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春暖花開的時候,尚府上下大大小小全在守孝中,閉門不出,今年是沒有踏青這一回事,世子夫人打發人過來相請憶君,說她得了幾塊素凈的料子,請憶君和族中幾個妯娌過去相看一眼。
看料子只不過是一個借口,還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憶君不敢輕視,早早起來梳洗打扮,阿宣幫着她挑揀出幾枝素銀的珠釵別到發簪上,她對着銅鏡左右看了看,自覺還不錯。
“真香!”尚坤不知何時走進來,頭埋在她的發間聞着,孝期中他也搬出院子另揀了一處僻靜的地方單住着,聆風院裏只憶君和雀奴兩個。
晉陽大長公主又離不開寶貝曾孫女,一時半刻不見就喊着雀奴在何處,所以雀奴多半都在白起堂里,憶君倒落了個清靜。
憶君轉過頭摟住尚坤的脖子,央求道:“你同我一起過去罷,我和阿嫂說話,你也去找世子喝茶聊天,反正呆在府里也沒事,閑着也是閑着。”
尚坤進來后,屋裏侍婢一早溜出去了,他親吻她,“真別說,我還有正事要做,下次罷,肯定陪着你過去。”
憶君嘟嘴不高興,惹得尚坤憐愛,邊親吻她的臉頰戲語:“你比咱們雀奴還要招人疼,嗯!”
憶君乜眼輕嗔他,兩人打情罵俏好半天,才結伴去白起堂,老遠聽見晉陽大長公主的笑聲,不用問,肯定又是對着雀奴在笑。
見到他們進去,晉陽大長公主收起手裏的金鈴,對着憶君在說話,“這種事泰寧一個人處理綽綽有餘,為何請你過去,你心裏要有數。本宮老了精神不濟,再教不了你多少可學的,你跟着泰寧多用點心,以後總歸有好處。”
“嗯,我明白。”憶君點頭,眼睛瞥向榻上的女兒,雀奴在那裏四肢亂動,咿哦、咿哦想要夠大長公主手裏的金鈴。
尚坤在旁笑而不語,冷不丁收到祖母狠狠一記眼神,他更加涎着臉皮。不管怎麼說,祖母總算是同意了他的請求,阿娘也說由着他,唯獨卡在阿爹那裏遲遲得不到准信。
尚坤也不怕,阿爹一個人孤掌難鳴,遲早會點頭認下阿圓做兒媳。
晉陽大長公主對着雀奴生不出火氣,嫌那兩個人礙眼,趕他們出來各忙正事。
憶君上車時追問一句,“你又忙着什麼?可是說好了,不許拿謊話哄我,小心我秋後算帳。”
尚坤笑着敲一下她的額頭,“想一想你去國公府是為了什麼緣故,答不上回來等着受罰。”
將人不成把被將一軍,憶君坐在車裏還在想着這事,大概尚坤和她做的是同一件事——剷除內奸。
車從西邊角門出去,進了國公府,行過半燭香才到世子夫人住的院子,她帶着下人迎在那裏,笑盈盈道:“原以為弟妹會帶雀奴過來,等了大半天,還是你一個人。”
“雀奴哪裏是我可以做主的。”憶君笑回一句。
世子夫人明了,攜她進去,兩人邊走邊說話,“我都安排好了,你只看着那隻狐狸怎麼露出尾巴來。”
后宅女人之間的勾心鬥角,憶君還是頭一回見,新奇感勝過一切。
世子夫人請來族中同輩的妯娌七|八個,當中就有袁七娘,袁家跟着裕王行謀逆大事,一敗塗地,舉族被滅,僥倖活着的也只有幾位出嫁的女兒。沒有可力的娘家可倚仗,袁七娘坐在人群中仍是談笑風聲,世子夫人和憶君進去時,正聽她在那裏誇自己才滿月的兒子。
