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日頭漸高,常笑背着書包悶頭朝前走,身後祝景鑠垂頭跟着。大少爺來縣城次數不少,並不是很好奇。
常笑沿路看得倒是很仔細。
八零年代的城鎮處在半新不舊的階段,改革開放才剛剛開始,他們這個縣城雖然屬於沿海地區,但還未正式開始發展。一切都還是幾十年代的模樣。
常笑仔細打量,前世她後來也做過一些生意,只是那時候身子已經不大好了,還未來得及大展手腳就重生了。她看着街道兩旁的店面,想着目前可行的方法。
說到底,他們家還是因為太窮,後來才過得那麼悲慘。這一世,她會想辦法讓家人都富足起來。
常笑一路走一路想,因始終記掛着她哥,腳下越走越快。
祝景鑠跟在後邊,臉色越來越白。大少爺身子骨嬌弱着,哪裏遭過這種罪。他只是心裏奇怪,常笑好像很熟悉縣城的樣子。但他仍是咬着牙,一聲不吭地跟着。常笑回頭看他時候,他已滿身是汗。
常笑一愣,嘴角不自覺地彎了彎。她倒是忘記祝景鑠是不慣長途跋涉的,此時怕是累得夠嗆了。
常笑停下來,微微昂着頭看他。
祝景鑠比她大一歲,今年九歲,估計平日補給營養好,個頭要比村上其他同齡男孩子都高一些,比常笑也高出了一個頭。常笑眯着眼問他:“累嗎?”
祝景鑠抿着唇,不知是不是在生氣,聞言也不回答,垂了頭就繼續往前走。
常笑略無奈。他這性子倒是跟二十幾年後一模一樣,惹惱了就跟田頭阿黃一樣。她要是不拉着他,這笨蛋今日怕是會一直將腳給走出血泡。
可是——
常笑摸摸乾癟的口袋,她如今是真的一窮二白,身無分文了。坐不起公交車。
祝景鑠在前邊走了一會,感覺後面的人似乎沒跟上來,立即停下回頭看。看到常笑還在原來的地方,才鬆了口氣。
常笑好笑地看着他,眼睛彎得像月牙兒。
祝景鑠的臉唰的就紅了,是氣的。但依舊站在原地,沒敢再亂走。雖然這縣城他爸回來時,都會帶他來玩一趟,可路照舊是不認識的。
常笑也摸清楚了他的脾氣,不再鬧他。走過來時,見祝景鑠微微張着嘴,他每咽一次口水,眉頭都會皺一下。
常笑眼裏閃過一抹狡黠,將背着的書包拿下來,從里掏出一個水壺。這是一個軍綠色的矮肚水壺,是爸以前攢錢買給她哥的,現在她哥又送給了她。
常笑旋開蓋子就湊近嘴邊去喝,但在要碰到嘴唇的時候,突然拿下來遞給祝景鑠:“要喝嗎?”
祝景鑠正渴得嗓子冒煙,見到這水壺眼睛就亮了起來。可這水是常笑的,他從小家教嚴,不隨便拿別人東西。
常笑看着他想喝又不敢的樣子,暗自覺得好笑。臉卻是一板,嚴肅地說:“一毛錢一壺,要不要?”頓了頓,又加了一句,“我沒喝過的。”
這一壺水是早上她媽就幫她灌好的,還是滿的。
祝景鑠正犯難呢,聞言二話不說趕忙從口袋裏掏出一張一毛的遞給她,隨後接過水壺就往嘴裏倒。
他都快渴死了!
常笑捏着那一毛錢,臉有些發臊。她好歹也是靈魂三十幾歲的人了,這麼欺負一個小孩子實在沒臉,可是這裏離火車站還有好長一段距離,她可以忍,怕祝景鑠走到腳要廢了。
祝景鑠咕咚咕咚直喝掉了半壺子水,常笑看着他抹脖子上淌下來的水,不自覺地也咽了咽口水。
她也渴!
