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黑大漢

第七章 黑大漢

“給你!”這聲音清脆悅耳,與那軍營中的粗聲厚氣截然相反,所有人看向黑大漢那方,看着一個小小的孩子,一臉正經的站在桌旁,那塊碎銀子小的可憐,連一盤花生米的錢都付不起。所有人又鬨笑了起來。

“哈哈哈,老黑,你成了叫花子都要施捨的對象了。”

“小二,快給老黑那桌上酒啊。”

那忙的滿頭大汗的夥計停下了腳步,用那擦桌子的臟抹布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看着桌上比花生米都小了一般的碎銀子,五官都擠到了一堆,“黑爺,你這不是玩我嗎。”

酒館裏又傳出了鬨笑聲,黑大漢的臉不黑了,紅的好似圓日。他不吭聲,瞪着桌上的小碎銀子,那眼神似乎能期待它變大,好再喝上一杯。

“噗呲。”陸離笑出了聲,他看着黑大漢的模樣,感覺像個想吃糖葫蘆舔着手指的小孩。

黑大漢看着他,眼神里沒有惡狠狠,但也不溫柔,聲音小了些,卻依舊那麼明亮的說道,“你這小娃娃是哪家的?快快回家吃奶去。”說著大手揮舞着,好似要把陸離扇走。

陸離放下紙傘放下木劍,坐在椅子上,倒了一碗黑茶一飲而盡,清了清喉嚨,很認真的說道,“我已經十歲了,我不吃奶了。”

酒館裏鬨笑再起,門口路過一匹鮮紅的烈馬,馬上坐着一位堅厚盔甲的將領,對着牽馬的年輕士兵說道,“今日這酒館似乎格外歡樂,發生了什麼?”

士兵眼裏滿是尊敬的看了一眼馬上的將領,底下頭來,恭敬地說道,“屬下不知,但聽守道的胖子說,鎮上來了個孩子。”

“一個人?”將領若有所思的模樣。

“沒有聽他說有其他的,甚至連個馬車都沒有。”士兵有些不相信的說著,“那胖子肯定是在騙我。”

“有點意思,去瞧瞧。”盔甲下的嘴角高高揚起。

黑大漢盯着陸離,眼神好像要把他吃了似得,“十歲!十歲就很大?毛都沒長起!”他覺得今日這孩子是傳承來羞辱自己的。

“大老黑,你說話還是這麼俗。”

金屬戰靴踏地的錚錚聲讓所有喝酒的人停下了酒杯,站了起來,肅穆的看着進門的將領。

“李將軍,您怎麼來啦,您坐,您坐。”黑大漢瞬間站了起來,挪動肥胖的屁股,恭敬的看着那將領。

“哈哈哈,坐你這裏,可有酒喝?”

酒館裏又是一陣鬨笑,黑大漢的臉一陣紅一陣黑,只得跟着嘿嘿的笑着。

“這小兄弟是誰家的?”李將軍走到黑大漢桌前,坐在了陸離的身旁,看着他拿着瓷碗的小手上有着厚繭,看到椅子上的木劍柄端磨得光滑,也看到他的袖口有些脫線,腳上的道鞋爛了個小洞,看着桌上米粒般的碎銀子,笑着說道,“你還有這酒錢?”

“站起來!”黑大漢低叱道。此時的陸離坐在長凳上,端着碗,看着將領。

“老黑你是在叫我嗎。”將領語音一重,一股無形的威嚴瀰漫酒館,所有人心頭彷彿吊著一塊大石。陸離自顧自的看着將領遮面的頭盔,盔甲上的花紋,腰間的長劍,沒有如其他人那般呼吸困難。

黑大漢低下頭來,忙解釋道,“不是,將軍,我哪敢說你,我是說的那小子。”

“沒有戰事你為何不卸下頭盔,不累嗎?”陸離看着將領認真的說道。

“小子,哪有你跟將軍···”

將領揮了揮手,黑大漢閉着嘴不說話,他自己看着陸離,輕聲說道,“若此時發生戰爭,我能比他們先衝上關口。”

