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9.12|
事隔幾日,早訓完畢,樊希在餐廳吃早飯。樂-文-旁邊坐着馬克,對面坐着弗朗克,還有一個位置空着。
自然,是為尼爾斯預留的。
過了十來分鐘,修長的身影姍姍來遲,樊希抬眸看了一眼,便將臉沉了下去。
馬克揮了揮手,叫道,“頭兒,這裏。”
尼爾斯瞥過樊希,只見她端坐在那裏,不動聲色,那個熱情似火的女子彷彿不曾存在過。
激情退卻,兩人形同陌路,她果然沒再纏他。只不過,心湖中掉進了石子,漣漪一圈圈的,至今還在蕩漾。於她,是一夜情;於他,不是。
這個女人,真是厲害。
設個陷阱,讓他跳,看着他掙扎,自己卻置身事外。
她在玩他,他知道,卻無可奈何。
尼爾斯抿着嘴,臉上掠過一絲陰鬱,但腳步一轉,還是朝着這個方向走來。
馬克心直口快,上下打量着他,道,“頭,你的臉色不太好,看着有些憔悴啊。是這幾天沒睡好么?”
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確實沒睡好。
“在想溫柔鄉吧。”弗朗克打趣,同時目光掃過樊希,暗有所指。
樊希抬眸,但笑不語。
尼爾斯錯開視線,面無表情地在清咖里加了一點牛奶,然後用勺子攪拌,聲音沉穩卻嘶啞,“想太多。”
兩個男人哈哈而過。
馬克突然想起來一事,便問,“fancy,你德語學的怎樣?”
樊希脫口說了一個詞,“depp。”
depp是二缺的意思。
馬克一聽,立馬被逗樂了,看向尼爾斯,“頭兒,是你教的?”
尼爾斯搖頭。
他內斂穩重,自然不會教這種話。
樊希道,“是弗朗克教的。”
弗朗克一臉無辜,指着自己叫道,“我什麼時候教過?”
樊希不動聲色,“你一天到晚在診所里說depp。”
弗朗克頓時瞭然,也跟着大笑起來,“因為那群人實在太笨了,怎麼教都教不會!我是忍無可忍。”
樊希垂眸低笑。
沉默了一會兒,尼爾斯問,“醫療物資的庫存夠嗎?”
提到診所,弗朗克收起玩笑,搖頭,“不夠。緊缺。這些當地人的免疫力很差,稍微有一點風寒都可能致命,得替他們接種疫苗。”
“你提交申請了么?”
“提了。”
“給誰?”
“保爾。”
“什麼時候提交的?”
“大概兩個星期前。”
尼爾斯皺了皺眉頭,道,“我上星期才給總部發去一份月小結,但保爾對此,隻字未提。”
弗朗克一聽,頓時暴躁了,情不自禁地罵了句,“艹。”
馬克也跟着質疑,“該不會是忘了吧。”
“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能忘記?”
尼爾斯道,“你重新遞交一份給我。我來上報。”
弗朗克點頭,“所有人當中,只有你最可靠。”
馬克深感同受。
他們說要事,樊希插不上嘴,便不說話。
雖然同坐一桌,但尼爾斯從頭到尾都沒和她說話,即使兩人的目光偶然對上,眼神也是出奇的平靜,風浪不起。
沉默了一會兒,樊希突然道,“弗朗克。”
“什麼?”
“眼睛進了風沙,幫我吹吹。”
喊的人不是尼爾斯,弗朗克一怔,不可思議之餘,還有點受寵若驚。美人有難,當然得全力以赴,他探過半個身體,將嘴貼近她的臉上,一臉認真地幫她吹灰。在外人看來,這個動作相當曖昧。
馬克見了,十二萬分的不滿,哇哇大叫,“fancy,我就坐在你身邊,你怎麼不讓我吹?”
樊希嘴唇輕揚,“下次讓你。”
馬克剛要說什麼,這時,尼爾斯突然起身。椅子向後一挪,發出一聲噪音,動靜還不小,引起不少注目。
他看了她一眼,一句話也沒說,那眼神卻冷至骨髓。尼爾斯板著臉,轉身走了。
馬克看着他的背影,莫名其妙,“怎麼了?”
