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美石似玉
燭火搖曳，映在床幔上。楚璇側卧在榻，伸出手指繞着那床幔，她到楚府已經兩年了。是的，只有兩年。她並不是原住民，不過是個見縫插針看見原主隕落而趁機入體的孤魂野鬼。
璇，美石次玉。——《說文》
她並不是嫡女，所以她只配作為石頭，即便是次玉的石頭，可終究不是玉。與楚琪這名差得甚遠。一個是美玉，一個是石頭，誰都能看得出來到底哪個更被人捧在掌心，哪個被人棄之如敝屣。
要真說起來，楚璇她親生母親齊瑩也不是良善人兒，當初不過是個賣藝的伶人，卻能憑着手段、容貌，比楚家主母還早一步生下一雙兒女。當初，在楚家主母孫怡剛過府時，齊瑩就懷上楚璇她哥楚易，誕下府里的長子。雖然只是庶子，但是楚父的第一個孩子，自然欣喜不已，接連着齊瑩藉著老爺的寵愛又誕下了楚璇。可這主母孫怡卻忍氣吞聲不下去了，硬讓老爺將齊瑩之女命名為璇。這楚老夫人瞧着這長子長女都被府中的妾室先生下了，這嫡妻難免會有一些怨氣，也就讓楚父隨她去了。可這時，齊瑩不依了，這孫怡自個兒生不出孩子就可勁兒折騰自己的孩子，這誰能服氣？齊瑩便大鬧了一場，直至老爺做主將她提至側室才安分下來。要知道這側室可不是想提就提的，要先去衙門改了齊瑩原本的賤籍再將她提上來，所以素來都沒什麼人將賤妾提上來。
如今是瑞景一年，新帝登基。府中的妻妾都被封為妃嬪，按舊例如今闔該大選。太后便下旨召適齡朝臣之女入宮大選。楚璇家父官居四品，自然也在那些朝臣之列。可楚府中適齡的只有楚璇一人，今年雙七。嫡母誕下的嫡女如今也才十一，還未及笄，參選不得，可把那孫怡氣得要死，帕子也不知扯壞了幾條。齊瑩那狐媚子成日與自己搶老爺還不成，如今居然還要早自己女兒一步入宮參選，萬一她真選中了那還了得？齊瑩那狐媚子還不得爬到自己頭上去？可再惱又能如何？這名單已經交了上去，阻不了楚璇參選。
楚璇長得隨齊瑩，齊瑩長得風流嫵媚，天生媚骨，才能勾得楚父常宿在她房裏，就連孫怡都比不得。就算如今她年歲大了些，可那風流韻味還是比府中的妻妾強上不只一星半點，楚父也依舊常宿在她房裏。而楚璇承了齊瑩的媚骨天成，生得一副好皮囊。
齊瑩原是賣藝的伶人，自幼習舞。故而自小就教楚璇習舞，而琴棋書畫便由老爺請的女先生教導。楚璇舞習得不錯，可琴棋書畫並不是十分精通，還是孫怡暗中告知女先生楚璇不過是庶女，不需要像教嫡女那般，所以楚璇也只是略懂一二。
離大選之日愈發近了，老夫人請來的嬤嬤也奉老夫人的命令加緊着教導着楚璇，這規矩也算是學的有模有樣。齊瑩則是替她準備了釵環衣裙。孫怡雖眼紅老夫人對楚璇的看重，暗地裏也使了不少手腳，可前些日子老夫人私下裏找了她談了一番，她倒是安分下來了。
楚老夫人如今雖然年過半百，身子骨依舊硬朗着。看着堂下站着的孫氏，這孫氏什麼都好，就是太小家子氣了，氣量太小，盡會使些小聰明，不顧全大局。楚老夫人皺了眉頭，穩着聲兒:“你瞧瞧你做的儘是些什麼事兒！這璇姐兒都要入宮參選了，你還不安分！非得要氣死我是不是？”
孫怡張了嘴本欲開口說話，又識趣地閉了嘴，只是臉上神色愈發委屈起來，眼眶都開始泛紅。
楚老夫人看着她那模樣，心中也有些不忍，輕嘆了口氣，聲調柔和了些:“我知道你是個好的，心疼自己孩子。我與你母親多少年的交情了，可謂是看着你長大的。可是楚璇也是咱們楚家的女兒，如今新帝登基這不過是第一次大選。不是還有第二次、第三次？”
孫氏捻着帕子揩着淚，抽噎着:“娘，可是那齊氏也忒欺負人了，不過是個女兒參選罷了，尾巴跟翹到天上去似的！我實在受不了這氣兒。”
楚老夫人聽了這話也是沒法子，也只能出聲穩住她，畢竟她再不怎麼待見齊氏，可她還養着楚府的大少爺呢。楚老夫人一想起楚易心中就是舒坦不少，楚易自小就孝順識禮，待人親和，如今楚易也是愈發地長進，書讀得也甚好，私塾的先生也常誇楚易是可塑之才，日後必定高中。楚老夫人對齊瑩的印象也好了幾分，雖然齊瑩常愛逞嘴皮子痛快，但孩子教得還是不錯的。
