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鳴鸞宮中今日註定是人心惶惶。
午膳中試毒的宮人中毒身亡,而銀針卻試探不出。這下宮殿沸沸騰騰,人人都亂了心神在找尋兇手。
送來負責午膳的太監,掌勺的御廚統統都被收押等待受審,倘若問不齣子丑寅卯,那麼按規矩整個鳴鸞宮的宮人都要被一同處死。所有太監宮女都被集中的跪在殿前個個面如死灰,顫巍巍等着認命,而有幾個膽小的年輕宮女已經哭得抽噎了。
軒轅璿一道旨把容桂他們二人接到祁寰殿,而紀筠芸聽過後口上說:“怎麼會有如此歹人?吩咐下去準備些壓驚的吃食給送過去。”心裏卻和後宮的其他妃子一樣冷笑所謂的因禍得福。
剛剛過兒晌午,容桂便迎來了丞相大人——來自親生父親的探望問候。雙鬢半百的老丞相一番的噓寒問暖除了對身在宮闈的女兒的擔憂外也多少提及了珺兒這從天而降的外孫。“哪怕不是親生的,那他現在也算是半個容家的人了,有事不要隱瞞我。”
聞言,容桂落寞地撫上自己平坦的肚腹,空落落的一如自己的心境,現在有珺兒填補早已不難過,但身為一個女子抱憾終身是難免的。
正傷感,一個帶着驚慌的女聲冒失的撞了進來。“我來晚了些,不知丞相大人也在。可真是冒犯了。”
殿外那一水蘿色長裙翩翩,寬鬆的綾羅在來人那輕慢的步伐搖曳中時隱時現出那微隆的小*腹。紀筠芸頭戴花鈿珠翠的步搖,手中攥着香帕款款而來。各自行了個禮,她開始抬眼時不時地掃過容桂,悄悄打量着她的一舉一動。
似乎今早那一切都沒有對容桂造成任何影響。“咦,十一皇子上哪去了?”說到“皇子”二字時,紀筠芸似有意無意地ting了下那小*腹,眼中閃過得意之色。“姐姐受了這麼大的驚嚇也不陪着安慰,不至於此時還記得玩耍吧?果然養子終究不如親生骨肉。”這些拿來酸人的刻薄話卻像是陷進了棉花。
“又不是多大的事,身在帝王家日後免不了也會遇見。我讓珺兒今日照常上早課,與其遇刺便驚慌失措不如想着怎麼把刺客斥退。”她說著,抿了口參茶唇角微微挑起。
“據習武場太傅的原話,現如今十一皇子雖然不能與宮裏常年習武之人媲美,但是斥退一般的小毛賊還是沒有問題的。只是力氣不足,尚須鍛煉。畢竟比起只會動動嘴皮子的其他外人,貴妃的安危交由是朝夕相待皇子更加可靠不是?”陸璟桁適時的插嘴:“呵,倒是紀妃管的寬泛。再說,天子血脈談何‘養子’一說?反之,倘若沒有血統,即便冠上皇嗣的名義又有何用?”剛來便聽見這些刺耳的話語,下意識便張嘴反唇相譏。平日溫潤的眉目不復謙和從容,眸色漸深地掃過對方的肚腹,臉上帶着笑意卻不及眼底。
容桂的笑意轉而玩味,饒有趣味地看着她一人彷彿跳樑小丑的嘩眾取chong。紀筠芸心中一口氣滯在xiong口,臉上憋得有些紅。
“陸太傅可是話裏有話啊。不妨挑明直說啊!”拍案而起,手邊茶盞一翻,冒着熱氣的茶灑落一地,濺染容桂裙角暈開幾朵深紅。
容桂見她這樣激動,找來殿內侍候的總管:“來人,送紀妃回宮。祁寰殿人多嘴雜,別礙了紀妃娘娘安胎,否則動了胎氣誰也擔當不了。是吧,妹妹?陸太傅所言並無針對之意,倘若冒犯也請紀妃別往心裏去。來人,送客!”