“我就喜歡七娘這張巧嘴,聽她說話比吃藥還要管用。”世人夫人笑語,廳里的妯娌們全都站起來,等她和憶君落座,眾人方才又坐下。
袁七娘謙讓不敢,看她說話的語氣與世子夫很是熟絡。
世子夫微笑,神情高深莫測,轉頭盯着憶君有片刻忽而笑道:“看見阿圓,倒讓我想起一個人,也是這般面龐,長得有三分像。可惜同人不同命,一個頂好的美人身世可憐,偏生我又心軟答應幫她一把。湊巧今天大家都在,喊她出來,大家幫我參詳個,人多主意也多,幫人一回是一回。”
在座的有幾個機靈點的已經看出不大對勁,垂頭不搭話。
世子夫人真還命人去請,片刻功夫進來一位年華正好的女子,娉婷婀娜,立在廳正中行禮,自稱是馮氏青蘿。
憶君留心看向袁七娘,那人面色無波,也拿陌生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阿蘿。
“正是此人,長得像弟妹,你說巧不巧?”世子夫人對着憶君說話。
“是巧了”,憶君冷下臉,重重啍一聲,“她是我的姨家表姐,不過兩家沒走動也有幾年了,一直沒音訊,跑到阿嫂跟前扮可憐。知人知面不知心,阿嫂要小心有人別有用心哄你。”
聽到憶君的話,青蘿局促不安,左顧右盼四處尋找緩兵,眼睛瞄到袁七娘愣了一下,欲言又止。
“我當她是個可憐人,才好心收留下,卻原來和弟妹有淵源,如何是好。”世子夫人自問自答,又再問起青蘿:“看你方才想說話,又閉上嘴巴卻是為何?”
青蘿再看一眼袁七娘,輕咬嘴唇犯難。
“莫非你認得七娘子?”世子夫人說完笑了,“也難怪,你原在三公主身邊呆過,見過不少回已故的裕王妃,姐妹間總有長得相像之處,見了七娘子覺得面熟也是平常。”
袁七娘冷哼一聲,“阿嫂說笑了,我與袁庶人勢不兩立,她已經做了刀下鬼,別拿一個死人來比我。”
世子夫人緩緩站起來,一身縞素分外俏麗,更添了威儀,慢踱到袁七娘面前,不疾不徐逼問道:“七娘子既然與胞姐勢同水火,又是如何與三公主勾搭到一處,做下鬼祟見不得人的事。”
花廳里靜寂無聲,憶君起先也沒想通袁七娘那麼恨六娘,怎麼又和裕王一派攪到一起。
袁七娘睫毛輕扇,幾乎落下淚珠,哽咽着聲辨解,“阿嫂這話從何說起,七娘問心無愧,從來沒做下對不住別人的事。”
世子夫人沉下臉,雙目能淬出火,咬牙切齒道:“少在我面前裝腔做勢,當初你才嫁進來,三天兩頭跑到國公府里,扮着可憐控訴袁六娘,說自己面容盡毀,婚事也泡湯,沒法出門見人。才幾個月的功夫就哄得我對你深信不疑,正好碰上我懷着身子不方便,身邊需要個得力的幫手,竟讓你在送往涼州的藥材里摻了別的東西。”
許是氣忿不過,世子夫人在原地轉過兩個圈,再次逼視袁七娘,“後來你竟然把黑手伸到我身上,若不是我一直康健,歡郎又得上天保佑,我們母子是斷然不能平安。”
袁七娘哭得梨花帶雨,臉頰上的一道疤分外醒目,連聲辨解她是冤枉的,絕對沒做過這樣的事,指着上天賭咒發誓。
“拿你家大郎起誓,我才信得過你。”世子夫人看透了這個人的真面目,步步緊逼。
袁七娘捂着臉,有一瞬間哭聲是停了。
在世子夫人的授意下,青蘿一五一十說起她的見聞:三公主和袁七娘在何處見面,說了些什麼,又問起她關於憶君及羅家的點點滴滴,還有三公主許諾事成之後,讓袁七娘的夫君頂替嫡枝出任定國公……