楚老夫人斂了神色，心平氣和道:“這往後琪姐兒也該參選，若是璇姐兒也在宮中，日後也多一份助力不是？”
孫怡一想也是這個理兒，可心裏還是不怎麼痛快:“可萬一她不肯幫琪姐兒怎麼辦？”
楚老夫人瞧着似是有了路子，忙道:“這璇姐兒、琪姐兒都是出自楚家，璇姐兒不幫她幫誰？好歹都是自家人，自然是胳膊肘朝里拐。”
孫怡一想就痛快了不少，楚璇能落選最好，若不能，日後也給楚琪添一份助力，何樂而不為？反正楚璇一個庶女能折騰出什麼法子？
經了這麼一談，孫氏也少找楚璇麻煩挑她刺兒了，楚璇也能安靜地學規矩了。
只是楚琪心中不忿，這些日子府中的人都圍着楚璇轉，她個嫡女難不成還比不過她一個庶女？
不得不說，孫怡實在是沒有教孩子的本事。看着老爺常往齊瑩那兒去，日日都在嘀咕着齊瑩她們的壞話，那詞兒一個個的毒極了，一點都不像大家閨秀該說的話，就連在孩子面前都不避諱。自小楚琪就有了那種大小姐性子，與楚璇關係一向不好。
原先她見母親給了楚璇小鞋穿，她心裏還舒坦些，如今母親竟然就這麼放任她不管了。楚琪心裏自然不痛快，不痛快了該怎麼辦呢？當然是自己去收拾人啦。
楚琪指使着婢子在石子路上潑着油，楚璇學規矩並非是在自己住所學，而是在楚老夫人那兒學，因為楚老夫人時不時也會檢查她學習的進度。而這條石子路是楚璇去楚老夫人那兒的必經之路。
當婢子奉命潑完了油，正當楚琪心滿意足準備離開時，卻一不小心踩到了油腳下一打滑，身子歪向一側，徑直往旁邊的湖裏倒去。撲通一聲，水花四濺，驚得那婢子喊叫起來。
楚璇斂了衣衽理了髮釵，正打算去楚老夫人那兒。結果一個婢子急急忙忙闖了進來喘着粗氣，楚璇蹙了長黛:“怎的這般沒規矩？莫不是見了鬼了？”
婢子這才站直了身:“小姐，二小姐她落水！”
楚璇一聽舒了眉，她向來不是什麼良善人兒，楚琪與她不對付早是世人皆知的事兒了，漫不經心回道:“她落水就落水了，與我們何干？也罷，好歹我這個做姐姐的也該去瞧瞧妹妹不是？”楚璇咬重了妹妹二字。
楚璇才到門前，就聽見屋中孫氏吵吵嚷嚷哭哭啼啼的。她挑了長黛，步入屋中，誰知孫氏一瞧見她，就用手指着她，大聲謾罵著:“肯定是你這個小賤蹄子害得我女兒落水的！你這個娼婦生的小賤蹄子還有臉來？”
楚璇一聽寒了臉，但還不等她說什麼，齊瑩就開了口:“你什麼意思！是你女兒自己作孽！怪到我們璇姐兒頭上？你這沒臉沒皮的潑樣我還是第一次見！”
楚璇聽着齊瑩替她出頭的話，心裏頭暖了幾分，臉色也好看起來。即便齊瑩再怎麼愛逞嘴皮子痛快，再怎麼不好，依舊是個疼孩子疼到骨子裏頭的人。楚璇收拾好情緒，平着聲:“大娘，你說璇兒害得二妹妹可有證據？璇兒方才連門都沒出，怎麼害得人？且璇兒為何要害二妹妹？”
孫怡一怔，隨後又強詞奪理:“不是你還能有誰！你個娼婦生的！上樑不正下樑歪！滿肚子的壞水！我可憐的琪姐兒啊！”
楚璇瞧她一口一個娼婦說得順溜，惱極了。齊瑩也氣得渾身發抖，這哪是個大家閨秀的模樣！比起外頭的粗魯村婦也不遑多讓。
這時，楚老夫人開了口:“得了！都胡鬧些什麼！那婢子都招了，孫氏你還胡攪蠻纏！還有齊氏！你也是！對大房不敬這就是你的能耐？”
楚老夫人一開口，兩人都噤了聲。楚璇則是打量着床上的楚琪。楚琪面色蒼白地躺在床上，倒是比她成天折騰要好的多。
楚璇瞧着床上的楚琪半天不醒，自然沒趣極了，隨意尋了個由頭便回屋。孫氏看着她離去的背影，那眼神像是要生生把她吃了一般。
無論孫氏在此之後再怎麼鬧騰，都被楚老夫人壓了下來，鬧得狠了，就直接禁了足。這會兒楚璇倒是可以得片刻清靜了，不過這清靜也沒有多少時日可享。
因為，大選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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