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我是女孩

第七十章我是女孩

站在燒成一片廢墟的胡家大宅中,趙世彥紅了眼睛,淚水盈眶。他只能微微仰着臉,努力地吸着氣,才能遏制着不讓淚水流下來。

兩個月前,他跟元辰陪着世子來到雙溪鎮胡家祖宅,雖然一路匪患連連,不時就看到流離失所的百姓,讓他們三人生出許多感慨來,特別是世子,很是憂民憂國……但到了雙溪鎮,看到這裏的如畫山水,恬靜田園,三個人就把路上的所見所聞暫時拋諸腦後了,特別是世子和他,對這一片青山秀水頗為心怡,甚至他還曾跟元辰開玩笑,要划幾畝地出來,建一個竹林茅舍,做一個歸隱田園的散淡閑人……

不過月余,他們只是進了一趟山,再出來,世事變幻,京城失陷,他匆匆離開雙溪鎮……卻沒想到,這一去,卻是永訣!

世子在山中失蹤,生死不知;元辰卻死在匪禍之中。

他多方聯絡,從雙溪鎮出去的胡家人口中,得到的確切消息是大公子突然染風寒,滯留在胡家祖宅。而,眼前這一片處處焦黑的廢墟,就是胡家祖宅——胡家留守之人,沒有一人逃脫。這是他通過特殊渠道得到的確切消息。

“右亭,且莫悲傷,你大病初癒,身體可禁不起大悲。”一身藍衣的裴暘上前一步,抬手扶在趙世彥的肩頭寬慰道。

趙世彥仰着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努力地眨着眼睛,想要將那盈眶的淚水壓下去。想要笑,想要做出一個無妨的表情,卻因為臉頰上的肌肉顫抖的厲害而未能做到,終於,一顆淚珠還是奪眶而出,撲簌簌跌落下來。趙世彥連忙扭轉臉,抬手飛快地抹了去。

“……我無妨,表哥不用擔心!”好一會兒,趙世彥才說出這麼一句來,卻明顯帶着哽噎之意。

裴暘暗暗嘆息一聲,收回手,負手而立。目光看着一大片廢墟,也難免胸口堵得發疼。

雖說,他跟元辰不如世彥的姑表親近,但說起來,元辰的祖母也是他祖父的嫡親妹妹,他跟元辰也是表兄弟。雖說他比元辰、世彥年長兩歲,卻也算是一起長大的,加上彼此有親,往來親密,他們幾個自小也能玩到一處,感情自然不薄。直到後來,景王就藩,選了元辰和世彥為世子伴讀,一起去了睢寧,他們幾個才暫時分開。不到三年,父親升任睢寧知府,他又隨父親去了睢寧任上,再次跟胡元辰、趙世彥聚到一起。只不過,他的年紀長了兩歲,跟那兩個小的有些玩不到一處了。

論感情,他是不及始終在一處的元辰和世彥,卻也非平常表親可比。元辰遭遇不幸,他心裏也難受,更何況,看到這一片赤地焦土,還有地磚上隱隱的暗褐色血跡,他難免會想起失陷的京城,想起陷在京城裏的親人宗族,那傷痛悲哀充斥心扉,卻每每被他壓制下去,不肯流露於人前罷了。

“右亭,咱們還是去村子裏尋一個人問問,元辰葬在何處……那等情形之下,怕是不能周全!”裴暘緩緩說道。

匪禍肆虐,一下子死了許多人,村子裏的人能給收個屍入土為安也就不錯了,怕是連口薄板棺材也沒有……他們既然到了此處,其他的做不了,替元辰理一理後事,還是能做到的。

趙世彥默然點點頭,道:“可曾找到什麼……”

一句話未落,就聽得那邊一個尖利的童音響起:“你們這些壞蛋!打死你們!”

聲音未落,一個不明之物帶着風聲飛來,裴暘身形一動,手中長劍帶鞘一掃,想將那飛來之物掃開——卻聽噗的一聲,那東西卻沒有如預想一般掃開,而是碎裂開來,揚起一片煙塵!

