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離長安不過幾天路程,自從墨紫琿來后,珺兒的生活已經變得雞飛狗跳了。
墨紫琿喜歡三言兩語就把珺兒的怒火挑起,而陸璟桁看似不在意而微微慍怒的神情。然後無辜地鼓起雙頰,聳了聳兩隻灰茸茸的狼耳朵,窩進陸璟桁的懷中,大大咧咧地無視了珺兒憤忿而幽怨的目光,一隻灰中帶銀的小尾巴在外面愜意地甩啊甩。
陸璟桁也隨性地抱着墨紫琿,十來歲的小妖,卻一點也不胖,那瘦弱的骨架不比珺兒的纖弱,而是皮包骨,孜珺當初也如此……
或許只是出於單純的保護欲,在這段時間他會利用一切機會拿食物塞墨紫琿以至於忽略了珺兒,可珺兒也是奇怪,雖然整天被墨紫琿欺負得像一隻炸毛的小狐狸,但也沒向陸璟桁抱怨半句。
——可是誰知道這小孩早就在心中噼里啪啦地打着自己的小算盤……
為了早日回去,一行人就決定夜宿郊外,不支帳篷。而陸璟桁三人就在這個馬車內擠擠,其實這個大馬車睡三個大人都綽綽有餘。
又是夜。
夜深人靜,荒郊野外的偶爾還有幾聲不明的獸嚎,珺兒睡不着,扭頭一看,墨紫琿正貼着陸璟桁睡得正香,而陸璟桁自然一樣好夢正酣。有些幽怨般輕嘆,他轉身出了馬車。小心躲開了那些熟睡的兵,在附近走走……
直到珺兒的腳步聲遠去,墨紫琿在黑暗中緩緩睜開了。他小心地唯恐驚醒美夢正酣的陸璟桁,輕巧地起身,與此同時——
他的周圍縈繞着妖異的淡紫色光暈,原本十歲孩童的身體迅速地抽長,四肢修長,身姿柔弱,幼童稚氣的臉龐輪廓漸漸變得分明,逐漸化成一張清秀美好的面容。
原本單純的姿勢在現在已成了曖*昧不已:他坐在陸璟桁的腿上,而陸璟桁仍舊維持在摟着他的腰的姿勢。
一雙纖白藕*臂纏上了他的頸脖,可是動作輕柔不難看出不忍驚醒夢中人。他輕輕靠在他的xiong前,聆聽他平穩的心跳,這樣的動作讓他莫名地安心。
可能是受了墨孜珺的影響,他也會這樣……在他面前就變成了墨孜珺。
他不忍吵醒他,更害怕吵醒他——這樣所謂的一切就全毀了,連唯一僅存的一點小小的奢望也會幻滅了……
他怎麼會甘心?陸璟桁給他的感情只有那麼一點,還不夠……
可他不會去掠奪他,只好耐心地等着了。
“璟桁,我想你……孜珺,也想你了。”仰起頭,伸手捧起他的臉,墨紫琿,不、現在是墨孜珺。他輕輕地貼近他。
“唔?”唇瓣交織,彼此的氣息混合著淡淡的熏香味兒,漸漸讓人有了些迷亂的念頭。“璟桁,我可不是替代品……我……才是你的唯一……”語氣中掩不了的幽怨,他糾纏德愈發的緊,只是莫名地小心翼翼。
雖然是輕吻,墨紫琿只敢停留在這片冰涼上細細廝磨。
陸璟桁皺眉,似乎被驚醒了,迷迷糊糊地皺着臉。
墨紫琿連忙想要退開,誰知——
“義父!”珺兒突然掀開了帘子,馬車內的光景一覽無遺。
此刻陸璟桁是一定被嚇醒了,墨紫琿僵在原地不知是不是該退開,珺兒看到兩人曖*昧的姿勢,更是當場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我……”墨紫琿臉上說不上的尷尬。
“你……”陸璟桁仰頭看着自己身上的他。
“你們……”珺兒撓撓頭,雖然不知道他們在幹嘛,不過怪怪的。
……
一陣兀長的沉默……
“對不起,璟桁……我騙了你。”平時盤得好好的髮髻此刻有些鬆散,額前如墨暈散開的劉海遮住我見猶憐的氳水雙眸。戀戀不捨地從他懷中起身。
