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六十一章
過了幾日,謝府突然來了幾位嬌客。
大嫂徐氏忙了許多日,終是閑了下來,瞧着近日無事,就發了帖子,請了左右住得近的親戚家眷過來坐坐,還討了個名目,說是賞桂花。
謝府正中園子裏的桂花開得好,秋風瀟瀟習習,吹散了許多桂花,輕輕晃晃地飄落下來,像是下起了黃金似的。
程嬌也穿了應景的蔥綠的湖縐裙,綉了一簇簇金黃-色的桂花,熏了一早上的香,行走間衣袂飄飄,老遠就聞到散落到風裏的桂花香味來。
“今日有誰到府上來?”她見髮髻上的簪子斜斜地插上,隨手從梳妝枱上的一簇桂花折了兩支飽滿的,也簪到髮髻上來,餘光透過梳妝鏡看向玉梅:“我就知道小叔叔家的榆妹妹,別的我一個都不認得。”
謝理那唯一的閨女謝榆她也不過只是一面之緣,只知道長得好,年紀比她還小上兩年,不夠剛剛及笄而已,身子抽條起來,有些大姑娘的樣子,但對程嬌來說,到底算是年紀小了,她也最多當個妹妹看。
玉梅一邊替她理着碎發,一邊回道:“具體的我也不太清楚,聽珠雲姐姐說,謝氏長房幾個小姐也會來,多半哪,也是看在咱們大老爺的情面的,誰不知道謝氏長房的人眼睛可都長在頭頂上的!”
珠雲是徐氏身邊的大丫鬟,頗為得臉。
謝徵謝衡兩兄弟和謝氏長房同宗同源,只是到了他們爺爺那一輩分了出去,好在之後子孫爭氣,到了謝老太爺,登科不過二甲之列,到底後來也做到了二品的官銜。老太爺的弟弟謝理後來又考了個探花來,如今雖然老太爺不在了,可謝徵也是探花郎。可以說謝氏到了他們這一支,彷彿有上天眷顧似得,源源不斷地出人才。
相比較,謝氏長房如今唯有那老爺子掌左省侍中之職,是三省六部中的門下省,正三品的官銜。只不過同前朝相比,如今的左省侍中的職務其實已經有名無職了,自然不再有什麼權柄,只不過名目上好聽些罷了。
但玉梅說得也沒錯,儘管長房嫡支確實已經大不如前了,但他們可沒落了分毫的氣焰,反而因為繼謝理之後,謝徵又登科探花,小輩當中已經有人頗為不忿了,甚至於有人覺得,謝徵如今官運亨通,還是託了謝氏長房這一脈……
對此,程嬌不予置評,扶了扶鬢髮,就搭着玉梅的手起身了:“嫂嫂一個人定然會忙些,我雖幫不上什麼大忙,替她看顧一二還是可行的,我們先過去瞧瞧吧。”
她是想着早些過去幫襯,可等她真逛着走到了園子的時候,已經瞧見徐氏招呼着謝榆並着一個端麗的婦人坐到了席間的上首。謝榆她自然是一眼就識得了,但觀她和那婦人親密無間的模樣,不由自主地好奇起另一個身份來。
這樣想着,她走上前去,還沒來得急說話,徐氏已經側首瞧見她,向她招了招手,語笑晏晏地道:“嬌嬌快來見見你二嫂。”
二嫂?
程嬌心裏閃過一絲猶疑,很快就相通了。謝理同謝徵謝衡是一家子,謝理的兒子謝循的字,還是按照兄弟幾人的排行比着,既然謝循排行行二,那眼前這個“二嫂”便是謝循的娘子了……
“原來是二嫂,我當是哪個貴婦呢,原也不曾見過。”程嬌見她頭綰凌雲髻,綴以金鑲碧璽的點翠花簪,並鎏金累絲的雀銜牡丹金步搖,一身茜色的織金緞袍,倒不是說她外表顯得有多富貴,只是瞧着極為莊重,哪怕她面善,長得也細皮嫩肉的,瞧着年歲並不很大,可身上的氣勢是騙人了的。
往常並未詳加研查,只知道這個二嫂是上將軍岑休的孫女,瞧她纖細窈窕又殊麗的容色,哪裏像從將軍府出來的,說她出自書香門第都是可信的。
岑氏對程嬌有幾分好奇。謝衡前幾個妻室她也是見過的,良莠不齊,只能說,各有各的特點,現在瞧着這個程氏,只覺得溫和有禮,說話爽利些,但聽着舒服,也不惹人討厭,就笑道:“起先沒瞧出來,原來弟媳還是個這麼會說話的。”
“阿薀可別誇她,她呀,就是個促狹的!”徐氏扭頭對程嬌道:“前幾日你沒見着你二嫂,也是不巧,你二嫂當時娘家突然有急事。”
說起這個,徐氏不自然地看向岑氏,看到岑氏面色一淡,連忙轉移話題:“之前也沒來得急同你詳細說,你二嫂的長姐,可是當今的皇后!”
