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上門提親(上)
用了朝食,程嬌就去了書房練字。
這書房是爹程會行的,四四方方、坐北朝南,門房邊上整面的牆都是回字窗欞,光亮透氣,臨窗的就有架長條書案,其餘三面牆都是書架,不論如何,看着倒的確是讀書人家的樣子,有的書甚至泛了黃,顯然頗有些年份。
程會行對待子女教育向來嚴苛,就是程嬌這樣的閨女,也被勒令讀書,故而在程會行去了隔壁教書的時候,程嬌便自個兒來書房習字或是看書。
程嬌這日也與往常一樣,伏在案上,剛書了幾行簪花小楷,忽然聽到院子敲打門房的聲音,手上雖然沒頓,卻側耳傾聽,聽見開門的聲響,跟着就有婦人的笑聲及說話的聲音。
門是小草開的,見是個不認識的婦人,瞧着應是外村的,長得富態,未語先笑:“哎喲~~這是程秀才府上吧?好水靈的小丫頭,快去與你家夫人說,有喜事呢!”
小草吶吶不敢言,只好匆匆跑到裏屋去,尋了劉氏來。
劉氏剛哄了程妍睡下,聽到動靜,就出了屋子,看到入了院子的婦人。那婦人正上下打量周遭,轉眼間了劉氏,頓時眼前一亮,捻着帕子欺身上前,滿臉的笑容:“喲~~程家夫人吧?我是郡里來的,姓張,張媒婆。”
看這張媒婆的模樣,劉氏心裏就已經有幾分瞭然了,聽她說是從郡里來的,倒是有幾分詫異,但是面上沒顯出什麼來,只是好脾性地把人招呼到堂屋裏:“原來是張媒婆,請屋裏坐。”又吩咐小草去倒杯茶來。
自從程嬌名聲在外,從前媒婆也是踏破了門檻的,只後來聽說她八字大,又出了那樣的事,漸漸地就開始乏人問津了。當然也不至於萬全沒有,若是他們夫妻想把女兒嫁出去,也不是沒有人家,只是條件實在是差,且不是讀書人,程會行又着實也瞧不上,如此一耽擱,就生生將閨女給耽誤了。
一聽這張媒婆是從郡里來的,劉氏心裏就又活絡開了。若是嫁到郡里,遠是稍稍遠了些,但條件比起村裡應當要好上一些……
這張媒婆自打進了院子,就應着主人家的話,作了好一番打量。磚瓦的屋子,看着像是挺寬敞的,聽着隔壁院子朗朗的讀書聲,心裏也是欽佩不已。像她們這般平頭百姓,天生就對文化人存着敬畏,最是仰慕能識文斷字的讀書人了。張媒婆從郡里來,眼力還是有一些的,看到身着醬色細棉布的裙衫的劉氏,一頭髮髻輕綰簪了兩支烏木釵,姿色不俗又乾淨爽利,眉眼溫溫柔柔的,心中就不由地點了點頭。
這窮人家住的都是草房,衣着打扮就更沒得挑了,不過麻衣、葛衣,但這村裡,程家遠遠瞧着就比普通村人的要氣派,院子裏還有打掃的小丫頭,主人家穿的也是細棉的料子,模樣乾乾淨淨,又因着隔壁讀書的氛圍,濃濃的書卷氣息撲面而來。
兩人在堂屋裏一落座,小草給張媒婆上了茶,劉氏就有些迫不及待地問了:“張媒婆是給何人說親?”
不是劉氏心急如焚,實在是她閨女這年紀拖不得了!
張媒婆顯然是打聽過程家的狀況,茶杯一放下,也不拐彎抹角了:“我是郡里謝府來,聽說苧蘿村裡程秀才名聲好,這謝府就讓我上門,給府里的二郎謝衡謝舉人說親,只是不知,能否叫姑娘出來一見?”
這話放在名門是極為失禮的話,但像村裏的小門小戶就沒那些講究。程會行從前還自命清高,放到如今歲數倒有些想開了,劉氏耳濡目染的也學了幾分,最重要的當然是自家閨女的終身大事了。故此一沉吟,就使喚小草去把程嬌喚來。
程嬌並不知道媒婆上門的事,剛寫了一頁紙,小草就在門口叩了叩,聽得程嬌傳喚,就推門道:“姑娘,來了個媒婆,夫人叫你去堂屋。”
這小草雖然不常說話,但簡單的話,程嬌已經明白過來了。
算一算,她已是十七了,若是再等一等,到了明年豈不是要飛來橫禍,遭遇一生坎坷?前幾日剛醒過來那一陣,她設想過種種,但考慮到這個年代對女性並不寬容,且外邊柺子多,柺女人柺孩子都有,還極有可能遇上歹人……
想她好不容易重活這世上一遭,雖然已經是賺了,但總歸惜命。最主要的是,她甫一換了身份,這原身殘留的念想,竟是保得她父母一世安康,叫二老莫要再為她傷心流淚。
既然逃不開這世俗的枷鎖,安安穩穩地了卻一生倒也不難,只是嫁人嘛……
她不由地一嘆,將筆擱下,拂了拂裙擺,就起了身出了門。
此時,張媒婆正在屋裏同劉氏說道:“這謝府啊可是郡里出了名的鄉紳,府上可是出過當大官的,就是如今,謝家大郎還在外地當著官老爺呢。謝二郎是舉人,說是明年上京科考,以他才名,想必不在話下的……這些暫且不提,本來這樣的人家,眼光甚高,只是謝二郎福薄,前頭三個娘子相繼過世,這一拖,拖到了如今二十五的年紀。”
“都這般年紀了,想必孩子都大了……”劉氏心裏不無擔心地道。想她閨女這般好的人品,若非被耽誤了,怎麼也不會去做人繼室,看在對方條件寬裕,又是舉人老爺,心裏才有些鬆動罷了。只是一聽這年紀,就又是一陣搖頭。
劉氏一提,張媒婆如何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急忙道:“程夫人有所不知,謝二郎的原配還沒嫁過去之前就病逝了,他第二房夫人身子弱,好歹撐過了婚後三個月,這第三房夫人身子就強健多了,可惜生產的時候胎位不正,結果一屍兩命。”這些事,她也不敢相瞞,反正去郡里一打聽就知道了,沒必要誆人。
好嘛,她不說便罷了,這一說,劉氏眼前就有些發黑……
這、這不是克妻嘛?!