聲音里並沒有蘊含道力,也沒有增加什麼色彩,僅僅是平淡的話語,卻讓這酒館裏起了不少啜泣聲。這些可都是敢拼敢沖敢於蠻人肉搏撕咬的漢子啊,而如今聽到這句話,卻一個二個好似淚人。

“李將軍幾乎救過這館裏所有人的命。”黑大漢的臉上早已花的分不清鼻眼,淌着的淚,流着的涕,伴着關外的泥土,如和泥般裹在臉上,“他救了俺老黑好幾次,俺老黑的命,就是他的給的。”

原先被將領製造的壓抑氛圍此時變成了悲戚的場面,將領似乎有些尷尬,陸離看着他,能感受到天地道力朝着他周身籠去,這是位極其強大的修士。

門口牽馬的士兵,此時也淌着淚水,他只是個牽馬的,卻受到了將軍不少照顧,想到將軍的好,自己無力回報,便捂着臉痴痴地哭了起來。

“轟!”不遠處一聲炮響,接連着整片天地被炸翻般,炮鳴聲,弩射聲,叫喊聲,抽刀聲響起。

而那炮鳴響的太過突然,又太過劇烈,酒館外的烈馬受了驚,抬起了前肢,朝着街道跑去,而正在掩面的年輕士兵此時不知發生了什麼,嚇得坐在了地上。

“不好。”將領拍着桌子站了起來,他還沒來得及抽出腰間的長劍,便見到身旁的孩子不見,隨着不見得,還有那柄木劍。

發瘋的烈馬如同戰車,朝着街道人多的地方猛地衝去,才響過炮鳴,人們都捂着耳朵受着驚嚇,看到此時奔來的口流唾沫雙眼彤紅的瘋馬,有些驚慌失措。

一個穿着花衣服的小女孩哭了起來,她離馬兒最近,她能感受到達達的馬蹄震顫的大地,她能感到馬鼻子呼出的強勁氣流,她能感到馬嘴裏唾沫的臭味,她本以為自己會飛起來,然後落下,然後死去,可惜她想的都沒有發生。

將軍的烈馬倒在了女孩面前,離着她有一人寬,而那寬度正好站着一人,踮起的腳尖,伸直的手臂,高舉着長劍,而這劍身,剛剛好達到烈馬高昂的頭顱。於是烈馬暈倒在地了,口吐泡沫。

“啪,啪,啪。”遠處傳來了掌聲,那將領看着陸離,讚歎道,“你果然是個用劍的高手,今日有事,改日請你喝酒。”說罷,將領朝着高聳的城關跑去,如離弦之箭般消失的無隱無蹤。

陸離胸腔劇烈的抖動着,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剛才的數秒,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種步法。

“我才十歲,不能喝酒。”他大聲朝着將領離去的方向喊道,他似乎覺得那將領聽不見,聲音又大了些,“我不喝酒。”

一個長滿長毛如猩猩般的怪人手中拿着巨大的樹枝,朝着地上一個滿臉是血的滇西士兵砸去,黑影閃過,一道血光濺起,那怪人被劈成了兩半,手執長劍的將領看了一眼倒地的士兵,朝着旁邊的低矮侏儒衝殺過去,涌動着道力的長劍,伴着他揚起的嘴角,“有點意思。”

一句不喝酒的呼喊,伴着連天的嘶吼炮鳴,在這滇西關口的兩座大山之間來回飄蕩,天上的長毛禿鷲眼裏閃着紅光,興奮至極。

小女孩沒有哭了,她被父母抱着帶回了家,烈馬沒有死,不一會便爬了起來,有些驚恐的看着陸離,正要轉身逃走時,被那年輕的士兵拉住了韁繩。

“謝謝你了,小兄弟。”士兵拍着胸口,感謝道。

陸離搖了搖頭,看向那關內虛掩的精鋼大門,“需要幫忙嗎?”

