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元皇后(下)
?二月剛過,早春的氣息乍暖還寒。【最新章節閱讀.】用過午膳,楊麗華經不住女兒懇求,陪她去前院玩耍。這會兒已到未時,宇文娥英回宮午睡,楊麗華屏退左右宮人,和式微一起在院內的花圃中侍弄花草。
“皇后,那邊有人來了,好像不是我們宮裏的。”式微對皇后寢宮中的一切了如指掌,她發現一位年長的宮女從院門口進來,忙報予皇后。
楊麗華放下手中的活兒,抬頭往門口瞧去。那邊的人走得更近了,這一眼正與來人四目相對,楊麗華微微一怔,低聲自語:“朱滿月……”
這時式微也看清楚了,不禁道:“她怎麼會來?”
發現不遠處的皇后正看着自己,朱滿月更是一驚,想轉身就走,可貿然退下大為不敬。一時沒了主意,僵在原地進退兩難。
楊麗華主動走上前,朱滿月見皇後走近,忙放下手上的東西,下跪叩頭:“拜見天元皇后,皇后萬福。奴婢無意打擾皇后雅興,望皇后恕罪。”
楊麗華應道:“姐姐請起,不必對我行此大禮。不知姐姐親自來我宮裏所謂何事?”語氣中透着敬意,但又不失皇后的威嚴。
“謝天元皇后。”朱滿月低着頭,緩緩起身,一言一行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奉上帶來的兩個包袱,接著說道:“奴婢今日只是想來送些衣裳給皇上和公主,都是奴婢一針一線親手縫製的。”
“姐姐有心了,我會代為轉交給皇上。娥英也一定會喜歡這些衣裳的。”楊麗華點頭示意式微去接,語氣略有一絲緩和,“外面天涼,不如姐姐隨我進屋坐坐。”
朱滿月更是緊張,雙手緊緊攥着衣角,低聲道:“奴婢不敢。”
楊麗華安撫道:“姐姐你雖沒有受封,但也是當今聖上的生母。在我這裏就不要見外,我礙於身份不方便去你那邊走動,以後若姐姐得空,可以常來我這裏。”
朱滿月誠惶誠恐,忽地又跪下,顫顫巍巍地說:“皇后……皇后,折煞奴婢了。”
楊麗華素日與朱滿月並無來往,也從未想要難為她。既然她不領自己的心意,也不願再與其無謂糾纏,轉而看向式微。
式微心領神會,解圍道:“皇后,奴婢突然想起,今早有公公送來一份與突厥和親的適齡宗室女眷名單。這些小娘子素日進宮多與皇后你接觸,所以下面人煩請皇后先按容貌品性擇出二三人,再呈給天元陛下定奪最後人選。”
楊麗華嘴角淡淡一抿,依然平靜地說:“和親的大事關係兩國邦交,一切應以國事為重。真是不巧,今日姐姐就請先回吧。”
朱滿月跪着又是一拜,小聲回:“奴婢先行告退。”匆匆站起,急不可耐地退下。
式微望着朱滿月遠去的背影,嘆氣道:“聽說她當年是犯婦之女,待罪之身沒入宮中為婢,年長天元陛下十幾歲都能得到寵幸,還順利生下皇子。宮裏人都傳她是個怎樣的狐媚子,能有這手段,誰又能想到竟然是個膽小怕事、姿色中庸的婦人。難怪一直未有冊封,真是小家子氣。”
楊麗華眉頭一蹙,呵斥道:“莫要在背後說人是非。宮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籌謀,或爾虞我詐,或明哲保身。”略有沉思后,楊麗華打量着式微捧在手上的包袱,意味深遠地說:“她遲早會得到她該得的……”
式微不解,疑惑地問:“可是皇上已經登基,娘親卻還是一介宮女。奴婢不懂皇后的意思。”
楊麗華撫了撫額前的碎發,然後俯身提起地上的小木桶,一邊舀水澆花,一邊漫不經心地說:“衍兒的衣服你送到正陽宮去,給娥英的你就暫且先收起來吧。”
.