陸璟桁來不及理清自己腦海中紛飛的思緒,顧不得震驚,怔怔看着眼前的清瘦臉龐,是那麼熟悉不過。恍惚間如是夢裏得見,此刻卻活生生站在眼前。他只是欣喜,下意識牽起那人的手,輕聲喃喃道:“我好想你,孜珺。你若在,那麼一切都不重要了。”
一拽,那熟悉的暗香再次朝自己襲來,回神,墨紫琿又跌回了那個令人貪戀的懷抱。剎那間差點迷失,可是指尖嵌進手心,抿唇。“璟桁,我、不是孜珺。”
陸璟桁的懷抱一松,墨紫琿的心口就狠狠一揪。
他隱忍着開口。“當年,孜珺確實是死了。”狠下心,推開了陸璟桁。
“可你……”陸璟桁的話被打斷。
“他的的確確的魂飛魄散,可是他的元神碎片有一小塊落到了你……”食指點在陸璟桁心口,“這裏。”悵然一笑:“璟珩,你該明白你的意念對於‘靈’的影響有多大吧?”
陸璟桁似乎是明白了什麼,而珺兒看着墨紫琿懵懵懂懂。不過他沒有意思去深究——對於這個不是墨孜珺的墨孜珺。他更好奇的,是陸璟桁……
“你對孜珺的想念,成為了我存在的理由。當然,他的記憶我也一併繼承。那些回憶,和你的點滴,我都知道。我是他完完全全的影子。”說著,他彷彿回憶起什麼,泛起的笑容終於有一絲暖意。
他緩緩開口,一字一頓道:“我,是、你、的、心、魔。”秀眉微蹙,他的指尖在顫抖。
墨紫琿在心底做好了最糟糕的打算,攥緊的拳頭不知又鬆開了幾次。
只見陸璟桁低頭沉默了一會了,然後抬起頭,將墨孜珺模樣的他摟在懷中:“對不起,害你受委屈了。不是他,也沒有關係的……”疲憊的尾音。
就是、這樣么……
墨紫琿有些獃滯,卻覺得xiong口湧上一陣暖意。“璟珩大人……”回抱住他,墨紫琿覺得眼角濕熱,低聲啜泣着。
“你不是他,孜珺的一切你也沒有必要代替他的。你是墨紫琿,從今天起,就以墨紫琿的方式自己生存下去。”輕輕拍了拍他的腦袋。陸璟桁想鬆開他。可墨紫琿生怕下一秒就再也得不到這個懷抱的溫暖,緊緊攥着他的長袍袖口,那映雪般的白衣上泛起不少的褶皺。
而珺兒只覺得呼吸一滯。
那兩個人的過去,是他無法觸及的地方。那裏,沒有留給自己的空隙。
莫名,只是這樣,他察覺自己在陸璟桁身邊的位置,是多麼渺小。
……
雖然只是心底微妙的不適,珺兒也沒說什麼。但那兩人刺目的畫面,還是不忍再看下去。他安靜地邁開步子,再次離開。
“邊塞的星空,要比長安的更加……孤高。”珺兒一個人在廣漠的塵沙中漫步了許久,終於在回首望去,馬車的身影如同星點一般時,他才止步。一托裙裾,席地而坐。
“應該說是,太遙遠。可望而不可即,不是么?”一個身影抖了抖黑色長袍,坐在他旁邊。
他側目,“馬賊頭子還真是有空啊。”語氣很是不屑。
轅訾回敬了他個狂妄的笑容:“呵呵,比你們這些現在要明爭暗鬥,未來要勾心鬥角的皇子們自然要來得清閑。”不忘在心底暗暗嘀咕:這小崽子可真是一點都不可愛啊。
珺兒收起諷刺的笑,目光中似乎星點閃爍。他昂起頭,說道:“我何嘗不羨慕?”抻了抻帶沙的袖口褶皺。“我也很想,當個無拘無束的漠北馬賊。可惜我沒有那種豪情。況且——”頗有些邪惡地看了眼轅訾。
他勾起嘴角有些玩味的調侃他:“你家將軍要挾我義父,無奈我這個皇子,就連挂名的都還不是,也沒實權去阻止。可不是,只好沿途想着法子欺負欺負你家將軍了。”
轅訾聽着着實愣了一下,臉驀然紅了,也沒反駁,只是就着手中那壇燒刀子隨性抿了倆口。沉默着有一會兒,只見那臉色微醺,漸漸變成有些嫵媚的酡紅。
珺兒雖然明白嫵媚這種多數是形容女子的風情,但在他看來此刻形容轅訾也相當恰和。可能是他的面目清秀,這樣的風情旁人看來並不突兀罷了。
“喂!”他小心推了轅訾一下。“你不是醉了吧?”
