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玉京
瓊霄被她豪言壯語震住,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趕緊飲了杯果酒壓了壓驚。
這一杯飲罷,瓊霄感覺自己心中平靜了許多,方才將手上鸚鵡杯擱了,繼續跟菡芝仙說話:“說罷,到底是哪一位道兄?”
菡芝仙笑嘻嘻點出那人名字:“雲中子。”
瓊霄輕輕摩挲着鸚鵡杯的手一頓:“雲中子?”
菡芝仙狠狠點了點頭:“對!”
瓊霄又問:“終南山鍊氣士?”
菡芝仙笑着拍手:“沒錯!”
瓊霄轉過頭再向她確認了一遍:“你要給他寫情信?”
菡芝仙把筆往瓊霄手裏一塞,眼睛亮晶晶望她:“可不是么!姐姐你快寫吧!”
瓊霄微微一笑,手一拂將桌上玉簡合上,將筆擱回了架上:“不必了。”
菡芝仙一愣:“為什麼?”
瓊霄將琉璃杯放到她手上:“他已是有道侶了。”
菡芝仙瞠目大驚:“我、我怎麼沒聽說過?”
瓊霄更進一步:“豈止道侶,孩子都已有了。”
菡芝仙受的打擊不小,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將被子往桌上一摔,剛要問那小妖精是誰,下一刻又連忙替雲中子反駁:“不可能!他走的是闡教一脈,怎麼會貿然行男女之事?”
瓊霄瞥了她一眼,微微笑道:“你既然知道他走的闡教一脈,又何苦招惹他?”
菡芝仙見她這話說得似有餘地,便也不急着問了,臉上如輕雲緋紅,嗔道:“闡教怎麼了?截教怎麼了?我管他闡教截教、是人是妖,我瞧着喜歡就是了。姐姐你操哪門子閑心!”
瓊霄好心反受她埋怨,見菡芝仙不受她詐,心道雲中子一向聲名不錯,也不會做什麼太教人難堪的事情,倒不妨讓好友去那吃個釘子,也好打消她這心思,便不再多言,反而坐下來提起了筆:“你要寫些什麼?”
菡芝仙大喜過望,在她對面坐了,捧着臉笑道:“嗯,開門見山——第一句先寫我要做他的道侶!”
瓊霄筆尖一挫,嘴角抽了抽,方才寫下:“雲中子道友敬啟:倚天照海,有花無數,流水高山,心事自知。久慕道兄高義,知君無匹配,請締因緣。”
菡芝仙見她聽了,敲着下巴又道:“接着寫寫原因……不好,還是寫我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好了。那天我碰巧路過終南山,看到他帶着童子出門除惡,長得好看脾氣又好,從此就傾心於他了!”
瓊霄頭也不抬,接着寫到:“數年前與道友於終南山曾有一見,見君憑虛而立,風姿超拔,如崑山之玉,南山芝蘭,心有所思,不敢稍忘……”
菡芝仙托着腦袋回想:“還得誇誇我才行。我呢,是人皇時得道的,比起他來,也差不太遠,長得好看,法寶又多,做我道侶不吃虧的!”
瓊霄見她臉也不紅,自誇的話張嘴就來,寫的時候也一點不打磕巴,將她的話稍微潤色一下,終於留下落款:“……菡芝仙手書,終南山雲中子親啟。”
菡芝仙見她寫完了,喜滋滋將那玉簡抓了過來,大略掃了一眼,滿意地連連點頭:“不錯不錯!有這麼一封信敲門問路,必然是事半功倍!”
她小心翼翼將那玉簡收了,拱手行了一禮:“此番多謝姐姐了,若是事成,函芝必定帶着雲中子登門拜謝!”
