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生命的往來(6)
第二十三章生命的往來(6)
紀絨絨按照季孝儒給的地址來到殯儀館,天光破曉,驅散夜的濕氣。
大堂正前方擺放着奶奶的黑白照片,面容仍舊慈祥溫暖,紀絨絨強忍蔓延的悲傷,緩緩走去跟前。
身旁已有朋友跟着忙碌,紀絨絨看見了季孝儒和幾個原來基金會的同事,還有葉灝丞的大學同學在來來往往,而葉灝丞似乎十分平靜,一身簡單的黑色西裝,在前來弔唁的人群中穿梭。
紀絨絨忽然心生膽怯,不知該怎樣上前開口,便先找個位置坐下來。
肩膀被拍了下,紀絨絨疲倦地偏頭。
“嫂子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沒去找葉哥?”居然是小夏,還是胖乎乎的模樣。
紀絨絨擦去眼角的淚,站起來說:“他……他怎麼樣,現在在哪?”
“嫂子你也節哀順變吧,據說奶奶走的時候很安詳……”小夏梗咽,肉手蹭蹭哭腫的眼皮,便轉了一圈,伸脖子找葉灝丞:“葉哥剛才還在,可能人有些多,葉哥累了,在後面的休息室休息呢。”
小夏領着紀絨絨找到休息室,果然,葉灝丞坐在中間的椅子裏,低垂着頭,膝蓋上擺放着一個深藍色的布包,他那樣神形渙散地坐着,孤單,悲傷,沮喪……好像已經脫離開這個世界,變得如此遙不可及。
小夏帶完路嘆了口氣,就先回幫忙,紀絨絨一個人站在門口等了許久,深呼吸一口氣,腳步很輕,來到他面前。
葉灝丞仍舊沒有抬頭,卻默默地將被奶奶縫得密密實實的布包一點點拆開。
紀絨絨還記得,之前奶奶千叮萬囑讓她保存好布包,不能被別的女人搶去了,那時她對葉灝丞的心已死,攙和進來完全是為了老人,後來她把布包還給葉灝丞,故而是葉灝丞一直保留着。
葉灝丞曾告訴過她,布包裏面是奶奶最珍貴的東西,大抵是葉家的家底,老家房照和地契之類的……
然而,當布包被拆開,映入眼帘的竟是幾張熟悉的照片,是了,是他們祖孫三人的昔日合照,葉灝丞、奶奶、她,三個人在清澈如洗的藍天下,衝著鏡頭做着大大的笑臉,歡快的笑聲似乎能從定格的畫面中傳來。
紀絨絨的眼淚成串般湧出眼底,葉灝丞手摸過奶奶的臉頰,無聲地繼續一張張翻過,紀絨絨認出來有三張正是葉灝丞當初從天玥別墅里取走的,看來,之後放回相框裏的照片是葉灝丞又重新沖洗。
再後面的是些舊照,不乏年代感的黑白老照片,葉灝丞將奶奶保存的照片暫且放在椅子上,接下來不出他所料是老家的房照、地契、戶口本之類的證件,最後一個十六開的木質本夾子,很舊了,大概上葉灝丞小學時用過的,上面還殘留着兩位數演算和歪歪扭扭的漢字。
葉灝丞手顫抖着打開夾子,是碼得整整齊齊的幾十張表格,原來奶奶還將葉灝丞從小到大的成績單收了起來。
不難發現,每張成績單,葉灝丞的名字都高高掛在榜首,無一例外……
葉灝丞沉默地看了半響,泛黃的成績單上已滴上點點淚漬,最終還是悄無聲息地折好放回去,試圖將布包歸回原樣。
他向來這麼急人,奶奶已經離開他,不再僅僅是像剛生病時忘記他、誤會他、而是真的離開他……他還是這般克制着情緒,憋在心裏,她寧願他痛痛快快哭一場。
失去親人的悲傷為什麼不能表露呢?懷疑她還愛單誠時也可以清楚地質問她啊,聽到錄音後為什麼不一把將u盤甩在她臉上?
葉灝丞你就是個為了可惡的自尊心,打死不開口的笨蛋是不是?!
