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第八十五章

這年的夏日出奇的熱,七月天,漫天的暑熱讓人窒息,空氣彷彿凝滯了一樣,一絲風都透不進來。

時值下午頭,陽光還那麼毒辣。衛夕杵在指揮使府後院的涼亭里,搖着團扇的左手一直沒有停過。輕薄的紗衣貼在身上,捆的有些難受,她蹙起眉頭,抬手扯了扯斜襟——

自打來了這古代,她習慣了生死,看慣了血雨腥風,最忍受不了的就是沒有空調!

青翠瞧着她那白花花的胸脯骨頭不由得挑了挑眉梢,捻了塊冰西瓜遞到她嘴裏,繼而蹲下來為她整好領襟,“我的姑娘唷,雖然這是在咱們自家府里,可也不能這般失禮,咱們女人家……”

“好啦好啦,周圍又沒人。”同樣的話衛夕已經聽到耳朵張繭子,她不好意思的沖青翠笑笑,紅唇齒白,煞是好看,“大人什麼時候回來?”

“估摸着要到黑天了。”青翠站起來看了看天色,清水玲瓏的麵皮兒上透出些許哀愁,忿忿道:“皇上也真是的,明個兒有了東廠,什麼燙手活都還要交給錦衣衛去辦,也太不公平了!”

衛夕聽在耳朵里,眉尖兒也忍不住攢了攢。

自打東廠成立以來,他們錦衣衛就似乎成了副手,苦活累活全都是他們在攬,功啊賞啊都被那幫“沒根兒的”搶去了。

其實除了沈安康等人之外,東廠都是年輕力壯的真男人,多數都是由錦衣衛分撥出去的。但那些人似乎都染上了牆頭草的德行,“跳槽”了之後矛頭直指錦衣衛,跟那太監親的跟么似得,連昔日的弟兄們都不認了。東廠後來居上,他們看人時的腦瓜子也仰成了四十五度,打這起,衛夕一股腦的叫他們“沒根兒的”。

“這世道哪有什麼公平之說。”衛夕微抬眼眸看向湛藍的天際,頓了頓,正色道:“青翠,這般大逆不道的話以後千萬別說了。大人現在如履薄冰,咱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別給他找麻煩,千萬小心,隔牆有耳。”

青翠聞言臉色一緊,這才意識到自己多嘴了,旋即朝衛夕福了福身,“是,青翠記住了。”

果不其然,兩人猜的沒有錯,牧容又是披星戴月,進府之後直奔書房,身後跟着步履生風的君澄。精細的飛魚服挺括的穿在他們身上,籠着一層淡淡的月色光華。兩人一前一後,走起來依舊是氣宇軒昂,但卻少了些意氣風發的意味。

青翠得到信兒便將煲好的參湯端了過去,見兩人面色不愉,也沒敢多說什麼,旋即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書房。

門闔上后,牧容撂起玄色衣角坐在太師椅上,面上浮出些許不耐煩的神色,沉聲道:“找了這麼久,一點信兒都沒有,府邸可是都翻過了?”

個把月過去了,儘管君澄千百個不甘心,卻也只能凝重的頷首,“回大人,全都找過了,兩個王府的犄角旮旯都沒放過。”

牧容聞言沉默了須臾,隨即微勾唇角,揶揄道:“呵,即便是東廠抽走了錦衣衛多數的得力幹將,咱們的活計也不至於辦的這麼差吧?不過是一絹先皇的聖旨,還能化灰了不成?傳令下去,繼續,掘地三尺也得找出來。”他壓低眉宇,幽深的眼眸微露鋒芒,“我能等,但,皇上不能等。”

“是,請大人放心。”這個道理君澄自然是懂得,天色不早了,見牧容揉着眉心甚是疲憊,他道了聲安便離開了書房。

夏夜悶熱,廊子裏很靜,只有不知名的昆蟲在鳴叫。

聽着自然的妙樂,忙碌了一天的心總算獲得了片刻的寧靜。君澄左手扶着綉春刀,右手扯了扯飛魚服的白紗交領,唇畔忍不住嘆氣。這兩位質子王爺當真是捏緊了這最後的護身符,還真能藏!錦衣衛加派人手,日夜不停的偷偷盤查,就是沒有尋到一絲先皇聖旨的蛛絲馬跡。

