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桐抱着裴馳下了轎子,會合了大嫂趙娉一起進了敞軒。這敞軒卻是名副其實,極寬敞、豁亮,已經擺佈好了二三十個矮几竹席,竟是依了舊俗,席地團團圍坐的格局。
之前還疑惑這敞軒附近沒有芙蓉,等進了敞軒再看,才發現敞軒內四角里擺的幾株盆栽芙蓉,植株談不上高大,但花盤卻個個如小面盆一般,而且顏色、品相無不是珍本,或富貴或嬌艷或嫵媚……竟是將那最美最好的都收攏在這四角的屋檐下!看過此處,其他不看也罷!
吳小桐轉眼看向趙娉和裴暘,二人神色如常,沒有半點兒訝異之色——特權享受的習慣了,已經不覺的特別了。倒是她,顯得有些大驚小怪了!
隨着進了敞軒,自有提前到達的人家,紛紛上前來迎着寒暄。
吳小桐只需牽了裴馳的小手,跟在大嫂趙娉身後,微笑、點頭、曲膝行禮就好,若是不願意,甚至都不用開口說話的。
未出閣的女孩兒嘛,都是害羞的、矜持的!
這些人,大多都是吳小桐跟着趙娉見過的,也有少數的幾個是初見,年紀大的自然上前寒暄誇獎一番,嫻靜啊、漂亮啊之類的,然後隨手送個鐲子啊、手釧啊、釵子之類的做做見面禮,年紀小的,她就對人家笑笑,曲曲膝互相見個禮。
虧的人不多,統共也就二十幾個,很快就寒暄見禮完畢,各自序了位次入座。裴暘和趙娉自然坐到了首位,吳小桐作為裴家的姑娘,正要坐到大嫂趙娉的略靠後的位置上去,卻走過來兩個漂亮的小姑娘,一人一邊牽了她的手,其中紅裙子的小姑娘圓眼圓臉,一臉可愛嬌俏地對趙娉行禮道:“就讓依依姐姐跟我們姐妹坐在一處吧,我們說好了,過一會兒要行酒令、作詩玩呢!”
不等趙娉開口,吳小桐先頭大地擺手道:“我可不會做什麼詩。還是你們去玩吧,莫讓我擾了你們的興緻!”
她是上了十幾年學,也背了好些個詩詞在腦子裏,可說起詩詞的什麼平平仄仄,什麼對仗之類的,她就完全不懂了。再說了,她也受不了閨閣女子們扭扭捏捏,酸文假醋的作態。試想,人家一群女孩子笑一笑都拿小手絹捂着嘴的,她自然談笑的置身其中,還不立時就‘粗鄙’起來?她可沒興趣當那個襯托紅花的綠葉!
趙娉本來還想着讓她去跟女孩子們熟絡熟絡,可一看她這副模樣,也知道勉強不得,也就笑着道:“我這妹子性情靦腆,你們且去玩吧,等她熟絡了,自然就去找你們了。”
那圓臉小姑娘明顯稚嫩爽直些,一聽趙娉這話,也就鬆了手。
另一個身形瘦削,生着一雙丹鳳眼的姑娘卻頗為堅持,不但沒有鬆開手,反而緊了緊手,笑着道:“夫人且放心,我也不愛那些詩詞,正想着怎麼應對這些小妞子鬧騰呢,有了依依妹妹,我總算有了伴兒,也不怕她們玩的熱鬧,落我一個形單影隻的沒趣兒了。”
她這麼一說,趙娉也沒話可說了。吳小桐看這情形,想一想,這敞軒里坐着還要端着,還是跪坐,……規矩禮儀眾多,倒不如跟着小姑娘們去,說笑自在隨意些。若是小姑娘們沒趣,她大可以隨意去觀中走走看看,相對於高層宴會和小姑娘們的詩會,她更喜歡去賞賞景色,看看登山遊覽的百姓民情。
唉,她果斷還是當慣了平民百姓,受不了這一派高高在上的貴族范兒啊!
