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意她(一)
司怡一直相信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所以當她第一眼看到那個女孩的時候就喜歡上了她,不摻雜任何*,純粹的欣賞。
合眼緣這事沒什麼道理可講,就是看着順眼,無論外形,衣着還是舉止談吐,怎麼看怎麼合司怡的口味。
那一年,司怡才念初中。
在那個躁動的年代,除了學習,必須找點別的事情來發泄自己過剩的情感,就是在這個時候,那個女孩闖進了司怡的生命里,像一顆流星,打亂了司怡一生的軌跡。
她是轉校生,來了不到一個月,已經人盡皆知,不僅因為她容貌出眾,更因為她模糊難辨的身世背景,有人說她是某黑幫大佬的親妹妹,有人說她是市裡xxx的女兒,甚至還有傳言說她是xxx包養的情-婦,五花八門,撲朔迷離。
越是模糊越是神秘,謠言被時間發酵,慢慢膨脹,最終醞釀成一個未知的秘密花園。
司怡最初注意到她是在學校的商店裏,隔着售貨架只看了一眼,司怡就懵了。
因為從小被灌輸了太多諸如知識就是力量,學習是改變命運的唯一途徑之類的思想,中學時代,司怡一直乖巧聽話,認真讀書,每日遨遊在書海里,造就了她渾身的書卷氣,可偏偏司怡本人並不喜歡,她嚮往氣場強大的肉食動物。
一反常態,乖寶寶陳司怡大膽開啟了她的跟蹤狂模式,尋找那個熟悉的身影成了她課下最大的娛樂。她似乎跟司怡一樣喜歡獨處,總是穿着一件寬大的格子襯衫一個人橫穿操場,神色安然地在校園裏遊盪。
長發像一匹綢緞,柔順地披在腦後,偶爾左右各勾一縷,綁一個簡單的髮式,發色偏淺,似乎做過美容,在一群留着規規矩矩的學生頭,穿着超大號校服的女生中間十分扎眼。
司怡是以“免費生”的身份進入這所中學的,成績在班上名列前茅,班委,中隊長,學生會,這些稱號從小到大如影隨形。司怡總是趁着周一升旗的時候,利用職務的方便一次次“若無其事”地從她身邊走過,像個偷窺狂一樣悄悄打量她,一邊可恥着自己的行為,一邊暗爽,用眼睛猛吃她豆腐。
從司怡的觀察來看,她似乎屬於“成績不怎麼樣”那一類,逃課這片司怡從來不敢涉足的禁地在她那裏簡直是家常便飯。
有段時間,學生們不知道怎麼搞的,逆反心理空前強大,下午最後一堂自習往往上不了一半大夥就集體出逃,手拉手直奔食堂了。
儘管教導主任不止一次在廣播裏強調,“人活着不能不吃飯,但是人並不是為了吃飯而活着!”還是沒能阻止同學們奔向食堂的義無反顧的身影。
既然無法在思想上進行約束那麼校方就只好從制度上下手,於是,各班的班委輪流在教學樓的幾個出口值勤,抓住了就上報,通報批評,大批學生聞風喪膽,不敢再越雷池半步,乖乖等到下課鈴響,不過,她是個另類。
司怡值勤那次遇到她,老實說司怡超級興奮,但是她從始至終也沒有正眼看過他們,好像他們根本不存在,一起值勤的同學出聲阻止,她的表現意外的隨和,卻不肯乖乖就範,含笑站着,不吵不鬧,就這麼默默僵持着,搞得所有人無所適從,然後頭也不回地出門。
真是個怪人。
司怡曾經在一次動員大會上看到她坐在人群最後,一直低頭望着手心,走近了,司怡才發現一隻指甲蓋大小的烏龜正安靜地趴在她的掌心深處,就在這時,毫無徵兆的,她忽然抬頭看向司怡,眸子水亮,臉上沒什麼表情,只一眼,就像一道閃電劈中了司怡。司怡猛地一驚,面上卻強裝鎮定,若無其事地從她身邊大步走過。
又一次跟着她走進圖書館的時候,司怡沒忍住,趁她去洗手間的空檔,跑去翻了翻她留在桌上的課本,她太想知道她的名字了,結果鎩羽而歸,書本嶄新,連翻過的痕迹都沒有!(學生黨應該有感觸,有種活動叫“佔位”)
其實只要司怡有心,略一打聽就會知道,但她身上有一點讀書人的清高和迂腐,私心裏也不願意讓人看出自己對她有興趣。
這種跟蹤狂的模式在周四一個安靜的下午被打破,那天照例要大掃除,學校不知道發什麼瘋,衛生結束后要求所有班級去操場上練習跑操,司怡留下檢查衛生,躲過了一劫。
她像往常一樣一間教室接着一間,機械地摸摸黑板,踢踢地板,無聊地重複着相同的動作,就在這時,一個紙團忽然飛到了司怡的腳下。
司怡吃了一驚,進門這麼久了她居然沒有發現這裏還有其他人,在看清坐在教室角落裏那個修長的影子時,司怡眼前一亮。
她好像沒有注意到司怡,依舊趴在桌上塗塗畫畫,表情極是認真,司怡特想跟她結交卻苦於不知該如何搭訕,只好撿起地上的紙團,打開來——
一個裹在一團藍色煙霧裏的妖嬈女體映入眼帘,很快司怡便發現那些藍色煙霧狀的物體是一個個薄如蟬翼的翅膀,朦朧中顯出一件衣服的樣子。
儘管畫風十分大膽,司怡還是忍不住感嘆,“好美!”