弗朗克也問,“他怎麼飯也不吃就走?浪費不是他的風格。”
只有樊希笑得最淡定,“可能不餓。”
確實不餓,因為……被她氣飽了。
***
賈米爾答應讓女孩子去上學,但要求男女生分開,幸好學校有兩間教室,男左女右。南雁管男生,樊希管女生。
樊希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和小孩子打交道,偏偏還給自己尋來這麼一份好差事,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阿富汗的人名,她一個也記不住,為了區分她們,乾脆用數字編號,大妞,二妞,三妞……一直到十妞。最大的一個十五歲,最小的才九歲,全都是文盲,所以混在一起授課,毫無壓力。
樊希主要教她們英語和數學,都是從最簡單的教起。她終於也體驗到了弗朗克的煩惱,這些孩子缺乏對生活的理解力,就連三加二這麼簡單的數學題,都要解釋半天。
她承認她不是什麼好老師,也沒耐心,她管她教,至於會不會,那就是她們自己的事。
這些孩子中,最聰明的是大妞,最用功的是三妞,最調皮的是八妞,其他的都跟浮雲一樣,沒存在感。
上完課,樊希收起教學課本,走到外頭,坐在大石頭上抽煙。感受到背後有兩道注視的目光,她一回頭,就瞧見三妞鬼鬼祟祟地躲在牆壁後頭,只露出半張臉。她吐出一口煙,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三妞不聰明也不漂亮,但她很用功,所以,樊希對她的印象還算好。
她低頭,看着樊希夾煙的手,纖細瘦長,指甲上描繪着色彩鮮艷的蔻丹,不由露出嚮往的神色。
樊希以為她想抽煙,手一伸,將煙盒遞了過去。
三妞受寵若驚,抖抖索索地從煙盒裏抽出一根煙,塞在嘴上。在這之前,從未觸碰過香煙,她不知道怎麼抽,吸了吸濾嘴,除了一股淡淡的煙絲味,什麼也沒有吸到。
樊希淺淺一笑,點燃打火機,蹭的一下,火苗躥了出來。
三妞嚇一跳,嘴一張,香煙掉在了地上。她怕樊希生氣,手忙腳亂地彎腰去撿,胡亂地拍去黃沙,然後又塞在嘴上。她遲疑地湊過臉,將香煙湊過去,可是半天點不上。
樊希看着她,做了個吸氣的動作,三妞恍然,又重新試了試。終於點上了。
一股濃重的煙味嗆進鼻翼,她第一次吸煙,沒經驗,咳了半天。
其實三妞並不想抽煙,她只是覺得樊希抽煙的模樣很漂亮,下意識地想去模仿。
兩人有語言障礙,說不到一起,便各抽各煙。
這時,對面的男生教室也放學了,一群小子沖了出來。
坐在身邊的三妞突然渾身一晃,臉上閃過一抹紅暈,樊希看了一眼,立即瞭然,那裏頭有她的心上人。
十四五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齡。
樊希用僅會的幾句普什圖語問,“哪個?”
被洞悉了女兒家的小心思,三妞臉上再度一紅,低下頭不敢說話。
樊希也不是非得知道,只是閑着無聊隨便問一句,她不肯說,她也不強求。翹着二郎腿,繼續在那裏吞雲吐霧。
德國是足球大國,這文化真是走哪兒傳播哪兒,休息時間,這群臭小子拽着馬克他們一起玩足球。
留幾個人放哨,其餘的人脫了防彈衣、放下槍,一起輕鬆一把。
一支煙抽完,樊希又點起了一支,這回不是過煙癮,而是過眼癮。一群身材健壯的男人在眼前奔跑,寬肩、窄腰、長腿……看着養眼。
她的目光在這些雄性生物之間穿梭,最後停在一個人身上,能文能武,又不失床品,是個人才,只是不好降服。這是一場軟仗,有的打。
坐了一會兒,身邊多了一個人,是南雁,撞見她的目光便問,“今天晚上有球賽,看不看?”
樊希隨口問,“什麼球賽?”
南雁一臉驚訝,“世界盃啊!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樊希反問,“我為什麼要知道?”
她迅速敗下陣來,“好吧。你不是球迷。”
樊希不置可否,“幾點開始?誰對誰?”
“晚上十點。德國vs巴西。”她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已經是半決賽了,晉級後進入冠軍爭奪賽。”
她不冷不熱地哦了一聲。
南雁忍不住追問,“是現場直播哦,你來嗎?”
男人的運動,不是她的那杯茶,可她也沒拒絕,淡淡地哼了聲,“到時候再說。”
***
下午準備回基地的時候,弗朗克來了,帶着樊希的狗。
經過兩星期的精心治療,它恢復了神采,看見樊希他們就是一頓狂吠,中氣十足。
馬克一臉驚訝,“是上次撿回來的那條?”
弗朗克點頭,“就是它。”
馬克用力錘了他一下,“弗朗克,你行啊,大神醫!”
弗朗克道,“活是活過來了,只不過它的腿跛了,好不了了。”
“好死不如賴活着。”
弗朗克問樊希,“你打算怎麼處理?”
樊希問,“能帶回基地么?”
弗朗克攤手,“這得問尼爾斯。”
於是,她的目光投向他。
尼爾斯問,“打過狂犬病疫苗沒?”
弗朗克回答,“疫苗和驅蟲都做了。”
尼爾斯看向樊希,“你能保證對它負責?”
她彎嘴露出個笑,“不能保證。”
他臉色一沉,“既然負不了責,就別挑釁開始。”
話中帶話。
樊希揚眉,“不開始,怎麼知道是什麼感覺?”
尼爾斯眉頭擰得更緊,“不顧別人,自私。”
她不甘示弱,“我只對我自己負責。”
馬克左看右看,忍不住插.進來,“敢問,你倆是在說狗么?”
“是。”異口同聲。
弗朗克摸着鼻子,“我怎麼覺得你們含沙射影,在說別的?”
馬克立即點贊,“果然,不是我想多了。”
尼爾斯看了她一眼,沒再和她爭辯。
將狗關在後備箱,樊希上了車。
見車裏氣氛有些壓抑,馬克便問,“fancy,你打算給你的狗起什麼名字?”
樊希瞄了一眼副駕駛的男人,想也不想地道,“尼爾斯。”
尼爾斯的目光轉了過來,一雙幽深的眼睛看着她,在等她的下文。
樊希卻笑了,笑得有些鬼畜,“我的意思是,這隻狗,我打算管它叫尼爾斯。”
“……”
車子裏一下子靜默了。
弗朗克和馬克同時給尼爾斯點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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