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番拾叄達西
66_66740愛情還真是這世界上最不講道理的一種情感,足以讓傲慢消融成友善與謙遜。達西先生還是第一次為了誰,會想要改變自己。以前他從不曾覺得自己的性格有什麼缺陷的地方,直到於凜凜那一段話,直接將他的得意和傲慢統統擊碎。
一開始他不是不氣惱的。她家人本就粗魯不知禮,母親只心心念念地將女兒攀高枝,家中身份地位也實在與他太不匹配。但慢慢的,他的心卻更多的是蔓上失落、悲傷。她一點兒都不喜歡他。
有些東西實在不是短短的一句“不適合”就可以消除的。正如他對她的感情。他發現他的話傷害到了她的家人,也就等於傷害到了她。他的心彷彿被丟進了油鍋,滾燙的感情都要溢出,又恍然墜入了冰窖,寒冷浸入骨髓。
他雖在氣惱上說再不會同於凜凜提這檔子事,但才剛剛走出於凜凜的房門,他幾乎就立刻後悔了。其實,他壓根做不到就這樣放棄,感情又不像切蘿蔔,怎麼能斷得這麼乾淨利落。
再之後,他與她的關係稍有緩和,他依舊放心不下地跟在她身邊,同她一起拎回她的妹妹,於是,這麼多年過去,他一直在她身邊,看着她背負着整個班納特家前行,直到她的姐妹們都安頓好,她卻慢慢退出了店內核心。
他以為是他的機會來了,卻從沒想過,她只是為了全身而退而尋找退路。自從於凜凜離開后,達西先生想起了當初被他遺忘的很多細節,他想起她有時候會憂傷地凝視遠方的視線,遙遠而縹緲,彷彿不是世間之人。他想起了他求婚時,她唇角淡薄而略顯冰冷的微笑,是那種輕卻莫名堅定的語氣:“我是不會結婚的。”斬釘截鐵得好似已看清了全部人生。
那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卻宛若重鎚一般落在了達西先生的心裏。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她在擔憂什麼,只以為是他讓她還沒感受到足夠多的安全感,他不多說,卻只多為她默默付出,想讓她發現他會在身邊。她卻始終用一種微妙的排斥態度遠離着他,這讓他心中難過,但卻從不曾退縮過。
達西先生這樣努力,好不容易讓她習慣了他的存在,她卻忽然就消失了。
達西先生仍然記得那天,那是個天氣晴朗的日子,陽光宛若上帝的賜予,這是倫敦在連續幾天大霧之後,第一次這樣好的天氣。他的心情也很好,因為他拿到了於凜凜很想要的某種材料的大批量訂單,他急於將這個消息告訴她,怎麼不心情雀躍。
上流社會的舞會從不曾停歇,托此的福,於凜凜的訂單從未斷過。如今的於凜凜很少再親自動手了,她培養了一批可供信賴的,分步加工的員工們。因為公司福利待遇很好,雖也有被其他公司挖角離開的,但更多的還是留在這裏的女性們。
畢竟這個時代女性在外工作的選擇實在太少,更何況,工種還這樣契合,對於教會了她們生存技能的於凜凜,她們心中的感激自然不少,而這感激很大一部分形成了她們對公司的忠誠。
看時機成熟,於凜凜本也就沒有藏私的意思,她的想法本就是想讓所有女性都能擁有自由的意志和的人格,於是將自己所知道的,幾乎傾囊相授。女工們都十分心靈手巧,其實她們也絕不缺乏想像力,很多都只是因為這個時代將她們的才能壓抑和扼殺。
自此之後,“s”名聲大震,幾乎成為倫敦內最受喜愛的高端女性品牌,所有女人都以能擁有一件“s”的裙子而自豪。
但也正因為裙子的銷量增加,於凜凜專門開闢了中等檔次的裙子,這並不會影響到高檔次裙子的銷量,畢竟高檔次的使用的鑽石和珍珠絕對是最上等的,雖然是一個品牌,但女人本就是虛榮的生物,尤其是更有錢的女人。
