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瀚哥兒
幼儀單獨跪下再次給封氏磕頭,她腰板挺得溜直,俯下身子,幾乎快平趴在地上,額頭實打實磕在地上碰出響聲。
“咚咚咚。”三下,抬起頭,額上出現清晰的紅印。
“四丫頭這是做什麼?”封氏見狀趕忙讓丫頭上去攙扶,“你回來就好,這一年多我心裏一直惦記着你。可當初你父親震怒,我又不敢擅自做主把你接回來。好在新皇登基天下大赦,這才讓我找到了由頭。快點過來讓我瞧瞧,聽說你在莊子上大病了一場?這些個該死的奴才,等到你好了才回稟上來。得虧你沒什麼大礙,不然他們小命難保!”
這封氏好圓滑,說話半點錯都讓人拿捏不着。再看她緊緊拉着幼儀的手,滿臉慈祥地模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幼儀是她親生的女兒。旁人尚可,唯有劉嬤嬤聽見這話臉色變了一變。
“幼儀不孝,惹父親、太太動怒,原本就該受罰。如今承蒙新皇恩德,父親、太太垂憐才能再次回府,必當重新做人!”幼儀的聲音中帶着些許的顫抖,雙眼微微泛紅,任誰見了都會覺得她可憐又可惜。
不過是把她從莊子上接回來,用得着這麼激動嗎?玉儀冷眼審視幼儀,覺得這四妹妹跟之前不太一樣了。她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手腕上的抓傷是不是幼儀故意為之。
可是這個念頭很快就被她打消,想那四妹妹在府中就不及得臉的奴婢,被送到虎狼之地就越發似斷翅的蝴蝶,沒有半點掙扎反抗的力量。在莊子上一年多,她應該知道想要在金府好好生活下去,應該要抱住誰的大腿。她那上不去檯面的姨娘,扶不起的弟弟,最好是敬而遠之。
“好孩子,我知道你不過是一時糊塗。”封氏嘴角帶笑,眼睛眯眯着,一副慈母的模樣,“往後你只管往我這裏來,膩了就去找姐妹們玩兒。咱們都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着筋,沒有打不開的結。昨個兒你父親很晚才回來,今個兒一大早又走了。他知道你回來,說早晚都會相見,不急在一時。”
“嗯。”幼儀乖巧地點頭答應着,心裏卻在冷笑。
她這位父親雖然是讀書人出身,可在商人家裏長大,做得官又專門跟官商打交道,所以迂腐氣少市儈勁多。在幼儀前世的記憶當中,父親不管內宅的事情,平常見到總是板着一張嚴肅的臉,她打心眼有些畏懼父親。姐妹四人,唯有嫡出的長女玉儀敢在他跟前說笑幾句。
如今想來,不是玉儀特別,而是在父親心裏這個嫡長女特別。這個簡單的道理,卻是幼儀用慘痛的教訓換來的。
夏王朝前後歷經三代將近二百年的時間,除去真正的皇室近族,根基深厚始終屹立不倒的世家一共有四——郝、商、朱、賀。
這四大家族盤根錯節,子嗣興旺,可往前細數,卻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在這四大家族中都出過皇妃之類的人物。跟皇室結親,生下皇子皇孫,整個家族都跟着更上一層樓。
所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大夏人開始重視家中的嫡女,不余遺力的教養,只希望她們能平步青雲光耀整個家族!即便不能嫁入皇室,跟那些皇族分支或是世家、高門結親,也能對家族有所助力。
這些都是前世的幼儀所不明白的,一個庶出便早已註定了她的結局,再怎麼掙扎都無濟於事!想一想還真是夠悲哀,不過是投胎時的肚皮不同,出來之後的命運就截然不同。幼儀突然理解了前世的自己對崔姨娘的恨,其實是怨更多一些。埋怨崔姨娘把她生出來,埋怨崔姨娘只是個丫頭出身!
可經歷了那麼多,幼儀早已經把這種怨恨放下。俗話說得好,有福之人不落無福之地。她妄想以自己螻蟻之軀,抵抗上天的意志,真真是不自量力。凡事要順其自然,不可太過強求!
封氏讓幼儀坐下說話,這功夫簾籠一挑,只聽見環佩清脆的響動,抬眼瞧去,三位姨娘前後腳走進來。
她們一齊給封氏請安,封氏讓她們免禮落座,還笑着說道:“今個又不是初一十五,更沒什麼節令,怎麼這樣齊全?”
“太太愛憐,免了我們姐妹每日的晨昏省定,只初一、十五、逢年過節走個過場就完事。我們姐妹感懷於心,人雖然不來,卻心心念念太太這邊。我們知道今天是瀚哥兒第一天去學裏,肯定要趕過來送送。”說話的是雲姨娘,韻儀的生母。
她長掛臉,一雙笑眼,開口先笑后說話,咧嘴露出兩個酒窩。韻儀跟她長得有三分像,卻比她的五官更精緻些。
“小孩子上個學,弄這麼興師動眾做什麼?”封氏雖然這樣說,可眼角眉梢難掩笑意,扭身讓丫頭去裏面看看,讓金瀚文趕緊出來。
不一會兒,丫頭、婆子從內室擁着一個小公子出來。他大約五六歲的模樣,身穿大紅的錦緞綉桂枝的長袍,腳上一雙緞子面的軟底鞋,腰間扎着一條月白色的帶子,上面拴着玉佩、香囊、寄名符,脖子上戴着金燦燦的金項圈,正中間鑲着一把小金鎖。再看他的臉,白嫩嫩像剛用滷水點完的豆腐,大眼睛長睫毛,忽閃忽閃惹人喜歡。高挺的鼻樑,小巧紅潤的嘴巴,竟沒有半點缺彩的地方!
可惜了,幼儀在心中暗暗嘆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