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第七十三章(上)
午後晴空萬里,草灘上蜿蜒的河流呈現仿若深海的碧藍,錢昭以手為檐遠眺,見天際處丘巒溫柔起伏,腳邊的蔥綠延伸到那裏便成了青灰色。
趙玉香擠開舍里,手中的傘嘩地撐開,遮到錢昭頭頂,討好地笑道:“這日頭毒,福晉小心曬着了。”
錢昭回頭瞧了她一眼,笑道:“你準備很周道。”
趙玉香回道:“這是奴婢本分,當不得福晉誇獎。口外的太陽曬不得,奴婢同鄉那些往草原行商的,個個曬得黑黢黢。”
舍里聽不懂漢話,何況那一口山西腔,更瞧不上她粗鄙諂媚,於是上前向錢昭問道:“福晉,要不要去河邊走走?”
錢昭道:“不了,傍晚再過來。”最懷念日落時分,這番遼闊蒼茫化為金紅的寂寥,沒於黑幕前的霞光。
回程穿過散放的羊群,大風刮來,趙玉香手中的傘沒握牢,瞬間便被吹跑了。便聽她“啊”一聲驚叫,提起裙子飛奔着去追,擋路的羊羔“咩咩”叫着被攆得四散。
那黃面兒的油紙傘打着滾地忽起忽落,越飛越遠,最後飄上緩坡終於掛在了一道圍欄上。趙玉香跑得氣喘吁吁,見狀一喜,也不顧滿地泥濘,手腳並用地爬了上去。
舍里皺眉斥道:“沒規矩!”
錢昭瞧那石榴紅短衫素白紗裙的窈窕背影橫衝直撞連滾帶爬,倒覺得十分有趣,便帶着侍從跟在她身後。
剛到坡頂,就見多鐸打馬從營地那頭過來,沒好氣兒地瞪着趙玉香道,“你哪冒出來的?”
錢昭迎上去,挑眉問:“怎麼了?”
“福晉,她驚了王爺馬。”多鐸還沒來得及說話,身後那一行人中,泰芬馭馬上前,搶着答道。
多鐸的坐騎是訓練有素的戰馬,哪怕跟前炮火炸裂也不會輕易失控,何況一把風刮來的傘。錢昭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多鐸翻身下馬,對泰芬道:“你自個玩去。”也不理愛妾嘟嘴鼓腮滿臉不情願,揮手就將她打發走了。
錢昭看泰芬控馬嫻熟英姿颯爽,不禁多瞧了幾眼,可惜那一身藍緞行袍,未免黯淡了容色。其實滿清女眷,上至太後下到婢女,平日一水兒靛藍鴉青,暗沉沉的,她十分不喜。
多鐸瞧着她臉色,清咳了聲,道:“去哪兒逛了,也不等我陪你。”
錢昭不答,對趙玉香道:“你先回去清洗。”
“是。”趙玉香如蒙大赦,捏着鼻子將那卡在欄杆上沾滿草泥羊糞的傘取了下來,溜之大吉。
多鐸皺眉道:“你怎麼把她帶出來了?”多爾袞不知打哪兒找出來這女人,硬塞給他,說什麼跟你們夫婦有緣,叫嚴鳳余調理了一段時日,倒可以留在身邊斟茶遞水,存心膩味他呢!他不待見趙玉香,便丟給錢昭處置,哪知道錢昭把她帶身邊了。
錢昭回道:“總不能專門叫人送回京里去。她是個妙人,陪我說話解悶兒挺好。”
多鐸煩她,道:“這女人老往我跟前湊,不知本分!”
錢昭聞言失笑:“別老往自個臉上貼金。”她看趙玉香對多鐸惟恐避之不及,完全不像他說的有自薦枕席之意。
多鐸不滿,正想分辯,突然見圍欄內被套着的一匹馬掙脫了控制,朝他們奔來,不禁臉色一變,將錢昭摟到懷裏護到身後。侍衛們立刻上前,護着他們往後退了幾步。
不過此事倒是有驚無險,一個牧人在離圍欄十幾步遠截着了那馬,扳住脖子一用勁,盡然就此將馬摔倒在地,那馬嘶鳴着踢腿,飛濺起一片草屑沙石。
錢昭看幾個牧人一擁而上,把那棗紅色的健馬壓着捆住四肢,好奇問道:“他們在做什麼?”