年輕士兵聽了挺胸膛,“李將軍沒打過敗仗,更何況只是這守城戰。”

陸離聞言,想到那將領一身修為,便也放下心來,走進酒館,看到眾人都在,繼續喝着酒,氛圍卻不如同先前那般輕鬆自在。

“你們怎麼不去?”陸離問向黑大漢。

黑大漢顯得並不着急,他咧開了粗厚的嘴唇,露出了大黃牙,對陸離嘿嘿的笑着,“你小子挺厲害啊。”貌似想打破酒館裏的沉重氣氛。

“你們怎麼不去啊!”陸離聲音有些大,有些急切。

黑大漢一怔,斂起了笑容,“這是今日守城將士的責任,我們的任務只有休息,誰要是未完成任務,軍法處置!”

“那他呢?”陸離指着離去的李將軍。

“沒人敢告他,也沒人會告他,因為他是李將軍!”

陸離背起了包袱,拿好紙傘和木劍,看着門外。

“大叔,現在在招兵嗎?”他問的很認真,話音間的堅定表示着他經過了認真的思考。

黑大漢愣了下,仔細看了看那小小的身板矮矮的高度,哈哈的笑起來了,“滇西關的軍營可不是過家家的地方。”

所有人都笑了起來,陸離臉蛋有些微紅,眉頭有些緊皺,有些懊惱。這黑大漢,盡拿自己開玩笑。

北國的徵兵制度,年滿十四,身高一丈,身無殘疾,方可入伍。陸離那十歲的年齡,矮小的身材,離入伍的條件差了大截。

“有空便來玩玩。”黑大漢喊道,看着陸離走出酒館。

陸離看着街上入卷的黃沙,看着寂寥的街道緊閉的屋門,聽着遠處的廝殺叫喊,他不知道何去何從,還有便是,悟心過得好不?

道當山下的草廬外,兩隻小指相交后,便是兩人的相離,陸離拿着紙傘木劍,挎着包袱。悟心拿着書,腰間插着書。兩個相反的方向,便是兩個背影,陸離沒有回頭,他怕天又下雨了,悟心沒有帶傘,淋濕了可不好。悟心沒有回頭,他怕看到了小師弟的背影捨不得離去。

但終究,陸離還是跋山涉水來到了這滇西。

“小子,要不要來我店裏。”酒館對面的街道,有一家店門半開,門口有着一把竹搖椅,一個帶着面具的中年人慵懶的躺在椅子上,看着天上盤旋的禿鷲說道。陸離已近在酒館門口痴痴地站了許久,直到那老闆覺得這孩子影響他看天空了。

陸離看了看周圍,除了黃沙,除了嘯風,除了漫天的炮鳴聲,便只剩下自己,確實定這人是對自己說話,他便向店裏眺望。

那個店門有些破爛,門角積累了許多沙塵,在這樣的環境裏,一天不清掃門檻,便如同十年八年沒人住過的鬼屋。扯掉半塊房門板的屋內黑黢黢的,有着不少的蛛網。血珊瑚,夜明珠,玉扳指,金錢佛···一堆古玩堆積在店裏,橫七豎八的擺放着,堆疊着,顯得凌亂不堪,甚至這些名貴的玩意兒上,矇著厚厚的塵土。

這片戰火紛爭的軍營小鎮,怎麼會有一個古玩店?所以這般不堪。

“管住宿和伙食嗎?”陸離問道,似乎不在意這店裏的凌亂,也不在意在這軍營小鎮裏,是否賣的出去。

“有寢卧有廚房。”老闆的聲音很慵懶,如他那軟綿綿的癱軟在竹椅里身體一般,讓陸離覺得他是只貓妖。只不過這個世界,沒聽說哪只妖能化成人形。軟綿綿的聲音又響起,“生活自理,生意自理,不用管我,掙得到錢便自取工資,掙不到錢便餓着。”

這要求有些奇怪,而然陸離卻並不在意這些東西,“你為什麼戴着面具?”陸離看着他面上的白色面具,除了兩隻眼睛和鼻孔,便是一片慘白。而他那褐色的瞳孔,看上去似乎也是那般慵懶,“看着怪嚇人。”