“s”愈發蒸蒸日上,但相對的某些高端材料的需求也在增大。達西先生自告奮勇地負責了外勤這最苦最累的一塊,因為他是最大股東,他決定,於凜凜反對也沒用。
她知道達西先生是為了她,不願辜負這樣的深情和幫助,但即便說了再多次,倔強如達西先生再不像第一次那般,就有如一塊便利貼,靜靜地待在她身邊。
達西先生走進店裏,陽光、小鳥、風都讓他心情格外愉快,但是他卻沒發現於凜凜的身影,不過如今的於凜凜也是不怎麼經常在店裏的,按道理,達西先生應該習慣的。但那天,他卻莫名的生出不安了,心中莫名有些慌亂。
在找遍全店之後,達西先生驚訝地發現班納特家的姐妹們一個都不在,吉英已經嫁人,如今已經懷孕,不在倒也很正常,曼麗如今還負責分店事宜,不在倫敦店裏也能理解,但就連負責倫敦店的莉迪亞也不在,這讓達西先生心中有些莫名的不安。
他當天就駕着馬車去了浪博恩。從晴朗天空到夜幕低垂,他用了最快速度,終於抵達浪博恩。他叩響了班納特家的門,來開門的是吉蒂。
吉蒂眼睛紅紅的好似哭過,她匆匆看了一眼達西先生,卻也沒露出驚訝的表情,只低聲道:“你來了。”
這讓達西覺得奇怪,良好的教養讓他壓抑下立馬問怎麼了的想法,他隨着吉蒂走進房間,在看見他朝思暮想的人正站在窗邊時,他不由鬆了口氣。
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她怎麼了,只見她轉過身來,陽光落在她半面側臉上,她的容貌仍如他所想的一般美麗活潑,但那雙漂亮的棕色眼眸里卻充滿着陌生地凝視着他。
“你就是達西先生嗎?初次見面,您好,我是伊麗莎白·班納特。”她拉開裙擺行了個短暫的禮節,達西先生只覺得他的腦袋頓時被炸得全部空白。
達西先生瞪大了眼睛。他從未覺得像這樣恐懼,那冷意從腳尖竄上來,讓他全身都一激靈,他幾乎渾身打起顫來。
他覺得自己像是被剝奪了語言能力,嗓子眼卡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不由得想起第一次與她見面的時候。她琥珀般的瞳仁里流轉着溫柔如水的情感,她在夜風裏轉過身來,她的雙眸明亮可與日月爭輝,她沖他輕輕一笑,走進了舞會。
他記得她向他自我介紹,唇角彷彿帶着微微的笑意,又像是沒笑,她垂下天鵝似的脖頸,朝他行禮:“初次見面,達西先生,我是伊麗莎白·班納特。”他什麼都沒說,凝視着她的雙眸,恍惚間竟覺得為了這一幕,他已等得好久了。
久到他這麼長的人生,都宛如虛度。他為她改變這樣多,放下自己的驕傲,克服性格的缺陷,努力學習着謙遜、包容,不帶任何偏見地看待他人。
而她卻又一次對他微笑,問他是不是達西先生,說和他只是初次相見。
“抱歉,我不是您認識的那個伊麗莎白·班納特。”達西先生的呆若木雞似乎也在伊麗莎白的意料之中,她露出歉疚寬和的微笑,她在被外來靈魂佔領身體的時候,她在別處,感受到了另一個玄妙的世界。在與那個世界的人建立羈絆的同時,再回到這裏,她也覺得那樣的難過,但還好,她還有家人在身邊。
這讓伊麗莎白不由想到,那個外來的靈魂又是怎樣的呢,她是失去了*遊盪在各個世界的孤魂,哪裏都不是她的容身之處。
本來還怨恨她奪去了自己的身體,但在知道這些的時候,伊麗莎白就釋然了。等到回來,她望着那樣絕望的達西,忽然心中一動。
被強烈的愛着,被不顧任何身份地位地深愛着,正因為這樣深刻的感情,才讓她不得不被彈出這個世界吧。但是,即便達西先生知道,恐怕他也無法剋制住自己的感情。這世上,唯有對彼此的感情,才是最無法控制的。
