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天氣炎熱,茶肆里的生意還不錯。周同尋了個靠邊的位置,用自個帶的抹布,將座椅擦乾淨才讓莊重坐下,所用的茶杯茶壺皆是自個帶的。臨近京城茶肆里的食物也更加豐富,除了填肚子的主食還有解渴的酸梅湯和一些常見水果。
周同笑呵呵道:“休息這一次咱們就可以直奔京城,臨近酉時就可到侯府了,正好能趕上晚膳。”
莊重點了點頭,對於那陌生的環境心裏難免有些不安。這一路周同把府里情形大致與他說了一遍,文淵候府里人倒是不多,可內宅之爭卻是激烈得很。侯夫人此舉頗似王皇後為了斗蕭淑妃而從寺廟裏召回武媚娘,絕對不會像周同嘴裏說的那樣,不希望莊家的血脈流落民間,一家人就應在一起。
莊重眼神暗了暗,他之前被暗害十有八-九出自侯夫人或者尹姨娘之手。那些人偽裝成災民,借奪食而殺他,若非有圓覺替他擋了一刀,如今他早就命喪黃泉。而正當他要被刺殺時,周同一行人從天而降將他救下,時機巧得跟演電視劇似的。
一路上周同總是明裡暗裏的引導他,讓他把尹姨娘當做敵人,把侯夫人當做靠山,這些反倒讓莊重更加生疑。那些殺手有可能是尹姨娘怕他奪走自個兒子的爵位兒派出的,也有可能侯夫人為了籠絡他而故意為之,當然,也有可能會是第三人。想要弄明白,莊重必須進京。
“你快讓開!我要回家!”一名女子的聲音傳來,打斷了莊重的思路。
“你不能回去!”一名男子阻攔道,語氣里儘是無奈和着急。
一男一女出現在官道上糾纏引來路人側目,大佑雖頗為開放,卻也講究男女有別。這女子並非婦人,兩人也就並非夫妻,這般行徑讓人不由皺起眉頭。
“光天化日之下,一男一女拉拉扯扯成何體統!”一個年級稍大的過路人瞧不過眼怒斥道。
那男子一聽滿臉通紅,手足無措的退離那名女子三尺。可一見那名女子想要越過他,又趕緊湊上前去阻攔。
“表妹,你真的不能回去!”那男子一臉愁苦,想攔又不敢攔,着急得不行。
那小娘子抹着淚哭道:“表哥,你就讓我回去吧。我若是不回我家就要家破人亡了,我不能讓我弟弟因為我被毀了,他可是我們王家唯一的血脈!”
那男子滿臉糾結,不停勸道:“你若是回去這輩子就毀了,姑姑讓我看着你,說什麼也不能讓你回去。”
小娘子含着淚咬了咬牙,一臉堅定道:“若用我能換弟弟一命,就是死也願意。若弟弟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沒臉活了!”
男子為難不已,不知如何是好,站在那急得團團轉。
這麼一會眾人都聽明白了,雖是覺得兩人拉扯有傷風化,卻也覺得情有可原。不由有好事者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話里透露這小娘子家裏似乎出了大事。
茶肆老闆看到那二人不由嘆了一口氣,茶肆老闆也是這附近村莊的人,所以也知道附近的事。這女子乃桃源村王家的女兒,從小被寡母養大,還有個十二歲的弟弟。雖說家裏清苦了些,可日子過得也還不錯。王娘子長得俊俏,又勤快能幹,剛過及笄,門檻都要被媒婆踩破了。
可偏偏這時候惹了事,原來那桃源村裏有個張大郎,不知怎的與王家小郎打了起來。第二天張家人就把張大郎抬過來了,好傢夥滿身是傷,慘不忍睹,躺在架子上動彈不得。
張家人讓王家賠償,索要百貫錢。王家哪有這麼多錢,張家人便道若是沒錢賠就把王娘子嫁過去。張大郎傷成這樣以後必是沒法娶妻,就讓王娘子嫁過去補償。還要附上相應的嫁妝,嫁妝由張家處置,若是不夠以後逐年歸還。
王家哪裏肯,張大郎那長相寒磣得讓人看着都吃不下飯,還是個跛子。這都罷了,還是個遊手好閒偷雞摸狗之輩,吃喝嫖賭無所不及,就快到而立之年也無人願意嫁給他,是個有名的光棍。而張家其他人也都不是什麼善茬,又摳又貪又懶,他們這裏的人都說誰家腦子被門夾住了才會和這家人結親。
“等等,王家小郎學了武術還是天生神力?不過才十二歲就能把個大漢打得這般凄慘?”人群中有人不解道。
茶肆老闆也頗為不解,“哪能啊,就是個普通的農家小子。興許是張大郎被酒色掏空又跛了,所以不堪一擊吧。那天不少人都看到王家小郎用棍子猛的往張大郎身上砸,所以王家人賴也賴不掉。”
“不會是自個把自個傷了,故意訛詐吧?”