大家聽得面面相覷,有兩三個妯娌的面色煞白,神情中透着焦慮,尚家不安份的豈止是尚培一人,不乏有同謀者,他們做過什麼心知肚明。
世子夫人今天請大家來,不是爭口舌,她就為宣告結果,之前已經把所有的一切全都弄明白。袁七娘猶在那裏掙扎,扯出許多人和事來辨白以證明她的清白。
“省省罷”,世子夫人擺手,面帶不屑,“宗祠里族老們都在,過了今天,二十四郎算在內,總共五個人不再是尚氏中人。勾結夏氏,外通突厥,按照族規處死也不為過,可阿爹說起,都是尚氏血脈事不必做絕,留他們一條性命。”
袁七娘停止哭泣,抬起頭來面上全是驚愕。
世子夫淡淡道:“七娘子,你今生也就大郎一個孩兒,盼着他順順噹噹長大才是正經。”
早在裕王伏誅之前,青蘿被接回大長公主府,把她所知道的全盤說出。夏皇后和裕王死後,三公主嚇得半瘋,她身邊的人也證實袁七娘確實和三公主密謀多次。
遲遲沒發落袁七娘,一則是她懷着身孕,二來不大清楚尚培究竟做了些什麼。等把一切來龍去脈理清,又恰逢老國公去世,一拖再拖拖到現在,可並不代表世子夫人沒下手。
廳里的人和事不曾完結,青蘿悄悄溜出來,憶君見機追出去。“阿姐”,她喊道。
前面的人在拐彎下頓住腳,頭也不回,語氣*的,“我們沒那麼親,不必阿姐阿姐叫得親熱。答應的事我也辦到了,明天阿兄就接我出去,馮家和羅家的恩怨兩清,大家以後不用再碰面。”
憶君不是為她自己,她是為羅大嬸和子君傳一句話,“臨來時,阿娘囑咐過,務必請你和表兄回涼州一趟。不管怎麼說,她和馮姨媽一母同胞,相依為命長大。過去的事她全忘了,也請阿姐和表兄不要放在心上。”
青蘿扶着廊柱佇立,肩頭微抖,擠出一句知道了,人已經走遠。
順着青蘿遠去的方向,迎春花盛開的地方有一處小院,柳嫣然自被接回尚府就靜養在那裏,聽說她堅持要為老國公守孝三年,靜安長公主也便依了。
憶君漫無目地在府里閑逛大半天,等世子夫人理清雜事派人請回她,見面頭一句嗔怪她就知道躲清閑。
“我呀,既不會說,又辦不來事,沒有阿嫂這麼能幹,只好當個廢人。”憶君自嘲道。
世子夫人莞爾,“別人想要你這份清閑還不能夠,得了便宜還要賣乖。再說你又不是真的當閑人,軍中那批機弩是何人的功勞還要我再誇一句。”
憶君喝着茶,問起袁七娘的事。
事情過去好久,兒子也平安生下,世子夫人說起來仍是恨得牙癢,譏諷袁家窩裏鬥。
“你是不知道,七娘的心眼多得像馬蜂窩,袁六娘沒出閣時着了她的道,嫁到裕王府一年多也沒傳出喜信,她死的時候還不知道自己一輩子都沒法生育,更不知道堂妹同謀裕王,時時刻刻要廢了她。正好夏皇后也嫌袁家沒落,他們打算等裕王登大位后再換一個名門貴女做皇后,誰還管袁六娘的死活。”
憶君垂眸搖一搖頭,世子夫人輕拍她的手背安慰道:“你也不必心傷,咱們心慈手軟,別人就會欺到頭上。我的珍娘、歡郎,你的雀奴長大后不會像他們這樣爭鬥就成了。”
她要跟着尚坤遠走涼州,將來孩子們也會在那裏紮根,憶君是這樣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