那老闆不再理他,眯着眼睛,輕輕搖着頭,似乎在聆聽遠處的嘶喊炮鳴,陸離逕自走進屋內,一陣咚咚咚咚,咳嗽聲傳了出來,屋內的灰塵,似乎比鎮外官道上的風塵更大。

老闆微眯着眼睛,不知道是笑意還是思索。

滇西的夜,殘酷的有些可怕。

士兵們裹着厚厚的棉絮,躲在連綿凸起的城樓火堆里,高大城角下傳出吞肉啃骨的咔呲聲,戰鬥已經結束,是以滇西軍的圓滿勝利畫上句號,此時城樓下大片大片的屍骨,都是些陸離沒見過的生物。長着長毛野人,拿着巨錘的雙頭胖子,手執鐮刃的侏儒,諸如此類,奇形怪狀,而這些東西,都只是南蠻族圈養的蠻物。

屍堆里沒有北國將士,在戰鬥結束的那一刻,活着的士兵便將他們全部帶走,剩下的屍體將迎來南疆最恐怖東西,獸潮。

萬千猛獸如洪水般襲來,又如波浪般消散,所到之處,片草不生,這也方便了滇西軍隊處理瘧疾,獸潮湧過,這大牆腳下只剩鮮血,有時甚至連血都不剩,滇西將士只需灑下些石灰粉便可安然休息。

滇西的夜,是沒有任何人敢抗拒的,無論戰事如何如火如荼,無論前方有多麼大的誘惑,在這片南疆的夜裏,只能乖乖退去,躲進營寨。

躲在屋裏的陸離,有些睡不着。

呼嘯的狂風猶如鬼哭,嗚嗚的聲音震顫着破了洞的紙窗,夜的溫度低的嚇人,陸離裹緊了棉被,卻騰不出手來堵住耳朵,“明天把這窗戶好生糊下。”他在心裏想道。

一縷紅光透過窗來,照在陸離的臉上,那是天上的一輪紅月。北國的月亮是白凈的,南蠻的月亮是如此妖異。

陸離起身,穿好衣服,只帶了紙傘,朝外走去。

夜裏的風比白天更大,吹起的風沙也比白天更多。

陸離穿着那破舊的道袍,走在冷清的滇西小鎮。夜晚是沒有平民出來的,即便是鎮上做包子的老大娘,也是要待到五六點鐘才忙活起來。

身旁路過一隊士兵,排頭的隊長看了看陸離,沒說什麼。滇西鎮是沒有宵禁的,不像京城那般魚龍混雜,這片小鎮只有軍士,只有安居樂業的平民百姓。

陸離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出來,但他就是睡不着,就是想出來看看。

他走到那雄關下面,仰着頭,看到牆頂與那天那月成一線,不禁有些感慨。

“小子,不好好在家抱着老娘睡覺,出來作甚。”

一聲莽喝,伴着幾聲抱怨,陸離看向不遠的城角下,有幾個換下崗來正在火盆邊休息的士兵,一個肥胖滿臉鬍鬚的大漢在隊伍裏面極為顯眼,因為他一個人便佔了兩個人的位置。

陸離沖他笑了笑,不在意他話里的粗俗,但心裏有點悲戚,他也想抱着娘親睡覺···

黑大漢走了過來,看見他穿的如此單薄,解下了自己臭烘烘的棉襖。

“不用,我不冷。”

“披着!”

“我不冷。”

“你給我披着。”

“好臭!”

黑大漢眼神一凝,鼻子眉毛眼睛一歪,轉身走了,留下披着臭棉襖的陸離站在風中,有些尷尬。

他的腳尖搓了搓地,在沙土裏花了條直線。他便直着走過去,躬下身來,托着棉襖,“對不起,謝謝你,我身體很好,不冷。”

黑大漢看着眼,剛才歪着的五官全都回正了,銅鈴大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陸離,“你咋這麼像我家的小弟呢?”

黑大漢人長得五大三粗黑不溜秋,然則真實年紀也就是二十齣頭,因為在軍隊呆久了,一股老氣橫秋,所以顯得老氣。

他以前不是個粗人,儘管黑,但也不是如同現在般不修邊幅,他手裏掌管着上千人,直到有一次的血戰,他的部隊全軍覆沒,僅有他逃出生天。他便如此這般,有些頹唐。

陸離看着他,點點頭,“那你便做我的大哥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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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劍神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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