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物是人非
項羽不在府中,迎她進府的人是項莊。
那是一個二十齣頭的少年,一張乾淨俊美的臉,不似武將出身,倒像個儒雅的書生。
此時項莊也正打量着葉萱,他略顯稚嫩的臉上閃過一絲詫然,對方明明是個俊朗的少年,為何卻與她這般相似,尤其是那安靜沉思的模樣,更是別無二致,恍惚之間,他竟然有些分不清了。
細看之下,她的眉眼要更為精緻些,而那少年,即便滿目愁思,也絲毫不影響他的氣度,舉手投足之間,自是一番優雅姿態。
他暗笑自己竟然荒唐到了雌雄不辨的地步,若不是對那姑娘動了心思,又怎會錯認了眼前的少年?
聽着葉萱的描述,項莊心裏越來越沒底了,他口中所說的人,怎會與她如此相像?他是她什麼人?他又為何尋她?
“你是她什麼人?”項莊皺眉問道。
“你認識她?”葉萱答非所問。
她有預感,項莊一定見過她。
“告訴我她在哪?她還好嗎?”她走到項莊面前,滿懷期待的問道。
項莊心中一怔,一時之間竟不知是否該說實話。
她本就是這般莫名其妙的闖進了他的生活,此時這少年來尋她,想必二人關係匪淺,她會跟他走嗎?
他會讓她走嗎?
猶豫之際,卻見項羽自門外走了進來,項莊如釋重負般嘆了口氣。
幾日不見,少年臉上沾染了不少風塵,雖不及初見時那般洒脫,豪氣卻未減一分,漆黑如墨的眼眸,還似從前那般張揚凌厲。
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個久別重逢的故人。
這樣無言的相逢,應該配着最為璀璨的笑顏,然而此時的她,卻擠不出一絲笑容。
“項大哥……”
葉萱正想說話,卻被一個女聲強行打斷,順着聲音的方向望過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張精緻絕美的臉。
“我一聽說你回來了,就立馬趕來看你了。”
此時葉萱還站在原地,還保持着剛才的動作,只有目光望向女子,一刻不移。
那便是她的姐姐,她心心念念的姐姐,如今,她就活生生的站在她的面前,露出如孩子一般純粹的笑容。
葉萱走到她的面前,不顧項莊向她投來的冷峻目光,深深擁抱了她。
“萱兒,我終於找到你了。”
不等葉萱說話,靈兒已率先開口,聲音略帶哭腔。
葉萱點點頭,輕輕拍了拍她的背。
葉萱沒有問她為什麼會在這裏,沒有問她經歷了什麼,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此刻安然無恙的站在她的面前。
項羽是見不得這種場面的,那樣難分難捨的感情從來就不適合他,所以他早早的退了出去。
項莊看着相擁的兩個人,一瞬間竟有想要殺了葉萱的衝動。
沒有人想到靈兒會忽然追出來,包括她自己。
而當她站在項羽面前,解釋着她和葉萱的關係時,連她自己都覺得愚蠢可笑,可是,她又有什麼辦法呢?
“你說,他是你弟弟?”
最後還是項莊開口打破的僵局,他抬頭看了一眼葉萱,終於有了一絲釋然的感覺。
此時葉萱仍是一身男裝打扮,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靈兒並沒有揭穿她女子的身份。
“葉姑娘。”項羽淡漠的說道,“我對別人的事情沒有興趣,你也沒必要跟我解釋。”
他那一聲‘葉姑娘’,幾乎驚得葉萱開口答應,而他後來所說的話,才讓她意識到,他口中的‘葉姑娘’是指靈兒而不是她。
“我不姓葉。”
靈兒抬頭對上他的眼,一字一頓的說道。
看着項羽投來的詢問的目光,葉萱淡淡的說:“我隨母姓。”
她沒有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靈兒卻還始終介懷着自己的身份,堂堂玉帝的女兒,卻不能用本家的姓氏,只能跟着一個待罪之人用這卑賤的姓氏,她覺得,這是一種屈辱嗎?
“我姓虞,虞姑娘,你總該記得吧?”
項羽一怔,愣愣的看着她。
“不記得了?那,這個呢?”
靈兒攤開白皙的手掌,一枚龍形玉佩安靜的躺在她的手心。
為之震驚的,卻不止項羽一人。
葉萱不自覺走到她面前,看着她手中的那枚玉佩,恍惚間,她彷彿又回到了春秋楚國,回到了那個少年的身邊,還是這樣明媚的天氣,還是這般剔透的美玉,一切都還一如當初。
像是終於記起了什麼,項羽一步步走近靈兒,看着她手中的玉佩。
他伸手正想把它拿過來,卻在無意中瞥見葉萱看着玉佩的神色,就好似注視着一個闊別多年的老友,動情而又沉重。
項羽有一瞬間失神,半晌,他突然收回手,靜靜的站在她的身邊。
“還給你。”
靈兒將拿着玉佩的手伸到項羽的眼前,葉萱這才回過神來。
“這玉佩,是你的?”
