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好了,我們就在這裏坐一下,我幫你看看腳。し”現在是午休時間,寂靜的校園裏只有風來過的聲音,張楚將我帶到一處小角落,我環視四周的景色,這裏有三張破舊的乒乓球枱,位置很偏僻,擠在兩棟教學樓的後面,靠近樹的位置,還有一張看起來很髒的沙發,張楚扶着我,很明顯就是要我坐上那張很髒的沙發,我皺眉,抗拒着,他卻毫無所覺,依然熱心地示意我坐上去。

心理鬥爭不過兩秒,我被張楚臉上的柔和給擊敗了,內心有一塊小樓崩塌,我嫌棄地坐下,腳裸處一陣發疼,我想跑也跑不了。

“你先坐着,我去拿藥水。”

我靜靜地坐着,臉上的淚已經風乾了,黏在臉上特別難受,左右看了看,卻沒有發現有水源的地方,這裏很寂靜,抬頭看去能看見音樂教室和大禮堂,還有一年級的兩個班級,形成一個死角區,不用心看還真發現不了這個地方。

不一會,我又開始發獃了,連張楚回來我都不知道,他喊我幾聲,我才回過神,只見他不知道在哪裏偷回來的瓶瓶罐罐,擺在沙發上,“看吶,都腫起來了。”張楚抓起我的腳,把襪子脫掉,我包裹的腳突然接觸空氣,好涼,我猛地一縮,他用力扯了扯,我難堪地低下頭,腳眼的地方腫起來,紅紅的,像被大蟲叮過的那種。

我垂眼,看見被張楚丟在一旁的灰色襪子,那麼丑,臉不由自主地發熱,小腳是女孩子最私密的地方之一,被張楚握在手裏,我似乎能聽到,小鎮新嫁娘時的鑼鼓聲,羞澀與難堪在我的心口翻湧。

兩個聲音重複地說,

“這樣是不對的。”

兩個聲音重複地說,

“沒關係,反正也沒有人在乎。”

“啊,痛痛痛。”內心的波濤洶湧在一瞬間化為烏有,腳裸處一陣陣刺痛,疼得我滿頭都是金星,我不停地縮回腳,不停地被張楚拉回去。

“還知道喊痛,我以為你沒感覺呢。”張楚抬眼戲謔地看我,我嚷着疼的嘴一閉,瞪着他,他加重了手勁,我張嘴又要喊,接觸到他故意的眼神,我忍着痛,不聲不吭,一滴汗沒入我的衣服里。

“夠掘的啊。”他樂了,手還是用着勁,我已經疼得感覺到天地都混沌了,在我滿頭大汗,就忍不住要仰天長叫的時候,他就放開我的腳,我低頭一看,紅腫的地方打上一圈紅藥水,刺痛感也沒那麼嚴重,只有麻麻的感覺。

此時下午第一堂課的鈴聲打響了,張楚將我拉起來,“走了,上課。”

等我們緊趕慢趕走到教室的時候,陳老師已經站在講台上講課,張楚笑着跟老師道歉,說自己睡過頭了,所以遲到了,陳老師輕輕點頭,帶着縱容的表情,讓張楚回去座位。

我跟着張楚的腳步走進去,“李優,站住,你為什麼遲到”陳老師叫住我,班裏同學的眼神本來就不經意地掃向我,陳老師的叫喚,使得同學齊唰唰地看着我,利劍一般,奪走我全部的呼吸。

“睡過頭。”我用了跟張楚同樣的理由。

“那就站着,等你站醒了再進來。”一句話,將我的腳步釘在原地,我手腳發麻地拖着發疼的腳退後,張楚聽見老師的話猛然轉過身,“老師,她腳受傷了,不能站太久。”