所以,她也從不曾提及過吧。在這一刻,伊麗莎白覺得自己的情緒和於凜凜是共通的,和那個來自東方的女孩,她們擁有的這段奇妙的旅程,將成為最好的記憶。
“她來自遙遠的東方,因為*已經消亡,靈魂卻得不到安息,這才輾轉於不同的世界。若是同這個世界羈絆過深,她便會被‘修正’掉,如今,她應該去往了下個地方,只要你還愛着她,她便不可能再回來了。”
雖然很殘忍,但是伊麗莎白覺得自己有義務,將事實的真相告訴他。即便很殘酷,他也要學着接受。誰又不是在痛苦中成長起來的呢。
明明是站在燈火通明的房間裏,達西先生卻覺得整個世界都黑了。他愛着一個人,他為了這個人改變了自己,成為了更優秀更溫和的自己,他因為她,對整個世界都心懷善意,再不會傲慢地看不起誰,但是她卻離開了。
而現在,另一個她告訴他,若是他不能終止對她的愛,她便再不會回來。
愛情怎樣才可能消亡呢,在無數次她的拒絕里,在無數次她的不回應里,在無數次她的不曾回頭裏,連這樣都未曾減弱半分,她的離去,只會讓它更深,又怎會消亡呢。
有種崩塌的感覺——一切——都就這樣崩塌了吧。
達西先生從沒想過有一天感情會影響他到這樣深,他會因為誰而變成幾乎是另一個自己,他為之奮鬥,他為之努力,終於得以靠近的人,忽然就這樣離開了他的生命。
他失去的不僅僅是她,還有他的希望。
“做不到……”一直都沒有說話的達西先生忽然開口道,門外突然下起暴雨里,風雨交加中,他的眼眶中含淚,他目光深深地凝視着伊麗莎白,在看見對方眼裏的寬容與同情時,他搖搖欲墜,幾乎不敢相信,人在眼前卻不再是她的狀況。
他想擁抱她,卻是邁不出步子。因為他知道她說的是真的,她已再不是他的那個伊麗莎白,她已再不是那個遙望着遠方、悲傷地、縹緲地微笑着的女孩。
她一手創建的“s”,她輕輕撫摸着妹妹臉頰時的模樣,她的眼中脈脈含情,她的微笑淡漠地浮在空氣里,她冰冷地凝視着他有如女王一般居高臨下地睥睨,她不含感情地說著“我不會愛你,也絕不會結婚”。
每一個記憶都有如碎片,在他腦海里飛快地閃過。達西先生失魂落魄地奪門而出,門外雷電交加,大雨瓢潑,他卻彷彿感覺不到似的,他仍然記得陽光落在身上,他嗅着花香,愉快地走向“s”的時候,那明明不過是早上,卻像是遙遠的隔了好幾個世紀——
你在哪裏,我不信你已經走了,你是不是躲在哪裏,只不願意見我罷了?
英國這麼大,我丟了你怎麼找得回來。
他一個踉蹌跌在泥土裏,雨如冷箭一般嗖嗖而下,打濕了他全身,他凝望着看不見任何光芒的天空,蔚藍的眼眸里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宛若臟掉的玻璃球。
他獃獃地望着天空,好似變成了一具雕塑。他連哭都不哭不出來,只覺得心口彷彿已被生生的寸寸碾斷,支離破碎。
他想,若是再有一次,他定要在第一次在向她求婚時,就長跪不起,直到她答應他。
即便只有一天,也請讓我擁有你。
不,若是再有一次,他不會再靠近,只默默地愛着她。就這樣也不行嗎?
“我不愛你了,你回來啊!!!”他望着天空,忽然嘶吼出聲,眼淚卻從眼眶滑落下來,他雙手深深地插在濕潤的泥土裏,神情猙獰,宛若野獸。
即便騙過了自己,是不是也騙不過上帝?感情又不是蘿蔔,要怎樣才能削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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