難怪……
程嬌頗為訝異地偷偷瞄向岑氏,但徐氏是放低了聲音說的,也不確定岑氏是否有聽到,只看她臉上神色淡然,看着像,又有些不像,便對徐氏笑着點頭,以示她知道怎麼接待這個二嫂了。
她們妯娌說了話就散開來,謝榆適時地對程嬌招呼了聲:“三嫂。”
謝榆跟前還放着一疊金黃的桂花糕,和另外兩碟松子跟核桃,都是一色金燦燦的,只是分毫未動。
“阿榆快坐。”瞧着她也是偏向開朗的性子,程嬌對她心情就寬鬆了許多,隨着她坐下,捻了塊桂花糕嘗了嘗:“這是廚房搗鼓了許久弄出來的,比外邊叫賣的不知道好吃多少,阿榆快嘗嘗。二嫂也試試。”
也不能厚此薄彼,雖然覺得對這個二嫂有幾些說不上來的距離感,但程嬌作為主人家,也是有義務招待的。
岑氏只露了個極淡的笑意,應了一聲,就自顧自地喝茶。
也不知道這個二嫂鬧了什麼彆扭,程嬌一時想不到什麼,對上謝榆面帶歉疚的笑意,忽然就有了主意,拉只拉着她話家常。
那日匆匆一見,謝榆也並未同程嬌說上些什麼話,豈料兩人今日卻是越說越投機。她年紀輕,家裏同娘親和嫂嫂說不上什麼話,即便再親密,女兒家的心思和小事卻也說不得,此番見了同她差不多年紀的程嬌,倒像是閨蜜似地說不停了,也算是一見如故了。
那邊岑氏不太合群,且還有徐氏作陪,程家索性讓玉梅取了葉子牌來,就坐桂花樹底下,鋪了個軟墊,擺了一**幾,拉着她坐那兒打牌。
也就剛坐下摸了兩把牌的功夫,遠遠地走來一行人,由兩個婆子引路,從月門那兒進來。
程嬌手上沒停,瞥見徐氏湊到岑氏耳朵邊說了什麼后才立起的身,上前迎了兩步,未語先笑:“幾位嫂嫂可算是來了,叫我好等!”
當先兩個是同徐氏一般無二的婦人,身後是四個瞧着十四、五上下的姑娘家,最大的那個也絕不出十六的年紀。
見幾人漸行漸近,謝榆乘着甩出手上的牌,低聲道:“這兩位嫂嫂都是長房那老爺子長子的兒媳,一個娘家姓方,一個娘家姓張,至於她們身後那四個姑娘,最小的那個是老爺子次子的唯一的閨女,其他的也都出自長子家的。”
程嬌的視線只在那最小的姑娘身上打轉。相比旁的幾個,這小姑娘卻白白凈凈的一張清水芙蓉面,長得頗為精緻,有些南方人姑娘家的模樣。
不過這幾個,在程嬌看來,其實關係已經有些遠了,她聽聽也就罷了,並沒有很關心,所以只象徵性地同幾人見了禮,就又拉着謝榆坐下打葉子牌。
其實她倒有些摸到徐氏的心思了,大抵不過都是親戚,情分這種東西還是得靠日常去維繫的,同現代的年輕人都大不一樣。當然了,這當中,藉機炫炫家底也是好的,省的叫這幫謝氏嫡出那一支整日地眼高於頂。
她微微一嘆,甩出手底的牌,餘光見有人坐到了身旁來,側首瞧去,正是那年紀最小的哪一個。
她倒也不認生,稍稍一點頭,細聲細氣地喚道:“看嫂嫂和榆姐姐打牌,我就忍不住過來看會兒。”
這姑娘梳這雙螺髻,髮髻兩端兩旁各綴了兩圈珍珠,鵝黃-色的雲煙衫裙綉着銀絲鳳蝶,既有她這個年紀的青春活潑,又有些說不上來的精細。
聽說老爺子次子的那一房人丁調令,到如今也只得這麼一個閨女,想必是疼極的……
“三嫂,這個是詩靈妹妹。”謝榆怕她不識得,連忙介紹道。