突然,面前出現一個軍綠色水壺,綠色的壺肚子被白皙的手掌握着,分外地好看。常笑疑惑地抬頭:“水賣給你了,你喝完再把壺還我吧。”
祝景鑠卻是直接將壺往她手裏一塞,有些彆扭地說:“我不要了。”
說完轉身就往前邊走,又怕常笑突然丟下他,腳步放得很慢。
常笑看着手中的水壺,嘀咕了一聲:“心眼倒是蠻好的。”
她抬起水壺正想喝,又怕待會他還會渴,最終嘆了口氣,將蓋子擰緊,放回了書包里。
有了車費,常笑便帶着祝景鑠跑去了公交站坐車。她記得,從這裏到火車站,有一班公交車。
這時候的公交車還是很稀奇的,車價從物價比例上來講,也是很貴的。一趟車,一毛錢。抵上常笑一個多月的零花錢了。
祝景鑠也是第一次乘公交車,好奇地看這看那,不過一直都跟着常笑,她走到哪跟那哪。到了火車站,那粘得就更緊了。
這時候外頭也不是很太平,經常發生丟孩子的事情。祝景鑠雖然不常出來,但他家裏有個電視,還有報紙,這些新聞沒少看。
祝景鑠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想的,看到常笑一個人往蹲在馬路邊,就跟了過來。他平常就沒幾個朋友,別的小朋友都在一起玩耍,他永遠是孤零零一人。家裏的傭人都是上了年紀的,壓根不懂得小孩的心思。
他原本是想來看看常笑想做什麼,沒想到她竟然要坐大巴,想都沒想,他也跟了上去。他突然很羨慕常笑,敢自己出來玩。
是的,在祝景鑠的認知里,常笑就是逃課偷跑出來玩。
火車站人多的很,常笑怕他擠丟,沒使勁往人群里鑽。兩人挨着順着人流往了走,一路上,常笑都在回想當初找到她哥的地方。
“小方是去的哪裏呢?”常笑印象已經有些模糊了,那個時候她哥常開得知小方要離開他們慶德鎮,就來火車站堵人。確切的時間常笑也記不太清了,只記得大概就是這幾天,她哥一直在火車站守着。
“待會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記得都站到邊上,別走丟了,知道嗎?”常笑帶着祝景鑠往檢票向找,不放心回頭叮囑了他一句。
祝景鑠迷茫地看着常笑,小小的年紀已經很喜歡皺眉了,虎下臉的時候像個小老頭:“你做壞事我會告訴老師。”
常笑一愣,又無奈又好笑。這傢伙小時候還真可愛地可以,她笑着問:“你是怕我丟下你吧?”
祝景鑠一副心事被戳穿的樣子,耳根子紅起來,咻地低下了頭。
常笑突然有種自作孽的感覺,心裏着急她哥都還來不及呢,這回又怕這小祖宗突然鬧脾氣跑掉了,只好一邊帶着祝景鑠往裏邊走,一邊扯開話題。
“你認識我?”常笑問。
祝景鑠不高興地看了她一眼,點了下頭,嘴巴閉得死緊,不說話。
他們的教室就是挨着的,祝景鑠經常看見常笑——她跟許多同學都玩得很好,不像他,在學校里大家都說他爸爸凶,弄傷了他要去坐牢,不愛跟他玩。
常笑又問:“你剛為什麼跟着我上車?”
祝景鑠嘴巴閉得更緊了,臉上又恢復起桀驁的模樣。
常笑無奈了,上輩子可沒發現這孩子是個悶葫蘆啊?她只好繼續找其他話題,想着把他哄順了,待會也好辦事。
此時的火車站有一列車就快要進站,候車廳里熱鬧得緊。就在常笑帶着祝景鑠東拐西彎找常開的時候,一個檢票口前突然熱鬧起來。
一十六七歲的小夥子原本是焉噠噠地站在一旁的,他突然見到了什麼人,眼睛亮起來,人也精神許多,邁開步子就朝等候檢票的人走去。
“小方!”
嘹亮又激動的喊聲,引得許多人都朝他看。
小夥子皮膚白皙,長得乾乾淨淨的。看到大家都朝自己看,頓時有些發窘。他趕緊朝好不容易等到的人跑去,臉上都是討好的笑容:“小方,你咋真到火車站來了?”
小方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豎著一根大辮子,身上穿着件粉色的碎花裙子。這裙子是時下最流行的樣式,平常只有城裏人才有的穿。他們這鄉旮旯里,平日裏也就見祝景鑠媽媽穿過。
此時,聽到那聲音,小方的眉頭就皺了起來,轉頭看着朝自己跑過來的人,有些不高興:“常開,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我說你跑這邊來又是想幹啥?”
常開性子靦腆,剛才那一嗓子已經是他的極限。聞言立即垂下眼,小心翼翼地說:“小方,我……我來接你回家。”
“回家?”小方冷笑,“回你家還是回我家?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我要去大城市了,以後都不會再回到這窮地方!”
“可是……”常開急了,小方確實已經告訴過他,她要到大城市去打工,她不想跟着他過窮日子。
他急得去拉小方的手,聲音已經極低:“可是,你是我對象啊。”
“呦,小夥子,這不是擺明了你對象不要你了嘛,你還巴巴地跑過來。如今的小姑娘啊,還以為大城市就有金窩銀窩等着你,心眼啊可真是越來越高了。”旁邊有些乘客聽到兩人的對話,都忍不住插嘴。
“就是,我看着這小夥子人不錯,我昨個來買票的時候就見他等在這裏了。丫頭啊,過日子就圖個踏實,你啊,別選錯了。”
眾人七嘴八舌地勸起來,小方被他們說得面紅耳赤,都想挖個洞鑽進去。她抬頭惡狠狠地看着常開,壓低聲音說:“這下你滿意了?我都跟你分手了,你還來纏着我幹啥?”
“小方,你別這樣。你說我哪裏不好,我一定會改的!”常開說著就要去拉小方的手。
突然,旁邊伸過來一隻粗壯的手臂,一把就掐住了常開的手。隨後,常開的手就被捏着輕而易於地提了起來。一個膀大腰圓的男人橫擠進常開跟小方中間,斜着眼看常開:“怎麼,老子的女人你也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