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命運(二) 兩更合一
“如果他在監禁着他的房間裏變成了一具骨架,”公爵的心腹騎士提醒道:“他會從窗戶里爬出去的。”
“那麼我們就找一個沒有窗戶的房間來關他。”伯德溫說。
“我覺得他更適合一座墳墓,它沒有窗戶也沒有門。”裝束華麗的騎士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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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妖對於一個人類生死與否漠不關心,雖然他確實有點想要那個盜賊——他想要研究一下盜賊身上的詛咒,他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過相類似的詛咒了。
新的死亡之神克蘭莫是個寡言少語的神祗,他從未貪慕過主物質界的虛榮,他的神廟高大卻空曠簡陋,他的侍奉者們過得猶如一個苦行僧,他並不向人們要求祭品與黃金,如果你想要向這位象徵著生命末途的神祗祈求些什麼的話,只需要帶上一些香料、油脂與石蒜(石蒜是克蘭莫的聖花)。
但這並不是說克蘭莫的牧師會像弗羅的祭司那樣虛弱無能,他們在人類的社會中佔有着一個沉默但不可或缺的位置——牧師們負責主持葬禮,處理各種與死亡相關的事務,應人們(多半是貴族或是執政官)的要求監督遺囑的執行過程與結果——本來巫妖以為他在白塔接受比維斯的“遺產”時就能見到一個死亡之神的牧師,但沒有,或許是因為比維斯並未立下真正的遺囑以及無人對此有所爭議的關係,又或者是因為矗立在白塔的羅薩達的聖所——雖然作為晨光、活力與復興之神的羅薩達並不怎麼敵視死亡之神克蘭莫(後者確實是個公正的中立神祗),但因為兩者的神職從某方面來說確有衝突的關係,他們的牧師幾乎很難心平氣和地待在同一個如白塔般細微的小城裏。
而且他們的人數確實不多,死亡之神的侍奉者無不經歷過一次或更多次的死亡——他們自己的,或是至親好友的,通往哀悼荒原的大門曾在距離他們僅有咫尺之遙的地方打開過,他們的鼻子裏充滿着由陰冷的衰敗之風吹來的骨灰般的塵埃,他們見過灰色的,沒有星辰也沒有太陽與月亮的天空,呼吸過那兒乾燥的空氣。
在巫妖的導師仍在這片大陸上四處漫遊的時候,死亡之神的王座上還坐着那個無所事事的老傢伙,死亡之神的牧師可不像現在這麼少,不管怎麼說,成為死亡之神的侍奉者是有利可圖的,諸神在上,那可真是一群貪婪下流而又無知無畏的斑鬣狗!比起祈禱與施法,他們更為擅長的就是藉著死亡的力量恐嚇與勒索生者——他們時常與一個不死的施法者合作,後者派遣他的不死生物去攻打一個城鎮或城市,而死亡之神的牧師們則要等到領主和他的子民們奉上足夠多的金幣、土地、奴隸與祭品之後才會伸出他們尊貴的手,施放死亡之神賜予的神術——他們會毀滅一部分不死生物,但將更多的放走,抑是留為己用——而那個不死的施法者將會得到一部分金幣與充足的實驗材料。
那時死亡之神的牧師與不死的施法者之間的關係就像摻糖的蜜那樣甜,死亡之神的詛咒常被牧師們用在一些頑固的人類身上,他們也從不介意賣出其中的一兩個,巫妖就曾在他的導師那兒瞧見過一個——但自打那個凡人克蘭莫從前一任死亡之神那兒接過他的權責之後,不死者們的日子就不太好過了——新任的死亡之神憎恨這些憑藉著自己的智慧與力量擺脫了死亡羈絆的施法者,他認為這是對死亡的褻瀆與危害,他的牧師致力於令得每一個他所見到的不死生物重歸死亡的懷抱,殺死那些大量製造死亡的惡人,或是創造不死生物的施法者,有時候他們為此不惜發動所謂的“聖戰”,藉助世俗間的力量與冒險者來達成他們的目的。