“閉氣!”裴暘大喝一聲,手臂伸出去攬住趙世彥一個急轉,避開四散的煙塵。

“你們都是壞蛋,你們又來殺人放火嗎?”那童聲尖利地喝罵著,一個瘦瘦的十來歲的孩子在斷壁殘垣外一閃,就飛也似地跑開了。

幾個正往後院搜尋的護衛急急趕過來,分作兩處,兩個人轉回到裴暘、趙世彥身邊護衛,另外兩個則飛奔着往外去追趕那個孩子。

裴暘瞥了那飛跑而去的瘦小身影皺緊了眉頭,趙世彥給驚了一下,穩住心神,扯了扯裴暘的衣袖,道:“不過是個孩子,莫要計較了!”

裴暘橫了他一眼,冷冷地哼了一聲:“你也未免太心善了!”

語氣不太好,但趙世彥知道,裴暘是答應了他的請求,於是揚聲吩咐剛趕回來的兩名護衛:“罷了,將他們喚回來吧!”

“是!”兩名護衛答應着正欲離開,卻被裴暘止住。

“且慢!”

“表哥?”

裴暘抬手止住想說什麼的趙世彥,面容冷峻地吩咐:“去,跟着那孩子,看她去了哪裏……若是無人,再將其帶回來!”

兩名護衛答應着去了。

裴暘這才回頭解釋道:“你莫要擔心,我並非想怎麼那孩子……我們總要找人問問元辰的歸處吧?”

趙世彥盯着裴暘的眼睛看了看,這才點頭應下。

他這個大表哥自小喜愛舞槍弄棒,出身世家,偏偏遊俠仗義,練了一身好功夫,乃是立志馬上覓封侯的人物。雖說脾氣火爆了些,性子冷硬了些,卻並非心腸狠毒之人,而且一貫最重信義,相信他答應下的事情,不會反悔!

裴暘被他這一眼看的無奈,失笑着搖搖頭,拍了趙世彥一巴掌道:“你小子,還信不過我啊!”

“怎麼會……”趙世彥訕訕地應着。

裴暘卻並不往心裏去,攬住他的肩頭一邊往外走,一邊道:“這裏多危牆,不是咱們久待的地兒,走,且去外頭等着!”

他們之所以走進廢墟之中,不過是一時感傷一時難以自已,下意識地走進來憑弔,趙世彥也知道,胡家大宅整個都毀成這般模樣,胡元辰勢必不能僥倖。是以,並不堅持,順着裴暘的意思轉身走出了胡家廢墟。

那邊吳小桐高喊幾聲,目的就是給老蒼頭提個醒,帶着胡元辰避一避。喊完目的達到,自然飛奔而去,逃命去也。

可是,她太過高估了自己這具身體的速度,也太過低估了幾名護衛的能力,她已經盡最大努力奔跑了,跑的自己的心臟似乎要從腔子裏跳出來了,卻仍舊沒能逃脫幾個侍衛的追逐。她還不敢往自家跑,跑了一段發現甩不脫追兵,不得已往迴繞,往河水那邊跑去……或者,她能夠跳到河裏,憑藉自己的優秀的水性逃脫。

很可惜,她沒能跳到河裏去,見她轉頭往鎮子外頭跑,幾個追上來的侍衛不再跟她兜圈子,緊跟幾步,就將她捉住,都不用第二個人,一個人上來,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一手拿着她的脖頸子,就讓她動彈不得了。

“哎喲,哎喲,脖子要斷了,殺人啦……”吳小桐既然落到了人家手裏,索性潑皮到底,一聲聲痛呼着,掙紮起來。

“老實些!不然,小心你的小細脖子!”抓住她的大漢很是不耐煩,微微喘息着呵斥。

吳小桐感到他卡在脖子后的手微微用了用力,脖子就是一緊,一陣疼痛,連忙討饒:“哎,我不跑了,我再不跑了,放開我吧!”

“你小子!”那漢子抬手一巴掌拍在吳小桐的後腦勺上,笑罵道,“你這會兒知道服軟了,剛才不是很橫啊?你小子別在我眼前頭耍花招,跟我回去見公子去,怎麼處置你,可不是我們說了能算的。走!”