程嬌不免暗中留神坐在另一處的幾個,令她意外的是,之前瞧着還有幾分氣勢的行來,到了岑氏跟前,竟是都圍着岑氏打轉了,原本還有些波濤洶湧的,這會兒竟是奇迹般地一團和氣了。
她還以為岑氏會煩不勝煩呢,不過瞧着岑氏如魚得水的模樣,反倒是她自己想岔了。沒有人會不喜歡被人趨奉,顯然幾個都捧着岑氏說話,這樣瞧着,倒是副其樂融融的模樣,再扭頭看向謝詩靈,便笑道:“原來是詩靈妹妹,方才嫂嫂也沒來得急同你說會兒話,來,這兒有桂花糕,妹妹嘗嘗。”
謝詩靈顯然也瞧見了那邊是個什麼場景,只是微微一滯后,卻是假裝什麼都沒瞧見的樣子,只是笑:“姐姐不忙,我就是閑得無事看會兒牌。”說完,抬頭又笑了笑,忽然就對着她身後瞧去,竟是一動都不動了。
順着她的視線,程嬌和謝榆也往身後掃了一眼,還是謝榆笑出聲來了,掩着唇笑道:“我還當是誰呢,沒想到是三哥哥!三嫂真是好福氣,三哥哥竟是半刻都離不開嫂嫂呢。”
“你再編排,仔細下回都不喊你過府來了!”程嬌狀若羞惱地指了指她,才對謝詩靈道:“你先幫嫂嫂打着,我去去就來。”
顯然,謝衡是專程過來找她的,只是坐園子裏的媳婦姑娘多,他就不好進來了,索性就在那兒等着。
程嬌這邊一起,玉梅就上前攙扶,行往小道旁,那是從書房來的方向,走到謝衡跟前,就讓玉梅站遠了些,這才仰着頭說話:“怎麼這會兒就過來了?”
謝衡指了指手上的一籃子食盒:“方才途經酥粉齋,買了些果子,順道就給你們送來了。”這樣說,也並沒有往園子裏看,只看着她身上的薄薄的衫子不悅道:“怎麼只穿了這麼點就出來了?也不知道身上再披一件。”
說著就看向玉梅,正要吩咐,就被程嬌拉着手扯到了一邊:“大太陽的,你讓我穿多少才合宜?萬一悶了一身的痦子怎麼是好。”
“這會兒能出什麼痦子來。”謝衡搖頭嘆笑一聲,將食盒遞給玉梅,就從懷裏摸了個楠木匣子出來。
程嬌看得好奇之心大起,見打開匣子,映着陽光的折射,正中躺着一支桂花形態的寶石簪子,用碧璽雕出來的,花瓣呈現金黃-色,打磨得晶瑩剔透,成串的桂花,比她頭上簪的真正的桂花都要鮮活,光瞧着,似乎都能聞到從它身上散發出來的桂花香了。
“這是拿來的?”謝衡常有些喜歡送人小物件的毛病,自從她嫁進來后,就沒少收他買的東西,其中也有不乏託人帶來的。
這個桂花簪應景,程嬌愛不釋手地把玩一會兒,就讓謝衡給她簪到髮髻上了。
謝衡接過簪子,一邊為她拆了髮髻上的桂花,一邊為她簪上發簪:“來時的路上瞧見了,就給你帶回來了。”
他也並未多說,見程嬌心喜之情溢於言表,就知道這東西沒買壞了,心情頓時一好,看着程嬌的笑容之中,越發暖意:“好了,你回去吧,我先去書房。”
程嬌送他兩步就回去了,只是原先打牌的兩人,這會兒像是做賊心虛似地各自匆匆丟了一把牌出來,程嬌一見就笑了:“怎麼我不在,你們都胡亂出牌了!”
謝詩靈方才瞧得眼熱,隨手出了什麼牌都不自知,一聽程嬌的話,就往上頭一看,謝榆反而取笑起來:“那就要怪嫂嫂了,也不知同三哥哥說了什麼話才來,連頭上發簪都換了一樣戴!”
