多人都只能選擇這所大學,比如我的三個室友,至於柳泉為什麼也要待在這地方,我一萬個不明白,不過不管怎樣,和我無關。
洗漱完畢,準備出門,另外兩個室友也在穿鞋了,只有千易賢還在洗手間裏,我大喊一聲:“快點,要遲到了!”
他用同樣大的聲音喊回來:“我剛剛不小心把牙膏擠出去十公分!我得想個辦法!”
千易賢是韓國人,臉長得還不賴,但是那如鳥巢的頭髮和邋遢的服裝讓人很難稱讚。他是一個有時候熱情得讓人落淚,但有時又會讓人恨不得一腳踢飛出去的人,而現在,我想,他或許正在一點一點地把牙膏吸回去,如果做不到的話,他會一早上刷三十次牙。
我搖搖頭,對旁邊的人說:“我們先走吧。”
走在我右手邊的人,是一個日本女孩,叫羽鳥十香,此女惜字如金,一天說的話加起來不超過三句,而且在屋裏的時候幾乎所有的時間都躲在房間裏,連吃飯都在自己的房間解決,只有兩種狀況能讓她從房間裏出來——一是她要出門,而是我做了魚香茄子或麻婆豆腐或別的什麼。現在,她走在我身邊,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一如既往地沉默。
左手邊的男孩,名叫苗嘉木,華人,來歷不明,與十香正好相反,特別喜歡粘人。因為娃娃臉和身材,他雖然和我一樣是十九歲,但看上去只有十六七歲,他也樂得如此,整天粘着我,但絕對無曖昧之事,就好像我是他親姐。現在他也是如同牛皮糖一樣靠在我身上。
“你很重。”我說。
“哦。”他說,完全沒有站直的意思。
入學儀式上,每位新生都拿到了新生手冊和電話簿,名叫克萊登·耶基的校長在台上喋喋不休地講着注意事項,我想起一年前,我作為一個高三學生,看到學長學姐們發來的開學典禮照片,他們手握着熒光棒,坐在足夠坐上萬人的體育館裏,台上打着華麗的燈光。也許是上台講話的領導說了什麼,所有的人都在大笑。
那時候我所幻想的開學典禮就是這樣的,那應該是一場盛大的儀式,而不是一次喋喋不休的告誡,這種告誡,我在小學初中和高中的時候已經聽得夠多了,它讓我感覺到自己的人生會永遠原地打轉。
邊上的人幾乎都在玩手機,我打了個哈欠,回頭,百無聊賴地看着出口處透進來的光,然後我就看見了坐在不遠處的人,林書南。他看上去和我一樣百無聊賴,眼神中帶着毫不掩飾的厭煩之意。
他看見我了,他朝我揮手,露出一個真假不明的笑容,我只是朝他點了點頭,坐在我左邊的苗嘉木拉了拉我的手臂,說:“待會兒我們去食堂吃吧!”
“我覺得這裏的食堂不會好吃的。”我說。
“就當是事先考察一下嘛。”苗嘉木說道。
“無所謂。”我說,我知道柳泉在這所學校是新上任的學生會會長,如果去找他的話,應該能得到妥善安排,但我不想靠近他。
於是,在長達三個小時的開學典禮過後,我和苗嘉木一起走向出口處,外面的陽光顯得有些刺眼,林書南不知何時走到了我面前,問:“這是你男朋友?”
“不,他是我姐姐。”苗嘉木說。
“去你的吧,明明只是合租的人。”我說。
林書南似乎有點不太明白,苗嘉木問道:“你們認識?”
“孽緣。”我說,“見到他給我帶來了災難。”
“你自討苦吃。”林書南說。
苗嘉木看看我又看看他,最後得出一個驚人的結論:“你們關係真好。”
我扭頭看着他,說:“苗苗,你的邏輯思維令人震驚。”
他呵呵一笑,拍着我和林書南的肩膀說:“走走走,吃飯去!”
林書南顯然很不習慣這樣的自來熟,但他沒有多說什麼,我們一起走向了食堂,路上,苗嘉木就在說這家食堂的招牌菜式,我很奇怪他從哪兒聽說了那麼多。
“對了。”林書南總算找到一個機會插嘴,“史……那個什麼來着,上次來醫院看你的那人,是我們學校的學生會會長?”
“我叫史蘭。”我說,“沒錯。”
“你出院以後,他還來過醫院,來看我。”他說,“真是個會籠絡人心的傢伙。”
“嗯。”我說,“那傢伙的交往能力讓我望塵莫及。”
“他還說想讓你進學生會工作來着。”林書南說。
“我的個天!”我仰頭望天,進學生會?對很多人來說,這大概是件光榮的事,但我不這麼想,我不適合這種繁雜的組織。但如果柳泉想讓我進,他可能會讓我找不到理由拒絕。
“學生會不是很好嗎?”苗嘉木說,“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倒想去。”
我們走進了食堂,這裏散發著一股奇怪的油膩味,並且擠滿了人,而通常人多的地方都會讓我感到鬧心。
“我討厭人多的地方。”林書南說,“確切地說,我討厭人類。”
苗嘉木顯然不能理解,他只是說:“你們可以先去找地方坐下,我去買吃的。”
林書南搖頭,我們在隊伍最短的窗口買了食物,那是一種同時具有披薩的黏糊和蔥油餅的油膩的東西,老實光是看着它我就覺得沒有食慾,但我還是將它吃了下去,作為一個欠債家庭的孩子,我還是應該更能吃苦一些。
林書南用在博物館裏看恐龍化石的眼神看着這玩意,然後閉上眼睛,像進行某種宗教儀式一樣把它塞進肚裏。
吃完午飯之後,林書南從包里掏出某樣東西,放在我手裏。
我始料未及,因為他掏出的是幾張鈔票。
“幫我把這些轉交給柳泉,我算了下他給我的慰問品,差不多值這麼多。”他用無比淡定的語氣說,“我不想欠他人情。”
我把錢還給他,用同樣平淡的語氣說:“如果你是這麼想的話,那就自己去找他,我不想扯進你們的人情帳里。”
林書南笑了笑,把錢裝回背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