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速之客
過後,程嬌被拘在屋子裏看書,抬頭見劉氏摟着只桃木匣子進來,關了房門,又抱着那匣子坐到她身旁。
“娘做什麼這麼神秘?”程嬌可從未見過劉氏寶貝什麼東西寶貝成這樣的,不過一個匣子,像是抱着全副身家。
劉氏看着五穀不分的閨女,幽幽地一嘆:“你道我是為了誰啊?”說著,將那匣子一打開,裏邊躺了厚厚一沓紙,她邊說邊將東西取了出來:“你外祖母原是出身商戶,好歹這麼些年下來,嫁妝還剩了不少,輪到我出嫁的時候,也是趕上好時候,許多便都給我做了陪嫁。這些都是為娘的命根子,存了這麼些年,也不敢隨意花用,如今我兒要出嫁了,娘沒旁的好與你受益,唯有這些了。”
劉氏的母親當年身家頗豐,只因着她父親是讀書人,不同俗物,偏她母親也不是個有成算的,能將那偌大的嫁妝保留了大半下來已是不易。
程嬌順着劉氏塞到她手裏一沓翻了翻,見不是田契地契,就是位於縣裏的鋪子,還並有三千兩的紋銀。吃驚地抬頭看向劉氏,她只知道自家不窮,可也沒有料到竟有這麼多的富餘。
劉氏笑笑,又欣慰地給她捋了捋鬢髮,看着嬌嬌怯怯、容顏頗豐的閨女道:“我的嬌嬌總算是長大了,這麼快就要出嫁,我這心裏,總是捨不得的。這些是我獨獨為你存的,你弟弟和妹妹的份都有。”
只因程嬌是長女,是劉氏第一個閨女,心中的分量自然不一般,這份嫁妝,已是她能出的所有了。
程嬌知道出嫁后萬事如何,只能看她自己的了,這些錢財自然是要緊的,也就不違心推辭了:“娘的心意,女兒受了。”
母女倆說了好一陣話,才各自散了。
臨末,程嬌將桃木匣子鎖到了箱籠里,盤算着到時候賣了田、地和鋪子,都買到郡里去,也好方便管理。
她還沒盤算計劃好,忽然聽到院子裏的動靜,忙將箱籠擺放好,起身打開房門,沒想到家裏還來了幾個不速之客。
來的是三母女,模樣身段瞧着都不差,就是身上穿得不太得體。她們是劉氏的妹妹,及她所出的兩個閨女。
“姨媽,”程嬌既然瞧見了,也不好裝沒看見,只好與幾人見禮:“艷君姐姐、香君妹妹。”
這小姨媽當年嫁到縣裏的李秀才家。要說當年,也是這小劉氏自個兒作的孽,姐妹兩年紀差不離,正逢當時有兩家上門提親,一個是那縣裏的李秀才,一個便是程嬌的爹爹程會行。
這兩人都有秀才之名,不過縣裏的李秀才十三歲便考了廩生,如此盛名之下,小劉氏是哭着鬧着非要嫁去李秀才家。程嬌的娘親也厚道,便依了妹妹,自個兒嫁到了苧蘿村。沒想到,那李秀才竟然自此再無精益,且小劉氏自生了李艷君、李香君姐妹后,就再無所出,為了這,那李秀才後頭連納了數房美妾。這人口越來越多,家裏卻是越來越窮,到後頭,縣裏的李秀才家,明顯已是不如嫁到苧蘿村程家了。
小劉氏當年也是帶了數目龐大的嫁妝的,但也經不得李秀才讀書的花費,和家中的揮霍,何況後頭又添了這麼多的人。原只當是奇貨可居,哪裏又會料到竟是這般爛泥扶不上牆的貨色。
她得姐姐攙着進了院子,抬頭就瞧見貌若天仙的侄女,笑了一下:“好些日子沒見嬌嬌了,艷君、香君,去你們表姐妹屋子玩罷。”
程嬌臉上未動分毫,心裏知道,小劉氏來這一趟,定是來打秋風的。但凡她縣裏過不下去日子了,定是要走上這一遭,跟劉氏要了財帛回去。這一次兩次還好,次數多了,哪個人家能看得過眼去?便是程會行知道了,也沒個好臉。
再看向一臉溫溫柔柔的李艷君,和滿臉不情不願的李香君,她就是有再多的意見,好歹也是表姐妹,終究沒說其他,只道:“艷君姐姐、香君妹妹一路風塵,進來喝口水吧。”
她親自從架子上取了套茶具來,又稱了些龍井,正好李艷君和李香君進了屋子。
兩姐妹一個不動聲色地打量,一個明目張胆地張望,忽然,李香君驚呼一聲:“表姐,你怎麼喝這種茶?”
程嬌還有不解,手上一頓,李香君已經上前:“表姐既然沒有好茶,就別費心思了。”
沒有好茶?西湖龍井,素以“色綠、香郁、味甘、形美”四絕稱著,像他們這般人家肯拿來招待姐妹幾個,已經算得上極為有禮了。
程嬌實在氣得有些發抖。這兩姐妹,一個不過比她大上兩個月,一個也只比她小了兩年,也不是什麼不懂事的年紀了,怎麼這般沒有頭腦!