“你盡可取笑吧,屆時你自己出嫁了,我就專門到你跟前笑話你!”程嬌臉皮厚,經得住,也就隨她說,自個兒把話這麼一撂,反倒自己先笑起來了。
謝詩靈也湊趣地應了聲:“嫂嫂還不知道呢,榆姐姐的好事近了,聽說她那個表哥還是太子伴讀呢。”
這個,程嬌倒沒聽說,詫異地看向謝榆,卻沒見她臉上有分毫高興的模樣,反而一臉憂心忡忡的……
“算了,這些還言之過早,還沒影的事呢。”程嬌噓了一聲,也讓謝詩靈不必再說。
只當這件事到此為止了,須不知又過了幾日,還因此事牽連出一段官司來。
散了宴,將人都送走了,程嬌就安心養胎。
近幾日,謝徵正忙着,謝衡待在府里也無事,總算可以清閑一陣了,便在書房看了會兒書,就回麗景園去陪程嬌了。
他到的時候,程嬌正讓幾個丫頭撐開布匹選料子,轉頭看見謝衡的時候,還伸着手指點了兩匹問他。
謝衡的視線只圍着她髮髻上的桂花簪打轉,笑道:“什麼好東西,見你日日戴它也不膩,要是喜歡,我再去給你挑挑別的戴。”
程嬌讓玉梅將挑出來的兩匹拿下去裁衣,剩下的放回到庫房裏,被他拉着手坐到靠窗的榻上,隨手就給他倒了杯茶,柔聲道:“今日可真是難得了,在這個時候回來,可是想我了?”
謝衡一手還摟着她的腰揉着,聞言,只是輕輕笑了笑:“剛從娘那兒過來,想着和你一塊兒出去散散,對了,娘說阿榆這兩日會來小住一陣子。”
這個程嬌還沒聽說,前些日子剛見過謝榆,不想這麼快又要見了?
她狐疑地看向謝衡,不解地道:“不年不節的,怎麼會過來小住?你小叔叔和嬸嬸都肯?”
說起這個,謝衡倒是知道些內情,只是事關女兒家的名聲,他卻不好細說,只推說道:“晚些你去問問大嫂吧,她更知道些。不說別的了,大哥在郊外新置辦了莊子,正好閑來無事,我帶你去看看。”
兄弟兩個都沒分家,置田置地其實走的都是公賬,謝衡雖然說這是謝徵置辦的,其實意思也相當於這屬於兩兄弟的共同財產,謝徵既不會把這個歸屬到自己單獨的私財,謝衡也不會拿這些當是別人的。所以說,古人的看法同現代人永遠都不在同一個層面上。
程嬌倒不管這些,一聽有機會出去,就已經很好了,若非謝衡陪着,她眼前無非就是這一畝三分地,想要出去,連個借口都尋不到!
所以一聽,自然就高興了,乾淨讓玉梅去備上出門的物件,其餘的,謝衡也早就安排妥當了。
倆人這樣出門也不是第一回了,程嬌一坐到馬車裏,自發得靠着一邊,直到謝衡進來,就挨着他身邊坐。
她靠得這樣近,也不怕他擦槍走火。事實上,他除了偶爾來了興緻,大部分時候還是挺清心寡欲的,至少在她懷孕期間,差不多一年間,換了別的男人,定是認忍不得的,可要是謝衡,彷彿就再正常不過了。
這麼一想,程嬌壞心眼地靠得更近了,手上也不老實,勾着他衣襟不撒手:“郎君不是總是怕我着涼嗎,還不快給你娘子取取暖?”
謝衡一低頭,就能看到她臉上揚着曖昧的笑意,眸中似若春池浮動,唇邊掛笑,檀口微張,似乎能看到裏邊的一口利牙。
他手上貼着她臉頰,摸了摸,語氣更多的是透着一種無奈:“別鬧,很快就到了,你不是老想着吃野味嗎?我讓人都備下了。”
野味她當然喜歡,但這跟調戲自家老公可沒什麼因果關係。
程嬌仿若未聞,已經解了他衣襟的系帶,抬頭對上他暗沉沉的雙眸,笑中不乏些許得意:“叔業怎麼這麼害羞?就是坦誠相見人家也不是沒見過,不過是借你暖暖身,怎麼這般小氣。”
謝衡顧慮她身子,自然不敢碰她,深吸幾口氣,手攥上她作亂的手背,低聲道:“乖了,別動。”
他的話,在此刻程嬌眼裏沒有絲毫的威懾力,相反的是,主動權在她手裏,唯有他俯首稱臣,她才能心滿意足,也就沒理會他的話。一手被他攥着動不了分毫,另只手卻伸過去撩撥,腿也擠到他雙腿間。
只當自己得了逞,不無挑釁地抬頭看他,朱唇從他下頷輕輕掃過。看他漸入佳境,似有異動,程嬌才緩緩的動手為他系帶,還伸手替他撫平了衣襟的褶皺,又貼心地給他擦了擦下巴尖的胭脂。
全程,謝衡只是平淡地看着她鬧,見她開始收手了,不由地越發攥緊了她的手。
“嬌嬌有沒有聽大夫說過,過了三月就可以行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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