對於巫妖來說,克蘭莫的牧師,也就是會在白袍外繫上一根灰色的細繩,活像是個半偽裝的死靈法師樣的混蛋,甚至要比安格瑞思或是羅薩達的牧師還要令人討厭,因為他們原本是一國的,他們曾坐在一起,從金杯中啜飲凡人甜美的鮮血與苦澀的淚水,品味其中的恐懼與悲傷,如今呢?他們中的一半人向曾經的獵物與祭品屈膝逢迎,並樂在其中。
曾經的不死者在回到自己房間的一路上想的很多,多到如果你願意把它寫成一本書,那麼這本書的厚度可能會超過一尺,但他在回到他們的塔里的那一刻,他就中斷了所有的思考與模擬——模擬他該如何弄到那個盜賊的屍體,最好是完整的。
凱瑞本醒了,即便是巫妖,也無法從精靈平靜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來——他沒有過多的道謝,沒有詢問克瑞瑪爾究竟用了這麼方法救了他的命,沒有露出任何能夠被人稱之為懷疑與疏遠的跡象。但他們也沒能交談得很久,伯德溫和他的侍從走進了遊俠的房間,雷霆堡主人的面孔上掛滿了如同冰霜般厚重的憂慮與不安。
“看來我的族人給你帶來了不太好的消息,”凱瑞本說,幾乎令他死去的毒素與腐蝕性已經被那些有着旺盛生命力的血祛除了,但他還需要時間休養以便真正的痊癒,伯德溫做了個手勢讓他繼續待在他的枕頭與靠墊之間:“是的,”泰爾的騎士承認到,“他們證實了我的推測,我們將要面對一萬個以上的獸人士兵。”
凱瑞本收緊了他的肩膀和他的脊背,他沒有說不該有這麼多之類的,這沒有意義並對眼下的困境毫無幫助,“你需要我們做什麼?”
“精靈將不參與正面對抗,”伯德溫說:“你們已經犧牲了太多人,抱歉,凱瑞本,但我需要你們的戰士與法師——至於他們才能讓戰爭依照我們的步調行進。”
凱瑞本投去疑慮的一瞥:“你正在做出一個危險的決定——我以為在你會將這個秘密轉交給雷霆堡的下一個主人。”
“武器的意義在於使用。”
“你知道那會造成多大的損失。”
“不會比獸人造成的傷害更多。”伯德溫說,他的視線落在了克瑞瑪爾身上:“另外,我還需要兩個法師。”
“克瑞瑪爾和瑞雯。”凱瑞本不帶一絲猶豫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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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我們去做什麼?”伯德溫離開之後,巫妖問道。
“雷霆堡的人類需要儘快撤離這兒——鑒於此地即將成為一個血腥與危險的戰場。”凱瑞本說。
“離開?”巫妖說:“從哪兒?”
一條隱秘而又寬闊的地下通道。
龍腹隘口外是一片廣袤的平原,生長着人類的小麥、黑麥、番薯與生機勃勃的荒草,荒草能夠長到人類的腰那麼高,攜家帶口的人類在其間行走,一天能夠走出四十里就很不錯了,而獸人即便不靠坐騎(巨狼、馬匹與角鹿),憑着他們強壯的四肢也能在一格(一小時)內跑出六十里到九十里。
高地諾曼的第一個國王在建造雷霆堡時從未考慮過撤離,在他眼中,雷霆堡是一座孤獨而又冰冷的軍事要塞,士兵和將領們在裏面生活與作戰,頂多加上他們的妻子兒女,如果他們抵擋住了獸人的進攻,他們大可以安安穩穩地繼續自己的生活,如果不能,那麼死人是不需要逃跑的——他並沒有留下除鐵匠、廚師之外的手工藝人與商人的位置——但在雷霆堡建立起來的五十年後,敢於走出雷霆堡,與獸人們做交易的商人們越來越多,呼嘯平原並不豐饒,但它有最厚軟的毛皮,最精純的黃金,最璀璨的寶石與能夠發熱的輝石——商人們最為青睞的貨物之一——毫不誇張地說,每個貴族女性的小手爐里燃燒的輝石里有三分之二來自於呼嘯平原。
商人們需要倉庫、需要住宅,需要作坊——獸人們只經過了簡單的刮除脂肪血肉,風乾的皮毛需要進一步的鞣製,黃金與寶石需要打造琢磨,輝石需要從伴生礦石里分解出來,磨碎裝盒……還有角鹿、野牛、巨狼,牧師與施法者會感興趣的小生物、昆蟲、植物、糞便與其他稀奇古怪的東西,他們用布匹、鹽、奴隸和銅器來換取它們,偶爾還會走私一些獸人們最為亟需的武器與盔甲。