思及此,他煩悶的錘了錘胸口。這活雖然進行的隱蔽且燙手,但這是目前唯一沒有東廠插手的差事。若能辦好,那便是解決了皇上的心頭大患,錦衣衛便有翻身之日,若是辦不好……

也許錦衣衛永遠都要被東廠踩在腳下。

不甘和怨懟瞬間填滿了胸臆,君澄下意識的捏緊了拳頭,骨節錯動的“咯咯”聲在靜謐的夜裏聽起來有些讓人毛骨悚然。

然而這種狀態並沒有維持多久,須臾的功夫,他止住步子,驚愕過後眼底的殺氣即刻化為了一池溫潭。視線的末梢定格在廊子的拐角處,衛夕穿着一襲白紗羅裙,烏黑的長發散亂的披在肩頭,似夜蓮清雅,又似夜來香嫵媚。

須臾后,他們齊齊邁動步子,拉近了彼此的距離。面對面而站的時候,兩人相視久久,繼而異口同聲道——

“你瘦了。”

“你瘦了。”

略微的愕愣過後,君澄彎起唇角,溫聲道:“是,的確是瘦了點,最近錦衣衛的差事比較多。”

他笑的靦腆,依稀是當初站在交堪館牆頭俯瞰她時的樣子,而如今的面頰卻瘦削的厲害。

衛夕微微仰着頭,眼神有片刻的迷離。她來到古代本來就有些如夢似幻,有那麼一瞬間,她開始分不清這是過去還是現實。

直到君澄擔憂的問了聲“怎麼了”,她才回過神來,拍了拍發燙的臉頰,玩笑道:“沒什麼,許久沒見你了,這不是想着多看你一眼嘛。”

她擺出一如既往的頑劣笑容,而君澄卻心知肚明,這個四面楚歌的光景,誰也笑不出來。

他並不道破,只是淡淡道:“是啊,大概有一月沒見了,你……一切可好?”

“嗯,有大人照拂,一切都好。”衛夕沖他甜甜的笑笑,露出一排整齊的貝齒。自打答應嫁給牧容之後,她便鮮少出府。入鄉隨俗,她快要是牧家的人了,那就不方便再拋頭露面。再加上朝廷混亂,她的身份又特殊,卡上一頂不為人知的公主頭銜。她既要保守這個秘密,又不想留給牧容太多的軟肋,待在府邸不僅是保護自己,也是保護牧家,保護錦衣衛。

夏夜明朗,她的笑和這時節很配。君澄看在眼中,唇畔隨她揚起好看的笑弧,只不過沒她明媚,帶着不易察覺的無奈。他側了側身,讓出過道,“大人在書房,早些歇息。”

衛夕會意的點點頭,從他身畔走過,身上淡淡的水粉味蘊在空氣里,直入君澄的鼻息,擾的他有些心神悸動。在錦衣衛呼風喚雨這麼多年,他見過形形色色的女子,嬌嬈的,清秀的,卻沒有一個能讓他連身體都變軟的……

默默看了眼她的背影,君澄張了張口,卻還是沒有勇氣喊住她。她過的很好,有大人保護,他再多說,那必是無忠無義。

短暫的交點過後,兩人分道揚轆。

恍惚間,衛夕又開了腔:“君澄,謝謝你。”

“……為何謝我?”君澄止住步子,並未回頭。

“謝謝你,沒有背棄他。”

軟糯糯的聲音從他身後遠遠飄來,很淡,很柔。君澄怔了怔,薄唇微微一動,幽幽吐出三個字:“應該的。”

沒等她再說些什麼,他輕踏皂靴,踅身朝府外走去。冷寒的綉春刀摩挲着曳撒,發出窸窣的響動,直到感覺看不見衛夕了,這才停下腳步,回頭無奈的望了望。

其實她不知道,他不能背棄的不只是牧容。

還有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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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在錦衣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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