心中計議已定,吳小桐就含笑跟大嫂趙娉曲曲膝,規規矩矩地辭了出來。留在敞軒外頭的珍珠琥珀連忙跟了上來。
圓臉的小姑娘笑着自己介紹:“我姓楊,閨名兒麗音,今年十五歲。這位是同知陸大人家的曼影姐姐,比我大一歲。”
一說姓楊,吳小桐就知道這個小姑娘的身份了。應該就是桐城知府楊大人的嫡女reads();。
來到桐城這些日子,吳小桐雖然交接不多,但對幾個主要的官員的家庭背景還是做了下了解的。比如知府楊大人就有一名嫡出兩名庶出女兒,兩個兒子卻都是嫡出。由此可見那位知府夫人也是有些手段的。從楊麗音的嬌憨天真也能看出些端倪來,她的母親將她護得很周全。
與楊麗音不同的,陸同知家裏卻是複雜的多,同知夫人只有陸曼影一個女兒,膝下無子,陸同知的兩個兒子都是由一名貴妾所出,另外還有三個庶出的女兒……妾母憑子貴,指使陸家妻不妻妾不妾,爭執吵鬧幾成家常便飯……這種家庭里出來的,陸曼影的心機算計,自然不是楊麗音可比的。從剛剛兩個人的表現也能略見一斑。
且不說這兩人怎樣,還有另外七八個女孩子如何,吳小桐都置身事外,無欲則剛,對楊麗音微笑以對,對陸曼影同樣不冷淡,對其他人也是一樣,不近不遠,就出一雙耳朵聽着一群小姑娘唧唧咯咯說去就好了。問到她,她也回答一兩句……不知怎麼的,她覺得自己跟一群花季少女真是隔了深深的代溝!有一種看着幼兒園小盆友做遊戲的意思。
女孩子們聚會的場所在一片台閣之上,就在敞軒不遠處,不同的是臨着一個一丈多高的落差,台閣恰好修了一彎廊子,扶欄挑台,人站在其上,就如憑空而立,盡可放眼眺望,看腳下行人來往,看遠近精緻錯落,別有一番意趣。
吳小桐跟一群女孩子說不到一處,那些小姑娘不是聊衣裳聊首飾,就是聊詩書棋畫,吳小桐沒有一樣能插上嘴的,很快就了無興趣,信步走出台閣,來到挑台之上扶欄眺望。
珍珠心思伶俐,悄悄地抱了一個鼓凳過來,吳小桐於是得以坐下賞景。
“天高雲闊、秋日暖陽,此情此景,若是弄一個軟榻或者躺椅,半躺半卧地靠着,再能弄一壺美酒,蒸兩隻肥蟹……就更好了!”吳小桐暗暗琢磨着,想着回去雙溪鎮要不要去山坡上也修一個這樣的莊子去,也弄個挑台出來,白日可看層巒疊嶂,山村景色;夜來也可賞月看星,聽風遙想……嘿嘿,那等境界才是文藝青年追求的至高境界!比起眼前這個扭捏的小姑娘蹙眉捧心的湊幾首詩詞來,可是有趣的多了!
“嘻嘻,這裏沒有美酒肥蟹,卻有點心、八寶擂茶……我去給姑娘拿過來?”珍珠聽着吳小桐的喃喃自語,小小聲地笑着提議。
吳小桐這才恍然,自己竟然將心中所想低語出來了。
挑着眉笑笑,吳小桐還是搖了搖頭。八寶擂茶,弄一些果仁果脯各種亂七八糟煮成的渾湯子,那股子味道……她還是算了!就不湊那個熱鬧為難自己了。
“咱們自己帶了茶的,你去給我沏一杯吧!”吳小桐淡淡吩咐。
茶葉、點心,自己都有帶的。沏一杯清茶,品茗賞景,雖不及美酒肥蟹盡興,卻也聊勝於無了。
若是能夠自己尋一個清靜地兒就更好了,或坐或卧,自在隨意的。這會兒卻不成,不遠處的閣子裏,那一群小姑娘還在苦思冥想作詩作詞的,說不定哪個心血來潮走過來,她太自在了,不怕丟臉,萬一嚇到小姑娘們就不好了。
琥珀曲曲膝,抽身去了,片刻就帶回一壺香茶,同時還拿了一個點心匣子來。竹編的點心匣子是老蒼頭親手做的,裏邊裝的也是霍嬤嬤親手裝的點心,都是吳小桐喜歡的口味。
與之同時過來的,還有陸曼影,她身後也跟着兩個小丫頭,各人手裏都捧着果盤、點心。
“依依姐姐倒是找了個好去處,卻怎地不招呼妹妹一聲,獨自個兒躲到這裏圖清凈么?”陸曼影頗有些自來熟,兩人也不過只說了幾句話,她說話卻頗像是相知老友的意思了。
吳小桐對這個心機頗深的小姑娘談不上喜歡,卻也算不上厭惡。這位只要不給她下絆子、使黑手,她也不介意跟她應酬一二,說說話聊聊天,哪怕對方是幼兒園的小盆友,有時候也挺有意思reads();。
吳小桐只是笑笑致意,陸曼影就很自來熟地在吳小桐對面落座,並將小丫頭手中的點心果盤子往吳小桐眼前送了送,一臉笑道:“依依姐姐,來嘗嘗這個芙蓉酥!”