瓊霄見菡芝仙似是心有成算,知道她恐怕不是隨便說說,也不再多嘴,只是笑而不語。
倒是菡芝仙忸怩一下,方將在心中盤旋許久的問題問了出來:“你先前說他有道侶還有孩子……”
“梅妻鶴子。”
菡芝仙語結片刻,呵呵兩聲,終於什麼都沒說就走了。
瓊霄被她這麼一番折騰,看着空下來的桌子,倒是生出了另一個想法。
她取出一冊新的玉簡來,又重新提筆,在簡上寫下了三個雋秀的小字:白玉京。
……
點翠山飛雲峰外,一道人穿着水合道袍,帶蓮花冠,神情蕭散,正單手支着頭側躺在一張蒼玉雕成的碧游床上,他手捧一冊玉簡,眼睛半開半闔翻看,耳畔飛泉震響,仙鶴長鳴,好一番自在清閑景象。
他眼睛掃過玉簡,左手一點點將看過的往裏面卷,不一會便看到末尾,將那玉簡一撂,闔上了雙眸。
他靜靜靠在那裏一動不動,融在山水清秀中,簡直似入了畫一般。
這位閉目靜修的修道者不是別人,正是碧游宮中截教掌教大弟子多寶道人。
他方才拿的正是仙界近日裏廣為流傳的一本書,名為《涿鹿之戰》。
《涿鹿之戰》的作書人是一位自稱白玉京的修道者,卻是不知真名,他用這名字作書已有三五百年了,多是些風月傳奇,在女仙中倒是很受歡迎,因為修真日月漫長無聊,看的男修倒也不少,多寶就是其中一位。
只是她最新的一本《涿鹿之戰》,和先前的故事卻是有所不同。
這本書寫的是黃帝、蚩尤大戰的舊事。
蚩尤與黃帝於涿鹿定成敗勝負,於是世情遷移變化,天地風貌改換,正如書中開篇所說:飲不盡的杯中酒,唱不完的別離歌,放不下的寶刀,上不得的高樓,流不盡的英雄血,殺不完的仇人頭。
《涿鹿之戰》借的是九黎族人蚩尤帳下大將飛廉之口,講的是九黎、華夏二族往事——華夏與九黎性情習慣雖然多有不同,然而相距甚遠,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只是天意難測,一日洛水中忽有龜負甲片,上有道德銘文,稱天地間有聖人出,於是海晏河清,天下一統,有德之人當飛升成仙。
是時華夏、九黎成犄角之勢對峙而立,九黎由蚩尤統率,華夏則分為黃帝、炎帝二部族。黃帝、蚩尤勢大,炎帝式微,此書一出,華夏、九黎俱是大嘩,均以為自己當是天命所歸,眨眼間已是天翻地覆。
戰爭首先在黃帝部族與蚩尤部族間爆發了。
飛廉作為九黎族人,隨同族長蚩尤一道出戰,和他一道的還有他年少時的好友雨師玄冥。
玄冥與他一同長大,情同兄妹,二人從小定下婚約,許諾此戰結束,便回來成親。
兩人隨蚩尤出征,經歷五場大戰無數小戰,終於在一次爭鬥中飛廉失手被黃帝族人擒住,關了起來。
他被關住之後方才得知,原來黃帝、炎帝二部族早有聯絡,道九黎是蠻夷不化之地,一心想要吞併此地,炎帝部族雖然面上中立,但實際早與黃帝部族訂立了盟約,只待蚩尤一敗,九黎便如砧板之肉,只能任人宰割。
飛廉憂心族人生死,日日都想要逃出,正教他碰上了一人,終使他心愿得遂。
此人便是黃帝之女女魃。
女魃生得面貌醜惡,性情卻是溫柔,見飛廉可憐,便日日替他送水送飯,一來二去便有了幾分情誼。飛廉見女魃不知世事,便常常同她說話,從她話中得知了不少消息,終於覷得空隙逃回了九黎。
此時兩族之戰正當慘烈,飛廉本想繼續出戰,卻被族人軟禁了起來,原來早有消息傳說飛廉早已投靠了黃帝,肯信他的只有蚩尤和玄冥。
只是眼見戰事越發吃緊,飛廉還是被放了出去,重新回到了戰場。他在戰場上殺了女魃的哥哥、殺了女魃,看着蚩尤被殺、無數族人被殺、玄冥失散,看到九黎走到了末路。
他被黃帝部族的人抓去囚禁起來,一關就是十年。
和他一樣命運的,是九黎千千萬萬的族人。
九黎族人被迫成為華夏部族的奴隸,過着每日受侮辱鞭打的生活。
而他也有幸得見,華夏部族勝后,黃帝、炎帝反目,炎帝部族被黃帝部族擊敗,一潰而逃。
這十年他一日消沉過一日,但依然殘存一絲希望,希望自己能見到九黎重建,終於在一天,玄冥出現,救他出來,將一片玉牒放在他手上。
那玉牒上寫着九黎不滅,三苗當有王者興,必取黃帝而代之。飛廉看着那硃筆丹字,雙眼被映得赤紅,他知道,天地之間又將迎來一輪新的動蕩,他的腳下必將人頭滾滾,血流成河。
多寶識海中將那書中情境演了一遍,終於定格成一片血紅,他眼睛忽而張開,卻是眉一揚彎起了唇角:“這個白玉京……倒是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