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足風流二
任昭容重新抬頭,看向他。
少年已經站了起來,並且利落地將劍收回鞘中。他走上前來,抬臂,從裏面將門撐住,不讓她關。
她又將手收了回去,以為那少年有話要說,卻沒想到他將她全身掃了一眼,淺綢色的上襦很是貼身,絢麗的日光令頸的線條愈加柔和美好;菖蒲色的裙裾直直垂着,顯得少女身姿愈加纖細。他耳根微微泛了紅,眉眼間也難掩尷尬。
“你……”他似乎有些艱難地啟齒,吐出一個不怎麼好聽的音節。隨即,他清了清嗓子,又故意壓低聲音道:“閣下是任家女君?”
他只比任昭容高了半頭,還是長身體的年紀,嗓音也在慢慢度過變聲期。看他頭髮束起,想必與她差不多大。
忽地被一個陌生的少年道出身份,任昭容不免驚異。她猜測少年也是曹操的某位公子,便坦然承認之:“是。”
少年突然意識到自己還撐着門,瞬間將手拿了回來放在身後,另一手還提着那把劍,拇指正來回摩挲着劍柄。
他一收回手,覆在任昭容面上的壓迫感便少了許多。
“女君迷路了?”少年得到答案后還不打算罷休,目光微動,緩緩問道。
“是。”
見任昭容毫不窘迫地點頭承認,少年的目光也不知在何時柔和了下來,冷冽的氣息倏然消散。
“如此,”少年僅停頓了一瞬,回身將劍擱下,踏出門來,道:“我帶女君去尋母親吧。”
不等任昭容點頭,他已然向外走了兩步,又停下側過身,請她跟上。
他是曹操的公子,看年紀卻不是曹昂。
任昭容沒有拒絕他的好意,跟在後面走,看着少年尚還清瘦的背影,暗自揣度。
“我叫曹丕。”他沒有回頭,卻放慢了步子,原本走在他身後的任昭容,不知不覺地與他平齊而行了。
這突如其來的自我介紹令任昭容怔了一下,她正欲問好,又聽曹丕說道:“……曾聽母親與阿兄說起過女君。”
這個理由勉強過關,但他今日一眼就把她認出來了,不知情的人肯定以為他們見過。
他的介紹簡短利落,沒有多說自己的身份,任昭容卻知他是曹操的次子,乃卞夫人所生。卞夫人比丁夫人晚了幾年嫁給曹操,彼時正受寵愛,接連生下四個兒子。那時任昭容的母親還在,去曹家見到丁夫人與曹操相看兩厭的情景,回來又是一陣憂愁。
任昭容稍一思索,道:“昭容也曾聽姨母談起丕公子。”
她這話只是隨便說說的,只因曹丕先前那話讓人無所接應,既不能不理,又不好追問。
“哦……”曹丕腳下步伐亂了一拍,又稍快一步,原本任昭容還能看見他的一小半側臉,現在只能看得到他微紅的耳根了。
早知道這樣,她剛才就不亂說了。
任昭容摸不清曹二公子的心思,只能說:“方才是昭容失禮了,誤闖了二公子的居所。”
這次,少年的回應就自然得多了:“那裏不是什麼居所,只是我與阿兄平時起居的廳室,女君不必介懷。”曹丕刻意壓低的嗓音,也有幾分成熟男子的氣韻,只是還有一絲擺脫不掉的少年氣,混在一起聽得任昭容莞爾。
藉著曹丕為她引路的機會,她又把曹府的門道記了個清楚。
重新回到丁夫人那時,她正在親手擺弄着一盆茱萸,嫣紅的果子點綴在碧綠間,就像少女鬢邊的紅寶石。她抬頭先看見曹丕,溫聲道:“丕兒來了?”
曹丕雖是妾室所生,與丁夫人之間並不生分;丁夫人雖然看不慣曹操,卻待他的兒子們極好。
任昭容不動聲色,從曹丕身後走了出來,主動解釋道:“昭容剛才迷路了,是二公子帶我來的。”
她對曹丕道了聲謝,丁夫人卻不與他見外,順口說:“丕兒留在這裏一起用膳罷。”
曹丕點點頭,找了張席子坐下,垂目聽着丁夫人與任昭容閑話。
“阿姜呢,怎麼不與你一起來?”丁夫人問道。
任昭容被她拉着坐在身側,而曹丕坐在丁夫人下首,兩人幾乎是面對着面。
“聽說卉女君病了,姜姨就前去照看了。”任昭容如實答道。
丁夫人點點頭,原本安安靜靜的曹丕卻出了聲:“阿卉又不肯喝葯了。”
此話並非問句,卻剛好對上了任昭容看過來的視線。想不到曹丕身為曹卉的異母兄長,也深深了解妹妹的秉性,才剛剛長大的少年,語氣里已經有了無奈。
除此之外,任昭容也聽出了他話里的寵溺。
曹丕不露聲色地別開眼,看向丁夫人,道:“兒那裏還有些石蜜,回去全給了阿卉吧。”
石蜜的原料乃是甘蔗,煎之凝如冰,破如博棋,可以稱之為原始冰糖。這種東西放在現在,還是稀罕物,聽說是西域傳過來的,故此市面上也並不常見。
曹丕小小年紀,手上還藏了好東西。
“不給也罷,只有你總慣着阿卉,才使得她越來越嬌縱。”丁夫人搖搖頭,並非是在與曹丕客氣。
“阿卉只是年紀小罷了。幼時,阿兄也是一樣慣着我。”說到曹昂,曹丕就有了正當理由。
丁夫人笑道:“就是你阿兄與我說,’丕總對阿卉有求必應,已經不把我這個長兄放在眼裏了’。”說到底,曹昂與曹卉才是同胞兄妹,相比之下,曹昂對待妹妹反而更為嚴厲。
任昭容聽着母子二人的對話始終縈繞着曹昂,暗自不語。每當談起他時,丁夫人的面容無比柔和,沒有一絲犀利的樣子。曹丕也樂意與她聊着有關長兄的一切,少年原本如同穹幕的雙眸,也綴上了星光。
“母親說的極是——”一道朗朗的青年音傳入廳中,三人齊齊抬頭,正見他們談論的男主角身着山鴆色直裾,頭髮高束着,肩披着澄澈的陽光大步而入。
青年走進來道:“我才去看過阿卉,又在吵着要甜食了,阿丕萬萬不可在此時過去,讓她吃些苦頭才好。”
曹丕抿唇點點頭,二話不說地應了。
“這是昭容?”青年一回頭,看到任昭容后爽朗一笑,上前一步道:“可還記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