“哎,這位大哥,你鬆鬆手,小子不跑了,你鬆鬆手,我自己個兒走……”吳小桐扭着身子,一路揪揪扯扯地歪纏着,被幾個大漢帶回胡家大宅前頭。

裴暘和趙世彥已經走了出來,侍從們在柳樹下擺了兩隻腳床,給兩位公子哥坐了。兩位公子一英武如山如岳、一溫潤如水如珠,青松墨蘭各勝擅場,一文一武相得益彰,若是再有張矮几,再沏上一壺茶的話,趁着柳蔭,就是一副極閑適的公子郊遊圖。

吳小桐被扭着身子帶回來,她自己個兒卻彷彿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處境,一張小臉完全放鬆着,一雙分外清澈,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骨碌碌轉着,在兩位公子哥身上流連過去,嘴裏隱約還嘖嘖有聲地讚歎連連着……

裴暘顯然看不慣她這種潑皮憊懶模樣,眉頭一皺,臉色一沉就要發作,卻被趙世彥含笑抬手攔住。

輕輕一笑,趙世彥開口道:“你莫怕,我們並不想傷害於你!”

吳小桐嘴角微翹,帶起一絲冷笑。不想傷害?這是警告她老實點兒么?不老實,他們完全有傷害她的能力!

扭着頭,斜着眼睛,看着這位氣質溫潤,彬彬如玉的公子哥兒,看他還能說出什麼來。

趙世彥眼圈尚帶微紅,眸子裏卻透出一絲興味來,微微眯了眼睛看着眼前這個孩子,雖然表現的着實潑皮無賴,但看他一身衣裳,雖半舊清寒,卻乾淨整潔,臉上卻不止在哪裏抹的,一片泥土灰塵,跟只花臉貓兒似的……但他看得出來,這孩子絕不是臟污不潔之人,臉上的臟污不算,那一雙手大概是沾了臟污,一條手被侍衛拿着,另一條手卻微微翹着,離開衣服一段距離……這是怕臟污沾到自己身上吧!

這麼愛整潔重儀錶的孩子,他不相信會是那種沒臉沒皮、頑劣憊懶之人!

眼神在這個孩子身上打了個轉轉,趙世彥的施施然地對上孩子的目光,卻見這孩子一雙黑幽幽的眼睛清澈乾淨,卻也深沉幽邃,就那麼對上他的目光,竟不退不避,沒有半點兒示弱!

哦,還是個有幾分膽色的!

趙世彥微微一笑,轉回目光,淡淡開口:“你可是這雙溪鎮上的?”

“是,又怎樣?”吳小桐微微揚着下巴回道。

趙世彥扯了扯嘴角,看着吳小桐的眼睛:“你剛剛為何辱罵於我?還要殺了我們?你可知道,就憑你那一句話,我就能要了你的命!”

吳小桐哼了一聲,扭頭避開他的目光:“人都落在你們手裏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有什麼大不了的,十八年後,小爺照舊是一條好漢!”

“噗……咳咳咳咳……”旁邊的裴暘正拿了水囊喝了一口水,吳小桐一句話出口,登時嗆住,勾起一串劇烈的咳嗽!

趙世彥愣了下,也忍不住笑了一聲。垂了眼,理了理袍角,趙世彥抬眼道:“你小子……既然如此好漢,不成全你倒顯得我不夠仗義了!來人,成全他,送他上路!”

六名侍衛,都是跟熟了的,最是了解兩位公子爺的性子,一聽趙世彥吩咐,押着吳小桐的那個立刻答應了一聲,扯了吳小桐轉身就走,旁邊一個人跟上來,手一抬,噌地一聲,已經拔刀出鞘!

吳小桐脊背竄過一道寒氣,頭皮子一陣發麻,暗道,莫不是就這麼把自己的小命兒給玩進去了吧!

被人帶開幾步就在一棵大柳樹下停住,押着吳小桐的那人大聲道:“兄弟,你那刀前幾天砍缺了口,要不換我這把?”

另一個嘿嘿一笑,毫不在乎道:“用不着,用不着,就這個跟蘆葦桿兒樣的小細脖子,哪裏還用麻煩換刀啊,缺了口兒也不妨礙一刀了事,必定乾淨利落!”