晚膳后楊麗華命式微送和親名冊去天元皇帝寢宮,自己則一人入偏室小佛堂,誦經為女兒祈福。
忽地有人推門而入,伴着一股涼風猛地灌進內室。這屋本就不大,只有裡外兩間,楊麗華倒是不驚不恐,依然跪於內間佛像前的蒲團之上,只是停下了誦經。
外面的腳步聲很重,楊麗華心知宮中敢擅闖佛堂的只有一人,她雙手合十誠心一拜,而後緩緩起身。走出裏屋,迎面與來人碰個正着,楊麗華屈膝行禮:“陛下。”
宇文贇身形消瘦,印堂烏中泛青,臉上透着囂張的蒼白。他只是擺擺手,一雙小眼輕蔑地瞥向楊麗華,上下打量。連日尋歡作樂拖垮了宇文贇的身體,他氣色略有陰晦,但囂張狂妄卻未減絲毫。
楊麗華不想污了這一方凈土,主動稟道:“陛下若想和臣妾說話,不如去正廳,娥英也有日子沒見她父皇了。”
“剛才已看過娥英,朕就想在這裏和你說話。”宇文贇一臉不悅,坐到房間正中的小案前。他拿起案上的一本佛經隨手翻閱,漫不經心地說:“你送來的名冊朕剛看過,屬意趙王之女,已經吩咐他們去辦了,擇日冊封她為千金公主,去突厥和親。”
楊麗華站在一旁,淡淡地回了句:“陛下聖明。”
宇文贇甚是無趣,轉而玩賞起腰間佩戴的白玉雙龍墜子,又道:“衍兒剛登基,只公主和親一喜,氣勢未免有些不足,難顯大周天威。朕欲趁早為衍兒立后,也好舉國共慶。朕覺得滎陽公司馬消難的女兒是皇后的最佳人選。”
楊麗華不由微微搖頭,柔聲勸道:“衍兒如今年齡尚小,遲兩三年再選后也為時不晚。”
宇文贇猛地抬起頭,神色凌厲地瞪着楊麗華,語氣陰沉地問:“你是怕司馬家的人成為皇親國戚,削弱你爹在朝中的勢力?”
楊麗華溫婉一笑,淡然對答:“臣妾入宮多年,一直恪守本分,從不干預政事。只是衍兒自幼便由臣妾撫養,臣妾知他心性,實在覺得皇帝剛登基,要學的太多,現在立后恐讓他分心,於國於衍兒自己都不是件好事。”
宇文贇眉頭深鎖,不容置疑地命令道:“立后一事朕意已決,你好生打點着立后時後宮的諸項事宜。”
楊麗華俯身行了一禮,神色如常,安然說:“臣妾遵命。”
看着楊麗華安之若素地站在自己眼前,宇文贇越發討厭她這般模樣,一股怒氣突然湧上,當即大聲喝道:“普六茹麗華,朕與你說話你卻一直冷眼相對,在你眼裏到底還有沒有朕?”
楊麗華不假思索,她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臣妾是正宮,行為舉止若不莊重,有失皇家體面。”
“哼……”宇文贇冷笑一聲,“朕若把你的皇后之位送與他人,你也不爭不搶?”
楊麗華回:“陛下若廢后,定是臣妾有錯,也是應該。”
宇文贇右手緊握,狠狠地朝小案上猛砸了一下,憤憤地說:“普六茹麗華,朕乃天元,衍兒現在是大周皇帝,也得聽命於朕。廢你后位又何須你有罪,朕隨時都可以殺了你這個正宮皇后,誅你普六茹氏滿門!”
楊麗華見宇文贇盛怒,知自己愈是逆來順受他便愈加不滿,又想起幾天前那次衝突後母親的教誨。她擔心累及家人的安危,也只好故作弱態,忙跪在宇文贇面前,道:“自古女子出嫁從夫,以夫為天。在臣妾眼裏,陛下不止是一國之君,更是臣妾的天,若陛下賜死臣妾,臣妾自然不敢有一絲忤逆,只是今後不能常伴君旁服侍,臣妾愧對陛下。”
難得一見楊麗華清麗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楚楚的樣子,宇文贇的火氣頓時壓下去大半。楊麗華這樣也算合他心意,但他依然冷冷地訓斥道:“今日你還算識相,你爹在朝野也安守本分,日後若你們有一點異動,誅九族也不能解朕心頭之恨,朕定要殺光你普六茹家十族。”
楊麗華叩頭謝恩,“臣妾謹遵陛下教誨。”
宇文贇倒也不再發怒,身子放鬆地向前傾去,一手撐着下巴。嘴上卻不依不饒,找樂子戲弄楊麗華,輕浮地說:“既然你不在意皇后之位,衍兒登基后他生母朱氏還未冊封,朕不如把這皇后之位予她……”
楊麗華裝作驚慌狀,怯怯地為自己求情:“陛下,臣妾知罪。”
細細玩味眼前之人,宇文贇漸感意興闌珊。楊麗華像尋常人一般對自己卑躬屈膝,第一眼新鮮,再瞧着卻覺得索然無味。“朕今日累了,你就繼續在這靜思己過吧。”說罷,起身拂袖而去。
楊麗華不敢怠慢,叩拜道:“恭送陛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