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吾乃皇帝陛下（上）

一夜好眠。

睜開眼，看到睡在枕畔的這張容顏，我心中不由的湧上一抹暖意。

這是我的皇后呢！我的妻子，同我攜手幾十年，一起白頭到老的人。

其實，我從小就有一個願望：等長大后。我要娶一個溫婉和善、嬌媚可人的王妃，兩人相親相愛、相互扶持共度一生。

但是，等我長大后我就發現：我還是太天真了，我這個願望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

我雖為先帝血脈。但因為母妃出身卑微，而且母妃在我六歲時就過世了，所以我從小並不得父皇寵愛。母妃過世后，正好我年紀也不算小。也已經開蒙，父皇便並未將我交給哪位母妃撫養，只讓我和兄弟們一起住在正陽宮。白天一起讀書，晚上兄弟們大都會往他們母妃那裏去請安，便留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面對着幾本書。

心裏說不孤獨是不可能的。只是那又能如何？我只能乖乖接受這個現實，把這大把大把空虛的時光用在看書練字上。天長日久，我的學問比起兄弟們要高出了一大截。可是王全一直陪伴在我身邊，他是母妃留給我的人。從小他就教導我要韜光養晦，不要與其他兄弟們爭鋒芒。我乖乖的應了，便一直只做那個站在一旁看着燕王兄和獻王兄互爭長短的慫小子。

我原本以為，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等長大了，娶個家世不錯但一樣性子懦弱的王妃，兩個人往封地里去了，生兒育女，安逸富足的過完一生。

這樣的日子也不是不好。只是一想到自己默默的看了那麼多的書，一身的本領無處施展。我心裏還是覺得有些不甘。當時群臣都稱讚燕王兄遠見卓識，有太祖之風。每每聽到這樣的說辭，我都會暗暗冷笑就他那點本事，也叫遠見卓識？父皇每次就國事問他話，他倒是洋洋洒洒說上一大堆，但動不動就會把話題轉移到自己身上，各種誇耀自己多厲害。再不然就是擺開大架勢，死活叫着要去打青丘國，擴張國土。可關鍵是你說到做到啊，每次騎射課上，是誰總是大呼小叫說太累不肯練習的？

而且每次父皇問出一個問題，我心裏立馬就會蹦出相應的答案。他卻要思忖一會。等他再開口的時候，我腦子裏都已經想出了無數個應對之策以及每一個應對之策會引發的後果了！

可是，那又有什麼用呢？我在幾個兄弟裏頭算是身份最低微的、背後沒有母族支持，和朝中重臣也沒有多少來往。即便我有一顆聰明的腦瓜子，那也沒有多少用處，除非壓在我上頭的兄弟們都死絕了，否則我是絕無半點希望的。

我也從來不敢報太多的希望。

可是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她出現在了我的面前。

她是裴氏長房嫡女，從小在裴太傅身邊長大。可謂是身份尊貴，才貌雙全。她在洛陽成內的地位之高，連我這個皇子也遠不能及。以前我也曾和她見過幾面，但都是遠遠打個招呼就罷了。她對我也全是客氣，並無任何親近之態。而我心裏也明白她這樣的天之驕女，是註定要嫁給門當戶對的洛陽世家的。除非世家無適齡的少年郎，才會稍稍考慮考慮獻王兄或者燕王兄這樣極有可能登上皇位的皇子。而我，除了一輩子仰視她，再無別的可能。

但事情卻大大超出了我的預料她居然主動來向我示好了！

事情還得追憶到那年春獵。我和燕王兄各自在林子裏馳騁，然後我們兩人都盯上了一隻梅花鹿，我們前後腳開弓射箭。我一箭命中魯首，燕王兄卻只射中了鹿蹄。但是前去抓取獵物的時候，燕王兄卻一口咬定射中鹿首的是他的箭，並宣佈這頭梅花鹿是他的戰利品。我沒有異議的將這件事認下了。燕王兄於是提着鹿得意洋洋的走了。

這樣的事情我從小到大遇到過太多次了，早習以為常。但這一次，當我回頭時，我卻發現她正在遠處朝着我笑。然後我們一起行獵，她還溫柔的安慰了我，說雖然在外人眼裏我慘敗，她卻是知道，我是故意讓着燕王兄的，我只是在韜光養晦罷了。

這世上難得有一個如此知我懂我的女子！

那一刻，我孤寂了十多年的一顆心彷彿徜徉在了溫暖的熱水中，暖得讓我差點都要激動得哭了。

那天狩獵完畢，我親手打了一隻小白兔送給她，她也歡喜的接受了。

從那以後，我們的來往越來越繁密，我發現我們有許多的共同話題，我也不覺越來越喜歡她。而我也發現她也很喜歡我。世上還有什麼是比這個發現更讓我開心的事？

可是很快，我發現燕王兄似乎也瞧上了她！

這可不行！以前我讓了那麼多東西給燕王兄，但是她絕對不能讓！所以，我生平第一次進宮去向父皇求了賜婚的聖旨。父皇自然沒有直接點頭同意。裴家乃洛陽世家，世家子女的親事可不是他身為皇帝就能隨意指派的。不然，一旦他這邊高高興興的指婚，那邊裴家卻不認，那可就丟人現眼了！不過父皇儼然對我和她之間的來往早瞭然於心，當場便給了我一個讓我安心的允諾，回頭就讓母后將裴夫人給請進了宮。