聞言,她終於抬起頭看向司怡,眼睛的顏色也比一般人要淺,“你喜歡?”
這是她第一次跟司怡講話,聲音冰冷低沉,彷彿從遙遠的水底傳來,司怡老老實實點頭,低頭的瞬間看到一隻指甲蓋大小的烏龜正趴在一隻盛滿水的文具盒裏動來動去。
“送你了。”
“真的?”
“恩,本來就打算丟掉的。”
“……”
儘管如此,司怡還是很開心地收下了,她腦中關於藝術的概念很模糊,就是單純覺得漂亮。然而這次對話並沒有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司怡對她依舊一無所知。
那時候還是應試教育大行其道的年代,每月一次會考,之後會放榜,黃榜里是年級前一百名,同理,紅榜則是年級后一百名,鞭策和鼓勵同行,不過現在看來,就有點侮辱人格的意思了,就在那張紅榜之上,司怡知道了她的名字,程梓青,12班的高顏值學渣。
兩人都是走讀生,騎單車上學,一個周五,司怡放學後有事耽擱,走得時候校園裏幾乎沒幾個人了,可偏偏梓青就是那絕無僅有的少數幾人之一。看到她推着車子走在前面,司怡一時衝動犯了老毛病,鬼使神差跟了上去。
一路越走越偏,炎炎夏日又恰逢正午,太陽火辣辣的,司怡向來畏熱如虎,汗流不止。眼見周圍的風景越來越陌生,司怡忽然開始後悔自己的決定,就在她打算放棄跟蹤原路折返的時候前方的人影忽然停了下來。
那是一個斜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旁邊是一條公路,對面是一片櫻花林,彼時早就過了花開的季節,枝頭鬱鬱蔥蔥,地上也長滿了雜草。
司怡東張西望了一會,再轉頭,那個熟悉的身影已經不見了,跟了這麼久也沒有實質性的進展,現在又被太陽晒成了落水狗,司怡心中悔意漸濃。正當她調轉車頭準備離開的時候,一輛腳踏車無聲無息地停在了面前,彼此相隔不過兩步遠,一抬頭就是她黑色的眼珠,司怡像被施了定身術,彷彿連呼吸都停止了。
炎炎夏日,司怡身上早就濕透了,她居然還能這麼悠閑自在清清爽爽,老天真是不公平,不過這種悲憤的感覺很快便被尷尬取代了。
此刻,她單腳撐地,黑眼珠里寫滿不悅,兇巴巴的盯着她。
司怡出了一回神,血往臉上沖,使勁穩了穩心神硬着頭皮上前,希望她能記起有自己這麼一個人。
“你是誰?”
聽到她毫不客氣地發問,司怡忽然好想哭,自己居然存在感這麼低。司怡只得報上班級和名字,梓青皺着眉頭認真看了她一會兒,忽然笑了開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司怡大囧,沒話找話,“你家住在這附近么?”
梓青沒有回答,反問司怡,“為什麼總跟着我?”