最後一聲雖不重卻壓低尾音,語氣有着與身份相符不容抗拒的威嚴。“喏,紀妃請吧。”穿着有品級官服的內侍總管上前擺出一副客氣的笑臉,明明是一副謙膝卑躬的態度在紀筠芸看來,明知在場所有人在心底都看着她的笑話卻無處發作。
憋着氣回到自己的偏殿,紀筠芸就把自己鎖在房中不許任何人打擾。滿肚子的怒火和委屈一起湧上心頭,今日在容桂那受的氣,加上自她有身孕后便不再踏足此處的皇帝,鼻尖一酸她開始分外想念入宮后便長年不見的家眷和曾經在深閨的日子,是她未出閣時的那豆蔻芳華,而一念及那些日子隨重重宮牆深鎖已經成為塵封的記憶,眼淚便撲簌簌地沿着她依舊姣美的容顏留下,晶瑩脆弱而凝重。
她mo着小*腹,那微弱的鼓動讓她的心緒平緩下來的同時,心中又騰生出一絲絲的不安,就這樣蜷縮着在疲憊中緩緩睡了過去……
紀筠芸恍惚地墜入夢鄉,那是她出生的江南……
兩個小小孩童在亭台樓閣間奔跑嬉鬧,錯落穿梭間,雙螺小髻、笑靨如花。手牽手在精緻的假山花草間,那稚嫩清脆兩重笑語不絕於耳。
那時,春*光明媚,年華正好。
同樣的華庭苑,那是他家的府院,為了她與他未來成親兩家着手建造的。而院中的小小孩童隨着春去秋來漸漸長大,亭亭玉立的少女與俊朗斯文的少年郎,曾經,她以為要互許終身的小小郎君,而她,是他那如花美眷的小小新娘。
夢裏花開花落,夢外緣起緣滅。
時光若能倒流,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到情愫暗生,互剖心意到終身互許,然後只能嗟嘆造化弄人……
“紀兄,你我相識多年,沒想到落井下石的人竟是……唉,看在芸兒和吾兒的婚約,只要這一把你以侍郎之名幫我一把,最後一把……求你……”被查封的朱漆金環大門,闔上那載滿回憶的大門,再也聞到不舊時一樣的花草蘭香,見不到的亭台樓閣,沒了主人的偌大宅邸只是座塵封的精緻墳墓,在京華風波里埋葬了過往的流年。衰敗的世伯一家流離失所,饑寒貧苦,伯母與他幾個體弱姊妹因此染病而猝然離世……
“夠了,如今你們家這副光景還妄想什麼鹹魚翻身?!從今日起我們家芸兒與你們家婚約一筆勾銷。我不想再看到你們了,給我滾!芸兒不久就要進宮,我不希望民間聽到有損她名聲的事情——”丟了一袋碎銀在門前,冰涼的青石板上散落了一地,慘白的碎銀泛着月色的清冷,自己爹爹嫌棄的神情,絕望而目光麻木的襤褸老人,寒涼的場景被漸漸闔上的鮮紅朱漆阻隔……
自此,江南最大的商戶消失在茶餘飯後的市人口中。
從他家道中落,自己便再無他的音訊。不知他是生是死,處境如何。父親堅決的不允許家眷們談起和他、他家有關的一字一句,伴隨着無果的婚約和閨閣中無意義的春夏秋冬……
直到——皇上選妃,召集天下適齡未有婚約者着品貌俱佳入宮。
自己那不滿足僅止步於侍郎的爹捏着皇榜,因興奮而攥得起皺。他反覆地細細閱讀上頭的字,再抬頭時那目光投向自己竟如此陌生而令人畏懼,那是渴望,對權勢,對將更多人玩弄於鼓掌、踐踏於足下的渴望……
“芸兒,去好好打扮一下。一會兒宮中的人便會來接你。”長袖一甩,便絕了這數道宮門和幾方思縷。
一別經年,他杳無音訊,她深鎖宮牆,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