多鐸回道:“哦,大概要騸那匹伊斯格勒烏熱。”
“什麼?”錢昭不解地問。
多鐸解釋道:“蒙古語,意思是長出四齒的公馬。”
錢昭眼睛一亮,上前靠在那樺樹榦搭成的簡陋圍欄上,興緻勃勃地觀看牧人給公馬去勢。
多鐸覺得不妥,抓着她胳膊道:“這有什麼好看的,陪爺回帳歇會兒。”
錢昭掙開他,皺眉道:“你自個兒回吧,難得遇上……”
多鐸旋身擋住她視線,不悅道:“非禮勿視!婦道人家,忒不知羞。”
錢昭心道,就你還扯《論語》,要不要送你一本跟泰芬去炕上讀顏淵。
兩人正拉扯間,忽見東南方地平線處起了煙塵,接着一隊約百餘騎緩緩而來。多鐸回頭伸了伸手,便有侍衛奉上千里鏡,他端起看了看,又叫了額爾德克過來,把千里鏡遞給他,吩咐道:“你瞧瞧是哪個旗的。”
“嗻。”額爾德克雙手接過,凝神瞧了一會兒,道,“王爺,奴才看着像正藍旗的。”
多鐸尋思着,正藍旗的來做什麼,隨扈可沒他們的事兒,不奉上命怎敢離京。這時那隊人馬漸漸近了,看着中間還有車駕,大約是載的女眷。他望向錢昭,錢昭搖了搖頭表示不知,他嘀咕道:“這就奇了。”又向班布理命令道,“你去問清楚了。”
班布理應命而去。
多鐸拽着錢昭回到營帳。不大一會兒,班布理便來交差,稟道:“回王爺,來的是原肅親王福晉。”
“什麼?!”多鐸厲喝一聲,拍案而起。
錢昭亦是萬分驚訝,但不多時便回過味來。看多鐸喘着粗氣在帳中轉來轉去,恐怕比她明白得早。她擺了擺手讓班布理退下,又命舍里去端茶來。
只聽多鐸怒道:“怪不得豪格給生生氣死,虧他做得出來!”
錢昭讓伺候的人都出去,端給他一盞茶,道:“過來坐下喝口水。”
多鐸狐疑地望着她問道:“你事先不知?”
錢昭捧起茶啜了口,回道:“我怎會知道。”
多鐸稍稍平氣,撫着下巴道:“真想不通,他為什麼招惹她?”
錢昭嘆氣道:“是啊,這也太……”
哪知多鐸卻接道:“長得也不甚美。”
錢昭聞言一口茶嗆到了氣管里,咳嗽不止。多鐸忙過來給她撫背順氣,道:“小心些,多大的人了。”說著又睨着她問,“這事兒你真的不知?”
錢昭聽着心裏就有火,這疑神疑鬼的不能慣着,推開他道:“你別斜眼看我,說了不知就是不知!”他們兄弟一個德性,這種不要臉的行徑,豈是旁人能猜得到的。
多鐸看她起身從榻上取了羊皮手套,忙問:“你上哪兒去?”
“騎馬。”錢昭沒好氣地回了句,就要撩帘子出去。
多鐸抓着胳膊將她拽回來,道:“話還沒說完呢!再說了,你會騎馬么?”
錢昭撥開他的手,使勁抽出胳膊,就聽“刺啦”一聲,外褂倒是無恙,裏頭行袍的袖子生生被扯了下來。
行服褂袖口寬大及肘,裏頭棉袍貼身箭袖,這麼一來便露出白嫩嫩的一截手臂。
錢昭氣得夠嗆,道:“你要斷袖還是怎的?”
多鐸哪聽得懂,捏着袖子抱怨道:“這衣裳忒不結實。”
這時舍里突然闖進來,見此景況,也不知二人玩什麼情趣,不敢多看,低頭稟道:“福晉,太後傳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