司怡被她單刀直入的反問搞得無地自容,她果然認出自己了。
司怡不知道此刻在她心裏自己是不是已經被定位成一個變︶態跟蹤狂,只得在更尷尬之前開溜,隨口打了個哈哈,“哈哈,你好像認錯人了,我長了一張大眾臉,那什麼,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司怡飛快地逃離現場,身後像有鬼在追趕似得,頭也不敢回,儘管如此,她還是模模糊糊聽到身後不遠處傳來車輪輕輕轉動的聲音。
回到市中心以後,在一個路口,紅燈,司怡只好下車,與此同時,一輛紅色的腳踏車停在了距離司怡不到一米遠的地方。司怡額上掛滿汗珠,頭髮軟趴趴地貼着頭皮,上衣也濕透了,狼狽不堪,又不願意讓人家看出她的心慌,只得裝作若無其事地掃視四周。
今天的紅燈似乎比往常慢了許多,司怡低頭盯着腳下的斑馬線,不意外的在視野邊緣看到了一隻白色的運動鞋,像它的主人一樣清清爽爽。
從她站立的姿勢,司怡可以想像到她此刻定是在盯着自己,這樣一想,心跳更快,汗流的更急了,曾經在心裏無數次設想過跟她搭訕的場景,司怡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會這麼狼狽。
她陳司怡這輩子也沒這麼窩囊過。
對面馬路上綠燈剛亮起,司怡像離弦的箭一樣竄了出去,一路狂奔,狂飆了十多分鐘才緩下勢頭,司怡一邊大口喘氣一邊想着這下總算安全了,哪知她一回頭就對上了那雙淡然的眸子,一下子手忙腳亂。
就在這時,梓青忽然指着前方大叫,“小心!”
司怡條件反射地回頭,可惜反應慢了半拍,一輛機車不知道從哪裏竄了出來,眼看着就要撞到司怡……
司怡是公認的頭腦發達四肢簡單,手腳笨拙,平衡感極差,朋友都嘲笑她小腦被大腦同化了,因為她能用最快的速度解開一道奧數題,體育成績卻總是在班上倒數。
眼見就要撞車,司怡卻連剎車都忘了,一個慌神,竄進了旁邊的綠化帶,人仰馬翻,丟人丟到了南天門。
夏天穿的少,摔得蠻凄慘的,司怡趕在梓青衝過來之前爬了起來,幸虧今天沒有穿裙子,不然一定更糗。
“你沒事吧?”
梓青趕上來檢查司怡的傷勢,大多是被樹枝勾到的輕微划傷,只有膝蓋處,褲子都磨壞了,溢出的鮮血像在白嫩的肌膚上糊了一層番茄醬。司怡嚇壞了,又痛又懊悔,聲音都帶了哭腔,
“你……你去給我媽媽打個電話,讓她來接我……”
“你是小蝌蚪嗎,還要找媽媽?”
司怡被她兜頭一盆涼水激得忘記了疼痛,只是傻傻地瞪着眼睛微微張開嘴,她萬萬沒有想到她文靜嫻雅的外表之下居然如此毒舌。
十幾歲的孩子遇到這種事情會第一時間想到家長是很正常的反應吧,可是梓青卻不以為然,她抬了抬司怡的腿,“疼嗎?”
司怡搖搖頭,眼尖地發現路邊不遠處就有個小診所,真是我佛庇佑,上天垂憐。梓青扶她慢慢走過去,進了醫務室,司怡就放心多了,醫生幫她清理傷口的時候司怡不住向外探腦袋。
傷勢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嚴重,疼痛也沒有持續太久,簡單處理后,司怡一步一挪出了門,她看到梓青此刻手裏拿着一根小木棍蹲在地上鼓弄她那輛關鍵時刻掉鏈子的腳踏車。
她的手臂和腿都很長,帶着少女時期特有的纖細漂亮,動作很嫻熟,幾下功夫就修理好了,司怡大喜,沒話找話,“哇塞,這麼快,你真厲害!”梓青不理睬她空洞乏味的讚美,隨手拿了一張紙巾擦拭手上的油污。
“多少錢?”
司怡見她掏錢,忙一瘸一拐趕上來阻止,可惜翻遍全身也沒有找到一毛錢,大概是剛剛摔倒的時候把錢包丟了,囧。
“回家以後我一定還你。”
梓青沒理會她這句話,又是那種淡淡的神情,皺眉瞅了瞅她包紮后的膝蓋,司怡忽然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大/麻煩,怎麼回家還是個大問題呢。跟梓青相比,司怡顯然還是溫室里的花朵,成績一流,生活白痴。
梓青隨手招了一輛出租車,把司怡的車子放到後備箱裏,一路跟在車後送司怡回家,車費依舊是梓青墊的。
“你等一會,我進去給你拿錢!”