劉氏這會兒是一點笑意也沒了,心中煩悶,不欲多說,只想等張媒婆收了口,就將人推拒了事,誰知張媒婆嘴巴利索,眼神更好,瞧她這副神色就瞭然了,心中頓時就有些想法:人家還沒嫌你閨女克夫呢,你倒先嫌棄上了!嘴上卻說:“若非這謝二郎於妻運上不利,謝府也不至於問了許多人尋八字大的了,一直打聽到苧蘿村。要不,夫人與程秀才商量商量?”
程嬌在門口聽了一耳朵,心中有些想笑。
好嘛,一個克夫,一個克妻,還當真是天生一對了……這封建迷信得,簡直不知叫她說什麼是好!
程嬌緩緩步入大開着木門的堂屋,輕聲叩了叩木門,拉回了沉思中的劉氏,更令張媒婆好奇地張望過來。
張媒婆聽見叩門的聲響,抬頭瞧過去,見是個膚白勝雪的嬌滴滴的姑娘家,一身藍底的窄袖曲裾,腰肢纖細,胸口又翹挺挺的,一頭青絲瀉下,鬒鬒賽鴉鴒的鬢兒,櫻桃口笑臉生花,實在是說不出來的美貌,娉婷行來,婀娜多姿,就如同仙女下凡,生怕一丁點兒的聲響,就嚇得美人立時羽化飛仙了。張媒婆暗忖,她做了這麼多年的媒人,竟從未見過比這程家姑娘更美的人了!
她滿眼的驚艷,將程嬌從上掃到下,又從下往上掃,忍不住嘖嘖兩聲,不吐不快道:“夫人真是好福氣,這般容貌的姑娘,我生平未見……”她沒說的是,這哪裏是娶回家當媳婦的?分明就該放到富貴窩裏供着!
程嬌笑着對張媒婆微微頷首,這才被劉氏拉着近得身:“這是張媽媽。”
順勢曲膝福了福,輕聲喚道:“見過張媽媽。”
這嬌聲細語,如婉轉鶯啼,聽在張媒婆的耳朵里,簡直如沐春風,遂回笑道:“姑娘多禮了……不知尋常都做些什麼?可曾讀書了沒?”美人誰不愛?張媒婆便瞧得愛極,忍不住就多說了會兒話。
她這差不多都是明擺着問她愛好了,程嬌心裏澄亮,直言回道:“爹爹訓下頗嚴,教導我們識文斷字,方才便是在書房寫字。”
劉氏待她話落,就催促她回去了。
程嬌一走,一直黏在她身上的張媒婆這才意猶未盡地收回視線,若非謝府有言在先,她這會兒倒想給這位程姑娘說親,說給那城裏的達官貴人做小了。能討了這般可人兒回去,還不得美死?到時自有她的好處……然而一想到謝府上也有做官的,她要是敢陽奉陰違,難保得罪了人,做她們這行的,口碑最是要緊,遂也只得作罷了。
她看向劉氏,這會兒不免有了結交和討好的心思了:“謝舉人那可是郡縣都是出了名的才子,相貌堂堂,又才華橫溢,程夫人不妨再考慮考慮?我過兩日再來,程夫人慢慢想,不急。”若能令兩家結秦晉之好固然也好,若是不能,日後她倒挺樂意再給程家姑娘牽線!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劉氏聽她說得客氣,也不好就這麼斷然拒絕了,只得點頭,一邊送着張媒婆出去。
張媒婆心裏還惦記程家姑娘,就是一腳邁出了院子,也忍不住往裏邊瞧了兩眼,最後實在沒見着,便與劉氏笑着別過。
劉氏回到屋子裏,左想右想,還是覺得得等夫君散學回來商量。
那廂張媒婆從苧蘿村出來,回去后匆匆填了肚子裹了腹,火急火燎地上了謝府。
“老夫人真是有福了!那程家姑娘我見了,哎喲~~那可真是水精玉瓷做的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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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