紀絨絨越想心裏越憋得慌,越想着一年多他們支離破碎的生活,越有衝動給他一巴掌,然而,望着他拿不穩布包的手,望着他默然滴落下的淚水,她卻是那麼心疼他,心好疼……
紀絨絨忽然快步上前,將他膝蓋上的布包奪過去,葉灝丞抬頭的同時,被紀絨絨抱在懷裏。
她抱着他,讓那張灰敗憔悴的臉在貼在她的胸下延。
好了,葉灝丞,我認輸了……
葉灝丞動作僵住,溫暖的懷抱,彷彿是這冰冷世界裏僅剩的唯一一處柔情,他僵硬着的手臂寸寸軟下來,牢牢攬住她的腰身,頭深埋下,無助地蹭着,像個無辜的嬰孩。
“葉灝丞,有我在……還有孩子……”
葉灝丞揪着她的衣服,紀絨絨能感受到,他很用力,很用力釋放他的悲傷,他對奶奶的不舍。
他縮着肩膀,越哭越凶,淚水和哭聲似乎穿透了紀絨絨的心臟,讓她為這樣一個有生以來如此折磨她的男人熔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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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喪禮從簡,葉灝丞說是奶奶在李爺爺當時突然離開的時候,交代過他的。
奶奶將近九十高齡,雖然只有葉灝丞一個孫子,但分散在南方几省的弟弟妹妹也都在兒孫陪同下,為姐姐送行,加之療養院裏上下,這一路,她走的並不算孤單。
紀少乾和郝娟得知,也來幫忙,紀絨絨則是以孫媳婦的身份出席。
忙完喪禮,葉灝丞和紀絨絨一家見了面,照顧葉灝丞的情緒,郝娟和紀少乾商量着將復婚的事再放一放,別逼的太緊,從長計議。
本來已決定搬到紀絨絨現在的房子去專門照顧她,葉灝丞說:“天玥的房子我買下來了,爸、媽,如果你們同意,我想讓絨絨搬回去住。”
兩人俱是一陣訝異,面面相覷,饒是郝娟這般聰慧的女人,也沒料到這房子繞來繞去,竟又繞回到他倆手裏。
“天玥的房子……你買了?!”
葉灝丞點點頭:“對不起,媽,當初我和絨絨確實鬧了些矛盾,都是我的不對,我的問題……現在絨絨懷孕了,我希望這段時間可以好好照顧她,陪伴她,陪伴孩子,一起度過這個過程。”
郝娟聽罷,心弦一松,言語間也給他們留了些餘地:“如果回天玥也好,畢竟環境更舒適一些。”
紀少乾突如其來橫插了一句:“你能保證你一個人就可以照顧得好絨絨?”
刁難之意不難發現,葉灝丞剛一開口:“我——”
這邊紀絨絨也急了,郝娟咳嗽一聲說:“老紀。”
紀少乾擺擺手:“好了好了,你們兩個人的事,自己決定吧。”
說完,找個借口起身走出茶室,郝娟拍了拍紀絨絨的手,不忘囑咐他倆:“有事給媽打電話,小葉,記得嗎?”
“好的,媽。”葉灝丞連忙起身,送郝娟和紀少乾上車。
等他回來的時候,站在桌旁愣了好一陣。
紀絨絨喝口花茶,挑着眉頭問:“後悔了?約他們出來。”
葉灝丞搖頭坐在對面:“沒有……歧視你爸爸的擔心是再正常不過的,絨絨……那個,我……”他幾度要開口,被紀絨絨打斷。
“別說!葉灝丞,先別說那幾個字!”
紀絨絨起身,腰眼一酸,差點跌了一跤,葉灝丞嚇得臉都失了色,幸好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腰:“怎麼了?還好嗎?”
紀絨絨緩坐下來,一臉恐懼地指了指肚子:“天啊,tatatatata真的動了!”
生老病死,是世間之常態,我們只是人,無力阻止生死,然而,生命的往複,又是如此神奇。
失去的,心底將它放到另一個地方,還有很多未得到,仍在人生的路途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