雷霆堡的主人不止一次地想要拒絕在一張張的特許狀上簽字,但沒有了這些沃金的忠實信徒,他也沒有了收入(該詛咒的他還欠着矮人一大筆錢),他的士兵沒有了酒,沒有了馬匹,沒有了盔甲、沒有了武器,他們的妻子沒有了衣服而他們的孩子吃不到哪怕一小粒粗劣的黑糖,所以最後他只能做出退讓,所以就有了我們現在所能看到的內城區以及內城區以外的單城牆。
內城區的人們被召集起來,傳令官宣讀了伯德溫的命令——這並不是第一次,也並非毫無預兆,所有的人都盡其可能地保持着鎮定,沒有質疑,也沒有猶豫,強壯的年輕男性與女性都被留下,儲存的食物被分發下去,孩子、老人與受傷的士兵可以乘坐馬車或牛車(但如果你是牛車或是馬車的主人,那麼你可以繼續保有它二分之一的所有權),沒有牛車或馬車的人被獲准帶上一個不影響別人與自己行動的背囊,裏面裝着食物與他們認為最寶貴的財產。
巫妖站在高處俯瞰他們聚集在一起,地下通道的端口是個造型奇特的洞穴,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它的開口處看上去狹窄的就像是只能容納下一個松鼠之家,但只要你走進去,你會發現一個可供上百個巨人使用的宏偉廳堂與允許四輛馬車並排行走的通道。
通道的地面算不得非常平坦,牆壁與頂面更是保持着開鑿時的原狀,鑿子與鎚子的印記在巫妖的眼睛裏清晰的就像是昨天剛留下的:“這不像是矮人的作品。”他說,雖然矮人不會像精靈那樣攀上穹頂雕刻忍冬、鐵線蓮或是常春藤,但他們留下的痕迹不會那麼雜亂無章。
“是人類開鑿的,”瑞雯說,“人類在勘察地下水的時候偶爾發現了它,這條通道原本非常狹窄,某些地方還是堵塞的,他們挖掘了整整一百二十年,在這兒死去的人幾乎能夠與一場戰役中死去的人相等。”
巫妖轉過身去凝視着她的臉,與另一個靈魂所認為的相反,曾經的不死者認為她與伊爾妲並不相像,精靈法師的發色偏向於玫瑰金,也就是那種加了百分之十五的黃銅的金,她的眼睛也不是湖水那樣的碧藍色,而是灰藍色,微光時刻的天空顏色。
“他們使用了幾次?”巫妖問:“我是說,這條通道?”
“這是第二次。”
太多了,巫妖在心裏說,然後他轉回身去,專註地看着那些人類,他們非常嘈雜,當然,他們已經盡量忍耐了,但總有些不可理喻的蠢東西——固執的老人,任性的孩子和骯髒的牲畜,喃喃懷念着自己的作坊與倉庫的商人,一個女孩想要跑回去找尋自己的情人,她的父親打了她,受傷的士兵無法忍耐地哀嚎與咒罵——這裏聚集着成千上萬的人類,伯德溫將他的軍隊分出了一部分保護他們,其中包括幾個有着特殊身份的騎士——譬如那個盔甲上刻滿了花兒的騎士,他的盔甲如今都放在一匹褐色斑點的白色摩爾馬身上,一個扈從正在檢查箱袋的束帶,他的主人裹着一件灰白色的巨狼皮斗篷,略帶煩躁的反覆檢查着他的武器,寬劍,短劍與匕首。
士兵們從馬車上拿下繩索,命令人們抓着它排成一列,每列約有五十個人,前後都有一個拿着火把的士兵負責照明與維持秩序。
凱瑞本以及其他三個受傷因而無法作戰的精靈們也在撤離之列——一個多愁善感並且富有的年輕寡婦在看到這些美麗的像是發光的精靈時,只覺得她的心都要碎了,她毫不猶豫地捐獻出了一輛無論從哪方面來說都能以奢華形容的旅行四輪車,這輛車是人類仿造着侏儒的作品製作的,有着包鐵的車輪,由皮帶懸挂在車架上的廂體,黃銅的雙轅桿,以及兩匹溫順的摩爾馬,它們一前一後地站着,時不時地打着響鼻,馬蹄上敲着帶鐵釘的“鞋子”,鬢毛被編織成可愛的小辮子。
如果不是她的尊嚴與未亡人的身份使然,她或許還會去充任一個暫時的侍女,嗯,畢竟他們是那麼地……虛弱……這個當然不行,但那些平民女孩可以,她們跟着馬車走,但凱瑞本只允許一個懷孕的年輕女性上車,與其說是需要一個侍女倒不如說是在照顧一個未來的母親,然後他們又接受了兩個嬰兒。
一個老人曾經走過這條被埋藏在山脈中的道路,他告訴他的孫子,那次他們是在星河顯現之時進入通道的,而走出通道后迎接他們的是絢麗的晨光。
“那麼這次呢?”