茶肆老闆撓了撓頭,“應該不會吧,那傷得可嚴重,全身沒有一片好肉,要是自個傷的這也忒狠了吧?那張大郎不像是能熬得住的漢子。而且桃源村一戶挨着一戶,若真打得這麼狠肯定會有聲響,附近鄰居沒聽到什麼啊。”
路中的男子最終拗不過王娘子,兩人一同往桃源村走去。王娘子神色悲涼,仿若趕赴刑場一般。這般回去,必是要跳入火坑。可若不回去,自個的弟弟肯定要吃官司,這輩子就毀了。
茶肆眾人見狀對王娘子讚嘆不已,如此至情女子就要落入虎口,真是既讓人佩服又讓人心疼。原本七分顏色如今也看出十分來,甚至還有人送上了金錢,卻被王娘子婉拒了。這般一來,更令人高看一眼,覺得王娘子高義。
“周施主,我們一會是不是要路過桃源村?”
“大少爺,您要去管這事?”周同眼珠子一轉,“一百貫錢雖是不少,可對於夫人來說也不算什麼。大少爺您若是……”
莊重擺了擺手,“出家人行善不沾染銀錢,咱們過去瞧瞧吧。”
周同撇了撇嘴,暗自嘀咕,“沒有錢管什麼閑事,莫非還想誦經念佛感化那張大郎不成?”
莊重一行人騎着馬和馬車,比王娘子更早到桃源村。一進桃源村壓根不用問就知道王家住在哪,此時王家正熱鬧,村裡人都圍在王家附近,時不時從人群中傳來抑揚頓挫的哭喊聲和辱罵聲。
莊重從馬車上下來的時候已經換回從前當和尚時候的衣裳,周同看到的時候眼皮都在抽抽。一路上的遊說都白費了,這小子還在惦記着要做和尚呢。
“你們王家人不給活路啊,把我家大郎打了就想這麼糊弄過去!啊呸!我告訴你,這事沒完,要是不給我們交代,咱們就公堂上見!果然是沒爹的娃兒就是野,這麼大點就下手如此狠毒,差點把我家大郎給打死,以後肯定是個大禍害!”張母叉着腰,一邊指着王母鼻子破口大罵,濃濃的口水跟花灑似的往王母頭上噴。
王母是個嬌小的婦人,此時抹着淚不敢吭一聲。緊緊摟着激動不已的王家小郎,生怕又惹出什麼事端。王家小郎眼珠子通紅,一直瞪着出言不遜的張母,他當日明明沒有怎麼打到張大郎,怎就傷得這般重?他要是有這力氣,這些年也不會讓母親姐姐這般辛苦。
而張大郎正敞着衣裳,身上的傷清晰可見,確實凄慘無比。整個人氣若遊絲的躺在架子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雖說在場的人也覺得張家人太咄咄逼人,可看到張大郎這副模樣也不好說些什麼,只能勸張家人也不要逼人太甚,讓王家沒了活路。都是鄉里鄉親的,莫要把事做得太絕。
張母自覺佔了理,壓根不理會其他人,還拉扯着村長要說法。
“村長,這事您可不能不管啊。我們家大郎這模樣以後可怎麼幹活?怎麼娶媳婦?把人打了就得賠,這是王法,我哪做錯了?看他們家沒錢,我都退一步讓他們家閨女到我家享福,已經夠仁義了,他們王家是怎麼對我們的?把閨女藏起來了,錢也不想賠,這天下就沒有這麼沒道理的事!”
村長看到張大郎這副模樣,也不由嘆了一口氣,“這事確實得有個章程,可你這條件也太苛刻,這是把王家往絕路上逼啊。”
張母冷哼,“哪是我把他們往絕路上逼,是他們自個做下的就得負責任。這要是告上衙門,一上來就得幾十大板,半條命都沒了,還要坐牢流放……”
“我寧可去坐牢,也不讓姐姐嫁過去!一人做事一人當,就讓衙役把我抓走吧。”王家小郎嚎道。
張母挑眉,“好啊,去衙門就去衙門。到時候你牢得坐,錢也照樣得賠,你姐姐一樣還會乖乖嫁過來!”
村長哪裏不知道這個理,所以一直希望能夠私了,省得鬧大了王家更不討好。傷他也驗過,還用水沖洗,可根本洗不掉,並非假傷。
“阿彌陀佛,誹謗說謊害人,死後必被被打入拔舌地獄。小鬼掰開來人的嘴,鐵鉗夾住舌頭,拉長慢拽,生生拔下,后入剪刀地獄,鐵樹地獄。”
清冽之聲述說著可怕話語,吵雜之聲頓時停止。所有人皆是一愣,紛紛望向只有十來歲的俊俏小和尚。
張母看到莊重雖是厭憎不已卻也不敢太過無理,大佑雖不如前朝重視佛教,可民間對於神佛總是頗為忌憚,聲音也弱了幾分,“你這小和尚話可不能亂說話。”
莊重一臉認真,合手閉眼,一副高僧模樣,“出家人不打誑語。”
若是上了年紀的僧人說這些話興許還有人信服,興許忽悠兩句就能解了王家難題。可莊重實在太年輕,威信就不夠了。
村長卻十分重視,他一直覺得這事有蹊蹺,卻又道不出所以然來。他雖同情王家人,厭憎張家人,可作為一村之長也不能偏頗。現在突然出現個小和尚,心中不由燃起希望,“小師父覺得這傷是假的?可有憑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