對於這門親事，裴夫人沒有任何猶豫的就答應了。我知道后十分高興，我以為裴夫人是因為她的關係也喜歡我。後來我才發現這哪裏是喜歡？分明是裴家人都已經對她絕望了，所以巴不得她趕緊從家裏滾出去！正好有我這個傻子心甘情願的娶她，他們更樂得把她打包送出來。

可是那時候我還不知道。我歡歡喜喜的娶了她做我的王妃。

一開始，我們也曾有過夫唱婦隨的一段好時光。只是那段時光實在太短。隨後，她的本性就慢慢的暴露了她對權勢地位有着極強的野心，對身邊的人也有着極強的掌控欲，她甚至還主動顧里我去爭權！

當然了，我本來心裏對未央宮裏那一把交椅也存着幾分奢望，所以經她幾次鼓動后，我就點頭了。

然後，我們就踏上了奪嫡之路。

不得不承認，她實在是個人才。在人前端莊賢淑，賣乖耍萌，叫那些貴婦人們都喜歡她得不行。但背地裏，誰要是敢擋了我們的路，她立馬翻臉下手滅了他，沒有絲毫的猶豫。為了我們的大業，她甚至在發現懷了鳳鳴之後想打掉她，只因為懷孕之後她精神不濟，不方便做事！還是我竭力反對，她才勉強決定將孩子留下。只是生下鳳鳴后，她就再也不肯懷孕了，說是等事成之後再安安心心的給我生兒子。這次不管我怎麼勸，她死活也不肯答應。

這份不僅對外人狠、對自己更狠的狠勁着實嚇壞了我。我甚至開始懷疑她真是裴家養出來的女兒嗎？裴家以孔孟之道傳家，遵從道家的言說，一向將寬大仁厚的行事作風奉為圭臬，哪會有人做出這樣的事？更何況她還是裴太傅一手帶大的啊，裴太傅的君子之風一直都在洛陽上下備受推崇，她既然常年跟在裴太傅身邊，難道不該將裴太傅的風範繼承下來嗎？

但隨即我又在心裏罵自己：她這樣做，還不是為了我？用她的話說，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在我們前行的路上容不得任何阻礙，一旦發現對頭，就必須全力剷除。不然，一個不小心我們就會被絆上一跤，那我們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費了！

只是，雖然這樣告誡自己，我心裏還是存了幾分疑惑。

隨着時間的流逝，這樣的疑惑越來越強烈。直到她搜羅了裴家二叔的通敵證據，將裴家二房送上絕路的時候，我終於徹底確定我的猜測沒有錯，她就是一個這麼狠的人。而且，這是發自她內心深處的狠，不是被逼出來的！

也許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吧，我心裏漸漸對她生出了幾分防備。也正是這一份防備，讓我更清楚的認識了她。

雖然在大方向上我們依然保持着一致的步調，但私底下的摩擦卻是越來越多。她應該也察覺到了我的不對吧，於是她和燕王獻王寧王的來往也漸漸密切起來。只是，她對我更是越發的好了起來。

發現這一點，我的心寒了許久。

再後來，父皇過世，我如願以償登上皇位，她成了我的皇后。

坐在龍椅上，我回顧過去五年的種種，心中五味雜陳。再看到身旁穿上皇后大禮服的她，她笑得那麼開心，就跟個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玩具的小女孩一般，讓我心裏又生出幾分愧疚來。

這些年，她着實為我付出了許多。我在心裏告訴自己。只要她以後好好做我的皇后，我一定會將以往的一切都忘掉，好好和她一起過日子。我們一起撫養鳳鳴長大，再生幾個兒子，然後攜手治理天下，白頭偕老。

但是，我才剛開始在心裏描摹起未來的藍圖，緊接着發生的事情就將我給從雲端給拽到了地底。

她那些年和獻王燕王他們私底下來往還不夠，居然還和他們互通了情書？

那就不能忍受了！

我大怒，拿着情書去質問她。她承認了，我越發怒火中燒。我說要將她打入冷宮，廢了她皇后的位置，她卻只是冷笑，然後告訴我晚了。

是的，晚了。她為了以防不測，在我進門之際就對我下了葯。她還說，只要我既往不咎，她還是會好好對我，也給我解藥。記嗎丸號。

她這是脅迫！而且是讓我自己乖乖的把綠帽子扣在頭上還要對人笑！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

這算怎麼一回事？

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傷害。原本對她的幾分情意也被毀掉了，我當即宣佈不可能，我必須將她打入冷宮，讓她受到教訓！

我們不歡而散。

其實，我只是想嚇嚇她，讓她認識認識事情的嚴重性而已。卻沒想到，我前腳才走，她後腳居然就上吊尋死了！

她也說到做到，真的給我下了葯，讓我成了個沒用的皇帝。

裴映雪，你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