“我想會是黑夜,”老人說:“一個平靜而安詳的黑夜。”
居住在這個洞穴里的蝙蝠、蛇與蟲子可不這麼認為,它們安寧寂靜的生活被人類驚擾了,作為報復,蟲子沖向火把,而蝙蝠沖向蟲子,士兵們隨意揮動一下短柄梭鏢都能打中一兩隻蝙蝠,當然,他們不可能突然之間就有了如精靈般的敏捷身手與銳利眼神——蝙蝠實在是太多了,多到你張開手掌就能抓住一隻。不止一個人踩到了蛇,蜥蜴、大甲蟲,幸而在蝙蝠糞便中慵懶度日的大部分都是無毒的圓頭蛇,能夠對人類造成威脅僅有毒性不是那麼強烈的錦蛇與巨蟒,當一條巨蟒從洞穴的縫隙中探出頭來時,凱瑞本的姬鴞發出尖叫。瑞雯投出一個法術,縫隙上方的石塊被擊碎,克瑞瑪爾只看到鮮黃色的斑點在黑暗中一晃就消失了,而其他人,尤其是人類,根本就沒弄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兒,他們只要稍一停頓就會被後面的人踩到腳跟,還會被士兵呵斥,所以他們只能安靜地走走走——這是件好事,這兒可是擁擠着幾千人,還有馬、驢子騾子和牛。
巫妖向瑞雯做了一個法師間通用的手勢,無聲無息地落在一個金匠或是抄寫員身邊,他徒步行走,衣着整潔,皮膚白皙,總是有點跌跌撞撞,因為他的眼睛不像其他人那樣適應黑暗,他的手緊緊地抓着繩索,食指、中指與大拇指沒有在抄寫員身上常見的扭曲變形,但指頭有着繭子,手掌密佈灼傷與細小的刺傷,那麼應該是個金匠?
走在他身後的那個人才是個抄寫員,他一直在喃喃自語,祈求知識之神給予他護佑,巫妖一點不覺得這會有用,用肚子在地上爬行的生物可不會介意吞進嘴裏的是泥巴還是墨水,只要那個獵物足夠肥嫩就行。
在人群中行走着一輛用以載貨的兩輪馬車,一個男孩正在和他的同伴抱怨這段路途可真是太無趣了,他想要捉住一隻甲蟲,或是飛蟲也行,結果反而被螫了一口。
巫妖倒不覺得這段路途很無趣——瞧瞧他找到了什麼?反正要比一隻大甲蟲更可愛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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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濕冷而又令人窒息的風弄熄了一個士兵的火把,當那個士兵在同伴的火把上重新點燃它,並且回到自己的位置后,他沒發覺自己的隊列里少了一個人——走在前面的人當然不會知道後面的人沒有跟上,而走在後面的人也沒法兒從一個模糊的背影上辨識出走在前面的還是不是原先那個人——他以為自己在不知不覺中放慢了腳步,所以飛快地跑了一步,填補了那個突然出現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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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令我感到驚訝,”巫妖說:“你是怎麼逃出來的,葛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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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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