她只作不理,將茶具一收,又放回了架子上。既然她們希冀不喝,那她何必再多此一舉!
見徒惹尷尬,李艷君倒是按了自家妹妹的手,與程嬌盈盈地笑了笑:“府中嫁到郡里去的大姑姑近日來家中做客,喝的是玫瑰露,當真是香氣怡人,回味甘甜,所以妹妹自那后,在家中都是喝玫瑰佛手茶。嬌嬌府里沒這些就算了,不妨事。”
這回,程嬌是真被這姐妹倆給氣笑了!
她也不說話,只朝屋外的小草吩咐,倒兩杯清茶來,自己就順勢坐回梳妝枱邊上:“艷君姐姐、香君妹妹這回過來,可是家中有事?”
若是沒是,小劉氏如何會巴巴地帶着姐妹倆到苧蘿村來?要知道,雖然李秀才混得沒有程會行好,但小劉是可是可向來心比天高,眼高於頂的,除了跟姐姐討財外,可是從來不會踏足的。
小劉氏跟着劉氏進了堂屋裏,就手上舉着棉帕子落淚:“姐姐,我真是活不了了,家裏如今都那樣了,他竟然為了給大郞討老婆,跟我要五十兩銀子,我上哪給他弄去!哼,不過是小妖精生的雜種,別說我沒銀子,就是有也不給!”
她說的大郎,便是李秀才討的其中一房妾室生的,是李秀才的庶出長子。因小劉氏沒能生下兒子,這個長子就成了李秀才的心頭肉了。正因着這兒子,想給他討個賢妻,看上了同是縣裏的張秀才的閨女張鳳兒。
劉氏默默不語,只遞了帕子給她,又聽她哭道:“人家張秀才何曾看得上他了?開口說那五十兩的彩禮,不過是想叫他知難而退,可他倒好!罷了罷了,我不過是個討人嫌的……”
“你也別難過了,先給侄女找兩門稱心如意的婆家才是正經事。”劉氏勸道。
她也是好心好意,畢竟自家閨女婚事不順,好容易談了一門親事下來,有感而發,繼而勸慰起小劉氏來了。
可這些,小劉氏如何不知?
“你當我想啊?我還不是被那殺才鬧得沒法子,想討那張鳳兒,真是要命喲……對了,姐姐!”小劉氏似是想到了什麼,忽然眼神一亮:“姐姐,不如把嬌嬌配給我家大郎吧?”
她這話一說,劉氏好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那李秀才本就是不着調的人,家中妾室無數,本就是亂七八糟的,那李家大郎還是妾室所出……劉氏往常對這妹妹多有忍讓,實在沒料到,她竟然口出狂言來!
她那震驚的表情,小劉氏當然是瞧見了,只是很沒放心上的樣子嗎,抹乾了臉上的淚痕,笑着道:“姐姐你也知道,我是個不爭氣的,可大郎我是真拿他當兒子看的。再說,雖然嬌嬌名聲不好,可我們家也是這樣的狀況,斷然不會因為這就瞧不上她。待她入了門,我定會好好待她的。”
她想得很好,當年劉氏嫁妝這般豐厚,程秀才原也家產頗豐,把程嬌娶回家裏來,那嫁妝定然不菲,她只要把人拿捏了,到時候家裏還有什麼可愁的?何況,程嬌有顏色,她家那雜種有什麼好挑剔的!
小劉氏越想越有道理,越想越得意,就沒瞧見向來好脾氣的姐姐已是陰鬱下來的臉色。
“嬌嬌的婚事已經定下來了。”
“哎喲我的好姐姐!怎麼樣也沒嫁到有功名的人家好,姐姐,這回你就聽我的吧,再說,嬌嬌能碰上什麼好親事?”
此時,劉氏已是冷下了面色。要眼前這不是她親妹妹,她就早要把人轟出去了……但她向來脾性軟和,再說,若非當年她妹妹嫁到縣裏李秀才家,她也斷沒有如今這番平靜的好日子來。這麼想着,她對自家這個妹妹既有些可憐,又有些淡淡的愧疚。但這些,絕及不上她自家閨女的終身幸福!
劉氏將手裏的棉巾塞到小劉氏手裏,就起身坐回了椅子上:“那倒沒有,嬌嬌許的是郡里舉人老爺。”
小劉氏百般設想,打算得好好地上門,目的其實就是為了將程嬌娶到家裏去,為了這,還跟兩個閨女通了氣兒的。她只當是十拿九穩的事,怎麼都沒有料到,程嬌居然已經給人定了?且還是郡里的舉人老爺!
“什麼?!姐姐可是說真的?真許給郡里的舉人老爺家了?”小劉氏捏着棉帕愣着神,木獃獃的,怎麼都沒有預料到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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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