張楚一臉擔憂地看着我,我轉過臉,不看他,慢慢地貼着牆站着。

“又沒幹什麼,怎麼會受傷,逃避責罰是不對的,張楚,你別跟她混在一起,乖乖坐回你的座位。”陳老師嚴厲地說道,他最後的勸告還是帶着溫和,畢竟,張楚是名人,是優秀的人。

而我,什麼都不是,我站着眺望遠方,尋找常青樹的影子。

曾經有人說過,當什麼都不能當過街老鼠,我現在就是一隻過了街的老鼠,永遠的過街老鼠。

放學了,李秀仍然過來找我,張楚看着我,欲言又止,我什麼都沒看到,也什麼也感受不到,我垂着臉,背着討厭的書包,在同學嘲笑的眼神中跟在李秀身後走出校園。

門口站着的爸爸,鐵青着臉看着我,他拉起李秀的手,往家裏走,李秀伸出手想拉我,被我躲開了,默默地跟在他們的後面,高大的背影拉着扎着高高馬尾的女孩,那麼遙遠,多麼不屬於我。

回到家,沙發上又放着幾袋印着喜字的紅色袋子,上次媽媽拿的那些紅色袋子聽說是送給我們學校領導的,為的就是讓我能插班常青小學。

門啪地在身後關起,“我李天助這輩子的臉都讓你給丟盡了,你怎麼就能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爸爸放開李秀的手,轉身怒視着我,我站在門邊,頭也沒抬。

我的沉默更是惹怒了他,一條皮鞭啪地向我飛來,“小小年紀就敢頂撞老師,你有多大的能耐?你到底是有病還是裝病?”

皮鞭把我打得差點摔倒在地,被打的手臂像被幾千隻蟲子咬一樣地疼,我恍然間想起,李海燕的手臂也曾經出現過同樣的紅條,她也是被打的吧,現在的父母真是沒有新意。

第二次的皮鞭又朝我甩來,我將痛呼吞回肚子裏,抓緊書包,往房間走,我邊走他邊打,好幾次我的腳扭了一下,好幾次我就差從樓梯上摔下來,他不再出口罵我,他只是安靜地打我,整個屋子,只有皮鞭鞭肉的聲音,那麼殘忍,那麼可怕,我疼死了,身子就像跟靈魂分開,有半條已經伸在半空中,就要接近天神。

可是我比較想去地獄。

李秀在他身後抱着他的腰,流着淚求他別打了,他的臉色變幻,我只是強撐着意識,一進房間,躺在床上就失去了知覺。

在夢裏,我又看見那半塊香甜的桃餅,它跳着舞,一步一步離我而去,常青樹翠綠的葉子掉光了,那一身軍服被一場大火燒毀了,有很多冰冷的針頭,朝我一步一步逼近,我害怕地後退,一步一步地退,最後我的腳踩空,從山崖上快速掉落。

“啊!”

我猛然驚醒,入目是白色的天花板。

“優優。”媽媽撲過來,抱住我發疼的身軀。

我茫然地看着媽媽,疼到極致,我已經發不出聲音,唯有額頭的汗不停地滑落,李秀就站在媽媽的身後,一臉心疼地看着我,我側過頭,看見一臉悔恨的爸爸,我又沉默地把頭低下,把纏在身上的媽媽推開。

一個穿着白大褂高大的男人走了進來,他拉開我身上的被子,我的上半身空空的,一件衣服都沒穿,手臂跟腰側的紅條觸目驚心,雖然已經都上過紅藥水,但仍是能看到曾經皮開肉綻過,我難堪地想拉回被子。

他按住我亂動的手,“別動,不要老蓋住被子,傷痕很難好的,先住院觀察幾天,還有腳上的傷,要及時處理,不然會一直腫着發濃。”

他一邊說一邊記錄,媽媽在一旁拚命地點頭,得知道我在醫院,並且眼前的人就是醫生,我轉頭,干啞地說,“我要回家,我不要在醫院裏。”所有的難堪我只想藏起來,只有離開醫院,我才能證明我沒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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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久的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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