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再見
幼儀看着面前白花花的銀子,眼前浮現崔姨娘那雙哭紅的眼睛,心裏登時一陣酸楚。崔姨娘原本是老太太跟前的丫頭,有一次老爺回南邊,老太太讓她一路侍候着,回來就抬了姨娘。
按照府中的份例,姨娘每人每個月有二兩銀子的月錢,身邊侍候的兩個小丫頭每人各五百錢。一日三餐,兩次點心,一年四季十二套衣裳都是府中供給,其他胭脂水粉、針頭線腦等等之物隨時去管事媳婦那裏登記領取,沒有固定份額只是不能超過上限。
這有數的東西尚且分為三六九等,何況這沒數的東西?崔姨娘那邊短了東西,十回有八回要不來,只能自己掏銀子另外買,每個月那二兩銀子就不夠使了。而且她還有錦哥兒,哪個月不貼一些進去?
幼儀去田莊,她偷偷打發人送來二十兩銀子,這會子又拿來二十兩,前前後後加起來可是個不小的數目。
一個月二兩銀子,一年不動彈才二十四兩,這八成是又當了金銀首飾。幼儀不是前世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大家小姐,她知道崔姨娘這銀子攢的不容易。
“姑娘,奴婢這就讓人把銀子給崔姨娘送回去。姑娘再怎麼都是主子,怎麼能要一個姨娘的銀子?這要是傳出去,還得說咱們金府沒體統,主子的日子過得不如奴才!這不是往咱們府上抹黑,敗壞府上的名聲嗎?”劉嬤嬤的話似乎挺有道理。
“主子是不能要奴才的銀子,可我是誰,姨娘又是誰?當初在莊子上住着,奶娘不也把體己錢都貼補給我用了嗎?要是因為這個就敗壞了金府的名聲,那麼咱們府的名聲早就沒了!”幼儀不緊不慢的說著,掃了屋子裏的眾人一眼,“姨娘給我送銀子的事左右不過是你們和姨娘屋子裏的兩個丫頭知道。你們要是不說,誰能知道?在主子跟前當差,嘴巴嚴實是最重要的,要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況且人窮志短,現在不是硬氣的時候。離這個月散月錢還有二十多天,手裏有錢心裏不慌。姨娘手頭不寬敞,今天這銀子我留下一半,算是借的,等攢夠了就還給姨娘。若是誰敢到處亂說,被我知曉了,她就別想在這後院立足!”
她的聲音輕輕柔柔,可說這番話時,就是有那麼一股子凌厲的感覺,讓人心中不免生出寒意。屋子裏的丫頭、婆子沒有一個敢接茬,劉嬤嬤覷了她一眼,張張嘴巴又閉上,到底是沒敢再言語。
“夏荷,你拿出十兩給姨娘送回去。你知道該怎麼做,怎麼說吧!”
突然被幼儀點名跑腿說話,夏荷心中一喜,忙笑着回道:“姑娘放心,奴婢一定給姑娘辦得妥妥噹噹。”說完拿了十兩銀子扭身出去。
夏荷這丫頭雖然不夠忠心,卻勝在口齒伶俐心眼子多,暫時用她一用,也好牽制住劉嬤嬤。讓她們狗咬狗一嘴毛,等自己站穩了腳跟再一個個收拾她們!
“春花,你把剩下的十兩銀子裝在多寶格的黃梨木盒子裏,鑰匙你收好!”要是她連這把鑰匙都看不住,那就真沒有什麼可教的餘地了。
“嗯。”春花不缺心眼,就是願意幹活,累了往床上一躺睡上一大覺,渾身都舒坦。她也知道這是姑娘看得起要重用自己,忙把銀子鎖好,把鑰匙拴在自己褲腰帶上,打算白天晚上都不離身。
劉嬤嬤臉色有些不自然,往常姑娘對她是言聽計從,而且一向把銀子交給自己打理。今個兒這是什麼意思?往後管錢的事交給春花了?自從姑娘大病一場之後,她就感覺自己像是在打鞦韆,一會兒被拋到高空,一會兒被摔到地上,而她自己竟然完全掌控不了。這種感覺非常不好,她忍不住又想起姑娘給自己講得那個什麼走狗的故事。
幼儀收拾妥當,吃了一塊點心,喝了幾口茶。
夏荷辦完差事回來,笑呵呵的回著:“姑娘,奴婢把銀子給了姨娘,姨娘挺高興還賞了奴婢一個荷包。”說完把荷包拿出來。
“既然是姨娘打賞的,你就留着吧。”幼儀是缺銀子,可也不能連丫頭的賞錢都惦記着,“姨娘怎麼說?”
“奴婢去了,先打聽小丫頭,說是老爺不在,姨娘起來了正想去太太那邊請安。奴婢見了姨娘就說‘我們姑娘把銀子留下一半,剩下的讓奴婢送回來,怕姨娘手頭緊。好在馬上就要散月錢,十兩銀子足夠了。’姨娘聽見姑娘把銀子留下,又怕她手頭緊,滿臉欣慰和心疼,問奴婢姑娘還說什麼了。
奴婢就把姑娘說得話如實回稟,‘我是誰,姨娘又是誰?’姨娘聽見這話竟然紅了眼圈,之後又破涕而笑,招呼小丫頭給奴婢拿賞錢。奴婢悄悄捏捏,裏面鼓溜溜,還不少呢!”夏荷說完笑得越發眉眼彎彎。
這丫頭笑起來很俏麗,倒是有三分顏色,難怪會心高氣傲總想着攀高枝。若是她這一世能忠心肯安分,幼儀不介意給她個好出路,畢竟上一世她沒做傷害自己的事情。
“你做的很好。”幼儀淡淡的說著,聽不出個喜怒。
夏荷聽了心裏越發歡喜,忙把荷包收起來。
“你和冬雪跟我去太太那邊請安。”幼儀帶着兩個丫頭出了易水居。
她們一直往東,轉過小花園,忽見幾個丫頭、婆子簇擁着個姑娘遠遠的過來。
只見她梳着涵煙芙蓉髻,頭頂斜插着一支銀鍍金穿珠點翠花簪。手拿一柄半透明刺木香菊輕羅菱扇,身上穿着一身玫瑰紫千瓣菊紋上裳,月白色百褶如意月裙,瞧着淡雅中帶着端莊的韻味。
再看她的模樣,十一二歲的年紀,白白凈凈的臉龐,柔柔細細的肌膚。雙眉修長如畫,杏眼含笑,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向上彎,帶着嫻靜的笑意,整個面龐細緻清麗。她的身材開始抽條,已經有少女的氣息。
“四妹妹。”她也瞧見了幼儀,緊走幾步趕過來,輕輕攥住幼儀的手,上下細細的打量起來,“你長個了。”
長個?應該是瘦顯得吧!在莊子上這一年多,能吃飽,能吃上一口熱乎的飯菜已經是不易。再加上幼儀心思重,飯量少的可憐,能長個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