司怡說完一瘸一拐地進門,可是出來的時候,她人已經走了。
從小到大,司怡一直都渴望能在卧室以外的地方尋到一方只屬於自己的秘密基地,就像梓青那樣,無論走在哪裏都像是在自己家的花園裏散步,旁若無人,悠閑從容。後來司怡才意識到這跟環境無關,純粹是氣場問題,比如現在,即使站在空蕩蕩的小樹林裏,只有她們兩個人,司怡還是沒有辦法完全放鬆。
雙休日結束,周一放學以後,司怡找了很久才在這裏找到梓青,她好像剛睡醒,背倚着樹榦坐在草坪上,像在忍受什麼痛苦似得娥眉深鎖,口氣微微不耐,“有事?”
“這是上次欠你的錢,都在這裏,你數數……”
司怡拿錢的手還停在半空,但是梓青卻沒有任何要接的意思,司怡拿不准她是什麼意思,只得實話實說,“我不喜歡欠別人人情。”
說到這裏,梓青忽然抬頭盯了她一眼,“那就請我吃飯吧。”
“?”
“學校前門那家麵館就好。”
“哦……好……。”
小時候,司怡媽媽常常教導她女孩子要笑不露齒,溫婉大方,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對司怡來說,這當然只停留在理論層面,但司怡確實沒有見過哪一個女生像她這樣不顧形象,明明看着像一盆水仙,吃起東西來卻活像餓死鬼投胎。
“你叫什麼?”
連吃了三碗面后她才想起有司怡這麼個人。
司怡其實很想問問她你是不是有健忘症,明明已經講過兩遍了,司怡沒說出來,但心事都寫在臉上呢。
梓青見了,隨口道,“沒印象了。”
“陳司怡。”
“哦。”
“……”
連吃了四碗,終於停了下來,司怡看她撐得已經不能走路了,忍不住好奇,“你是不是很久都沒吃飯了?”
“兩天了。”
“不會吧,為什麼?”
“沒錢。”
“錢呢?”
“沒了。”
最後幾十塊花在了司怡身上,梓青沒提,司怡卻心知肚明,但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這種一問一答,乾巴巴的對話模式讓司怡差點抓狂。
梓青卻像是忽然記起什麼似得,冷不丁蹦出一句,“哦,我想起來了,就是那個每次考試數學都滿分的傢伙……”
司怡有點跟不上她的節奏,想了想才意識到她說的是自己,司怡還不知道自己原來這麼有名,心裏有點小得意,依舊全寫在臉上了。
司怡一直覺得梓青是開在凡塵里的一朵白蓮花,遠離喧囂,不染塵埃,相逢之初,司怡一直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小心褻瀆了她的聖潔。然而,沒用多久,她就發現這朵白蓮花不但嘴巴超毒,性情更是乖張孤僻,不可一世。
不過,她的內心並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冷,很喜歡笑,笑容燦爛,總讓司怡想起樓下院子裏的太陽花。
兩人在市中心一處公園坐了下來,天南海北,聊了很多,意外的投緣,大有相見恨晚的感覺。後來,兩人越聊越開心,甚至沒有留心夜幕何時降臨。司怡從談話間不難察覺她的叛逆,她擔心梓青會因為仇視學校連帶着也討厭起自己這樣所謂的學霸來。不過,這一點梓青倒是看得很開。
“經歷不同,追求不同,無所謂喜歡不喜歡。”
聽她這麼說,司怡才放心,轉念一想,又覺得太不近人情了。
只是司怡千算萬算也沒有料到她心目中的窈窕淑女居然會是一個反派頭子,個性張揚,膽大妄為,思想之前衛大膽,令人咋舌。
兩人順路一道回家,快到司怡家所在的小區時,司怡忽然湊上來下死勁盯着她的眼睛,神色間的認真,彷彿在研究一道物理競賽題,她忍了一天了,實在太好奇了。
梓青不自在地向後退了一步,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司怡驚醒,喃喃道,“不好意思哦,不過,你的眼睛怎麼……”
那雙明亮的眸子,波光轉動間分明閃過一抹淡淡的綠。
當得知梓青身上有四分之一的法國血統時,司怡聳然一驚,呆傻的樣子惹得面前的少女莞爾一笑。
就這樣莫名其妙成了朋友,司怡怎麼想都覺得不可思議,她居然跟自己心中的女神成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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