她始終都會記得,那是熊旅的玉佩,那曾是他視若生命的信仰,他將一份感情好好的交託在她面前,她越一再讓它破滅。
如今他已不在這世上,可他曾拚命守護的龍玉,此時就握在那個人手中。
會是他嗎?他來尋她了嗎?
那是她此生第一次這樣看着他,滿目柔情、眸中帶淚,似有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看着她,暮然失了神。
半晌,他突然側過身,刻意避開她的目光,淡淡的說道:“沒錯。”
“你從何而來?”葉萱也終於從這幻境中醒悟過來,她上前一步追問道。
“與你何干?”
面對她莫名其妙的訊問,他似乎有些不滿。
這小子,何時變得如此多事了,不過只是一塊玉,他為何這樣緊張?
還有,他剛剛是怎樣看他的?
那樣的神情,他從不曾在別人眼中見過,彷彿絕望凄涼,又好似滿懷期待,他的瞳孔,倒映着他的輪廓,那樣深,那樣傷。
為何看着他,他心裏竟不自覺有些慌亂?
而他始終都沒有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那姓虞的女子竟還會來找他。
比起這些,葉萱更為在意的則是靈兒的經歷。
“虞姑娘,你是不是該給我個解釋呢?”
葉萱從未想到,自己的姐姐竟會以別人的身份活在這世上,這不是她的個性,而她更為擔心的是,今日的虞靈兒,是否會成為日後的虞姬?
“我殺了人了,沒有路可以走了。”
此時的靈兒竟不似往日那般隨性,她東張西望了好一陣子,確定四下無人,才緩緩開口說道。
“天庭的規矩你是清楚的,別說我濫用仙術害了人的性命,單單是私自下凡這一條,王母也不會輕易放過我的。”
這些年她們姐妹,不過只是擔著公主的虛名,若論仙術地位,卻連一般的小仙也不及。
這也是葉萱最為疑惑的地方,以靈兒的修行,若只是誤傷,絕不至於害人性命。
“你殺的可是虞姑娘?”
靈兒遲疑的點點頭,葉萱的心瞬間沉了下去,所謂的以身贖罪,究竟是何種模樣?
她行事雖然有些魯莽,但絕不是好殺之人,若不是事出突然,她也不會錯手殺了那姑娘。
等她情緒稍微平穩了些,才向葉萱說出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原來當日,靈兒眼見着葉萱沒入幻境之中,她便下定決心要去人間找她,可她修行尚淺、功力不足,眼下也只能去找凌風幫忙,不料卻被凌風一口回絕。
而當她極度沮喪的回到宮殿之時,《靈夢幻影》就擺在她的眼前,她曾看過一部分,所以斷定那本書沒有問題,也正是因為練了上乘的仙法,她才有機會下凡來找她。
可她從未來過人間,根本不知如何自處,此時恰巧碰上了殷通的部下到處抓捕女子,也怪她一時無知,心想閑着也是閑着,倒不如去他府上瞧瞧有什麼好玩的。
“哪知道一進郡守府就被那老賊關了起來,我也沒想到會出這麼大的亂子,不然我早就動手了,說不定也不會出現這種事情。”
她越說越激動,雙肩不自覺顫抖着,若不是殷通已死,此時她也不會介意手上再多一條人命。
葉萱輕輕攬過她的肩膀,輕聲問道:“靈兒,虞姑娘,是怎麼死的?”
“她確實是死在我的手上,一掌斃命!”她長出了一口氣,雙眼空洞無神,“當時我本來是想救她,我是想帶她一起走的,可我沒想到會被殷通堵住,我沒有想到那麼巧,我出掌的時候他會突然把虞姑娘拉到身前,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這確實是一個意外,可事實上,人確實是死在她手上的,她難辭其咎。
此時她若是回到天庭,不免要受一通責難,即使玉帝不與她計較,以王母的個性,也定會千方百計的給她難堪,也許是禁足百年,也許會更久。
比起這些,她寧願留在人間,最不幸也不過以命抵命,至少她身邊還有葉萱這個親人。
也正是因為看到了葉萱,她才下定決心要走這條路,再也沒有半分猶豫。
“誰給你出的主意,誰讓你這麼做的?”
對於神仙,最殘酷的刑罰不是禁足,不是削去仙骨,而是硬生生的將你從往日的生活中隔離出來,去走一條新的路,即使你早已看透結局卻還是不得不順着它的方向一路走過,在這路上,你將眼見着你身旁最珍視的人一個個的離你而去,而你,卻還要永無止境的活下去。
那樣的冷清、遺恨,卻始終無法彌補,那樣的苦痛與離愁,永無休止。
她走過的路,她不願讓靈兒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