吳小桐聽得一陣發緊,心思急轉着,就聽得押着她的人道:“小兄弟,哥哥們送你一程,你多禱告禱告,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吧!放心吧,老哥的手藝好,一刀就了,不疼哈!”

越聽這話,吳小桐越惱啊,‘一刀就了,不疼?’貓了喵的,不疼她也不要啊,這是砍腦袋啊,不是打個針,抽個血啊,一刀下去,她的小命兒就沒了,還能知道疼嘛!

一陣惱怒,一陣焦急,吳小桐腦子裏靈光一閃,一仰頭,很有英雄范兒地朗聲道:“殺我這麼個半大孩子,有什麼值得說道的,哼哼,真是英雄好漢,就去除暴安良,平定江山,還天下百姓一個太平盛世啊,就這麼著殘殺百姓,欺凌弱小算什麼本事?逞什麼英雄?你們這等行徑,跟那些四處燒殺搶掠的匪眾有何差別?殺人就是兇手,別裝什麼好人,提着沾血的刀,念幾句佛就脫了罪孽深重了?你們那是明知故犯,比不知者罪過更重吶……”

“噯,你小子倒是一口伶牙俐齒,我說你還是省着點兒,過去跟閻王爺講理去吧!”拎刀的大漢笑罵著,推搡了吳小桐一下,按了按她的脖子,抬手揮刀,就要砍下來。

“就知道你們是壞蛋,一定是你們殺了胡家大公子,殺了我們鎮子上那些人……”吳小桐被按着低了頭,索性破口大罵。

趙世彥施施然走過來,就站在兩三步外,裴暘刻完了,也皺着眉頭走上來,聽到吳小桐大罵,他上前一步,接了侍衛手中的刀,目光迴轉間,掃過那細細的白皙的脖頸,與臟污成一片的臉反差巨大的一段白膩肌膚,映着日光泛着一層粉膩,竟微微有些炫目。裴暘微微眯了眯眼睛,隨即,目光一定,盯着那一段白膩的脖子根兒,靠近右肩一側,一點殷紅如血的硃砂痣,在衣領子裏半隱半現!

噹啷!手中鋼刀落地!

裴暘張了張嘴,又忍不住咽了口唾沫,潤了潤乾的生生作疼的喉嚨,再開口,卻是冷聲吩咐:“帶着她去洗把臉來!”

兩個侍衛跟着裴暘、趙世彥日子久了,其實早就知道,不過是嚇唬嚇唬這個孩子,並不會真的害了他的性命。是以,才那般啰嗦着不動手……可,可裴家大公子吩咐洗臉是怎麼回事兒?

不要這個孩子的命也就罷了,咋還帶他去洗臉?

這聲吩咐太過意外,也太過突兀,兩個侍衛一時反應不過來,都愣住了。

趙世彥卻已經看出了異樣,上前喝罵道:“沒聽到表哥吩咐嗎,還不快去!”

“哦,是,是,屬下領命!”兩個侍衛被趙世彥罵醒了,連聲答應着,一人一條胳膊,拉住吳小桐就往河邊走。

剛走了沒幾步,裴暘卻又突兀一嗓子:“站住!”

兩個侍衛再次傻了,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一頭霧水地互相看看,卻都是一臉茫然,只好獃愣愣地停住腳步,轉回頭來聽吩咐!

在刀口下走了一圈的吳小桐,被拖過來拽過去的,被一系列的變化也給弄得懵懵的,突然間,想到了一種可能,古代的可是一直都有龍陽之風,有的朝代還特別風行,簡直就是一種時尚,不好龍陽,你都不好意思見人!

那啥,那啥,她不會那麼倒霉,碰上愛好這種噁心的變態了吧?

“哎,哎,你們,你,你不會……”吳小桐瞪大眼睛,看着高大魁梧的裴暘一步步朝着她走過來,滿心驚恐,一臉無助地磕巴着,憋半天,終於憋出一句,“我是女孩兒!”

------題外話------

自爆身份了……那啥,裴暘裴大公子為什麼讓吳小桐洗臉?

親們猜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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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丐女小地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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