“芙蓉酥?”吳小桐略略驚訝着,依言取了一小塊酥餅放進嘴裏品嘗。入口綿軟,又有些酥脆,微甜清香……沒有特別濃郁的香氣,卻自有一種沁人心脾的清新!
“不錯,是芙蓉花做的?”
“是呢,就是取了這盛放的芙蓉花做的。姐姐嘗着味道還成?”
“還不錯,挺清新,不膩口!”吳小桐中肯評價。
一般花卉入食,多取其芳香之意,例如玫瑰餅、茉莉茶……這芙蓉花沒有太濃的香氣,卻取了其清新、綿軟之意,這份心思倒是頗得吳小桐之心。
由一款點心,吳小桐跟陸曼影算是找到了共同話題,由吃食聊到吳小桐的茶,陸小曼笑道:“曾聽人說過,金陵城流行了一種清茶,其氣清,其意遠,沒想到,從姐姐這裏有幸品嘗到,還真是妹妹的福氣了。”
吳小桐笑着搖搖頭:“我不也嘗到了妹妹做的芙蓉酥么!”
漸漸聊起來,吳小桐覺得這個小姑娘固然有心機,說話也多有誇張,但作為一個偶遇的聊友也還將就了。
正說到花露製作,陸曼影稱之為‘淘弄花汁子’,挑台下一陣人聲喧嘩,卻是兩個小道童捧了兩個籃子,裏邊裝着滿滿的各色芙蓉花,正朝着姑娘們待得閣樓走過來。
“哎呀,姐姐快看,今年的攢花就要開始了!”陸曼影叫了一聲,原本白皙的臉頰因為興奮透出一抹紅暈來。
她的聲音未落,閣子裏的小姑娘們一股腦兒涌了出來,都來到了挑台之上。
吳小桐懵懵懂懂地,也不好坐着了,站起身來,往旁邊讓了讓,給小姑娘們倒出地方來。
陸曼影說的‘攢花’吳小桐是不不知所云的,但看兩名小道童後邊跟着的一大群年輕人,一個個興沖沖,滿眼冒光的樣子,她隱約也猜到了些什麼。
這游山賞花的活動,大概也是給適齡男女們一個互相認識見面的機會,所謂攢花,大概是誰有了意中人,就……上前攢花?那些年輕人一股腦擠到閣樓上來?
念頭一閃,吳小桐就搖頭否定了這個猜測。不說男女大防,只說閣樓局限,那許多人上來根本擠不開,也亂糟糟有失體統……倒是兩個小道童,年紀小,腿腳靈活,做個樓上樓下的送花使者剛剛好!
還真是被她猜中了,那些跟上來的年輕人都在台下停住了腳步,仰着頭,滿眼冒光地往上觀望着,兩個小道童卻沒有停步,一路上了樓來,各自依着託付,將一朵朵芙蓉花送到被選中的小姑娘手中。倒不是真的由他們攢發,自有姑娘們的跟着的丫頭婆子,將那一朵朵芙蓉花,火攢戴到髮髻間,或戴在衣襟、手腕之上,各有不同,各顯心思!
很快,吳小桐發現了一個令人費解的現象。
得了花的小姑娘雖然也嬌俏可愛,但總的來說,不論容貌、儀態都不是最出色的,諸如陸曼影和楊麗音兩個拔尖兒的,卻空空如也,一朵花都沒收到。
珍珠伶俐的很,剛剛一會兒工夫已經跟陸曼影的丫頭熟稔了,這會兒,自然將打聽來的消息低聲講給吳小桐聽:“這攢花如殿前點三元,第一撥得了花的相當於同進士,第二波是進士,最後才是當年的頭三名:探花、榜眼和狀元!姑娘看那芙蓉花也明白,這一回送上來的花,都是些普通貨色,都是單瓣小朵的,進而是些重瓣花……等到狀元攢花,可就是青雲觀獨有的珍本芙蓉——貴妃醉!那花朵跟臉盤一般,嬌艷非常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