轅訾朦朦朧朧低頭看他一眼,隨即仰頭望長空,慢慢勾起嘴角:“是啊,我是醉得很徹底。可惜,醉倒我的永遠不是酒。”辛辣,猶如刀刃觸碰舌尖,那種刺痛蔓延至xiong口。
珺兒察覺身後不遠有動靜,拍了拍下擺起身,對他道:“那個醉你的人來了,時候不早,明早再聊,如何?”說著時轅訾就按耐不住扭頭往身後瞧……
夏臨淵正提着兩壇酒走來。
他下意識笑了笑,朝珺兒道:“嗯,明日再聊。”
珺兒搶過他手中那壇燒刀子,輕啄小口。“嗯,我還是不太喜歡烈酒。”皺了皺眉,隨之走遠。
轅訾啞然。晃了晃壇中所剩不多的液體。苦笑了下,扭頭看着走近的,夏臨淵。“怎麼,睡不着?我看沒心沒肺的人不是一向安眠的么?”起身,他那抹黑色似乎慢慢滲進夜色里,與星空后的暗幕融*為*一*體,好似下一刻就會風化得無影無蹤。
“起碼我不是。”
“我怎麼沒看出來,時候不早了,您老自個兒在這裏對月獨酌吧。恕我這個馬賊頭子不奉陪了。”他背對着他,飲下壇中所有的酒。向他晃了晃倒置的空酒罈,轅訾轉身瀟洒地拋掉這個酒罈,朝着廣漠的黃沙遠處走去。
“轅訾,我知道你耿耿於懷那件事,因為我的逃避。可是,這不代表我不在乎……你。”腳步隨着末尾最後的尾音而停下……
“所以?僅此而已。夏臨淵,你的這些話對我而言如今還有什麼意義,你如果還想讓我保留作為一個男子的驕傲,那麼……什麼都別再說了。我,轅訾,不需要你施捨的任何希望!”他黑色的袍子像是一團墨暈,將削瘦的那個人小心翼翼地包裹住。
大漠的晚風獵獵作響,在兩人聽來不知為何好像摻雜了女子凄厲的哀鳴。
“轅訾,我對你……”他猶豫了下,道:“從來沒有憐憫這種東西。並且,我不認為如果我傾心於一個男子會是件羞於對天下啟齒的事。”夏臨淵說著,伸手拋出一壇酒。
轅訾往身後穩妥一接,順勢揭開封泥。抬起豪飲一大口。溫潤略帶冰涼的液體順着舌尖滑入喉中:“嗯,上好的竹葉青。”放下酒罈。
“我也不覺得,那麼揚州那件事呢?你還是……忘了吧。”下一刻,酒罈微傾斜,在略帶乾燥的空氣中那微不足道的酒香就這樣瀰漫開……
夏臨淵略微愕然地看着那些透明的液體猶如瀑布般,從轅訾的手中傾瀉下,再一點點侵入了黃土之中……
“我明白,那一切的荒唐由我而起。所以——”一陣邪風吹來,未脫口的話就這樣破碎在了風中。同時捲走了轅訾的疑惑……
清晨,“陸先生,我們將軍不見了!”王昭安的大嗓門從帳外傳來。【謝謝言清桑的留言呢~一直關注阿夏的文,真的讓阿夏很開心~鞠躬,也跪求其他看文的親留言收藏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