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第七十二章(中)
錢昭緩步踱進來,掃了眼炕上,撿起一條女人袍子扔給泰芬,道:“你暫且先出去。”
泰芬見她目光陰冷,不禁有些害怕,拽了拽多鐸的衣袖求助。
多鐸胸中怒意上涌,她乾的好事,這會兒還敢理直氣壯地發作別人!可還沒等他開口,便聽她柔聲細氣地道:“我有些要緊的話想跟你說。”語中隱有求懇之意,望向他的那雙眸也是霧蒙蒙的,他憋着的一股氣便發不出來,臉色十分難看。
錢昭見他不語,回頭看了眼戰戰兢兢趕來伺候的馮千和泰良。泰良立時會意,覷了眼多鐸,上前向泰芬賠笑道:“格格隨奴才去前院歇一歇。”
泰芬不敢再扯多鐸衣袖,低眉順眼地披上外袍便隨泰良往外走。
錢昭又向馮千吩咐道:“院子裏不要留人。”馮千明白她是清場的意思,這般鄭重恐怕是有秘事相商,倒也不敢怠慢,應了聲“嗻”便下去安排了。
馮千退到院中,轉過影壁才見到站在角落裏的班布理與額爾德克,心道這倆倒真會躲,沒好氣地道:“主子吩咐了,都退到外頭去,把院子周圍清乾淨。”
額爾德克與班布理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齊聲答應着。班布理調遣人手辦差,額爾德克倒是閑了,一邊往外走,一邊向馮千笑問道:“馮諳達,主子是不是歇下了?”
馮千瞧着他嬉皮笑臉的模樣心裏就不痛快,回道:“這可說不準。興許福晉晚些還喚你有事兒呢,候着吧。”
額爾德克打了個哈欠,道:“那我去值房眯一會兒。有事兒勞煩您叫我聲。”說完便往外院的耳房裏鑽。
馮千哼了聲,叫徒弟在外院看着,自個也找了間屋子歇腳。
多鐸微有醉意,扶着桌角眯眼打量她,待外頭清凈下來,方問道:“你跟多爾袞說了什麼?”
錢昭平靜地回答道:“我稟攝政王豪格有疾,若有萬一,可收養世子富綬。”
他聞言氣得差點嘔血,手裏的酒盅直朝她面門擲了過去。錢昭偏頭避過,但聽呯鈴一聲,瓷盅碎在燈架上,只是酒液灑了她滿臉。她伸手一揩,聞着手背上酒氣,湊到唇邊以舌尖嘗了嘗,才摘了帕子拭乾凈,淡淡道:“我明兒還見人,傷了顏面如何解釋。”
多鐸酒盅脫了手便後悔,這一杯子要是砸實了,後果不堪設想,心中暗暗慶幸,嘴上卻是毫不留情,冷冷反問道:“你背地裏做下這等事,還要我給你臉面?”
錢昭將帕子甩在桌面上,望住他挑眉問:“那你想怎樣,要我賠命么?”
多鐸被她理直氣壯的態度堵得說不出話來。眼下二人獨處,她早將楚楚可憐那一套束之高閣,神情冷峻彷彿做錯事的是他。多鐸恨得牙痒痒,心道,別以為爺收拾不了你!
“況且,他是必然活不了的,你該比我清楚吧?”錢昭走近兩步,整理他襯衣敞開的前襟,逐粒繫上鎏金圓鈕,抬眼望向他道,“攝政王是不是要你去正藍旗?”
多鐸聽得這一句,猛地抓住她的雙手,森然問道:“他跟你說的?”
他動了真怒,下手沒分寸,攥得極狠,她只覺指骨一陣劇痛,抽了口冷氣,蹙眉道:“鬆手!”
多鐸眼中陰霾更甚,一手往下擒了雙腕將她提到面前,道:“把話說明白!”
她十指通紅雙手幾近麻木,卻是神色不變,仰頭直視他道:“你曾提起過,‘太宗皇帝’【注】——”她提到這個稱呼有些不得勁,故而頓了頓,皺眉繼續道,“在除掉莽古爾泰之後,處理他留下的正藍旗,便是將屬人打散,與原正黃旗混編,再一分為二,改為新的正黃鑲黃兩旗,原鑲黃旗則換旗色為正藍旗。新的兩黃旗由其親領,正藍旗主則為原鑲黃旗主豪格。例子是現成的,想來攝政王只需依葫蘆畫瓢。”
話到這裏,多鐸清楚她已明了多爾袞的打算,可若說全靠猜測卻也不那麼讓人信服,試探問道:“誰告訴你的?”
“你都不曾說,還有誰會告訴我?”她笑着反問,張開十指按在他胸前,道,“我們雖是夫妻,畢竟並非血親,這樣的事便不會與我相商。”
多鐸想開口反駁,卻被她三指點到唇上,只聽她又道:“之前那事我不該瞞着你,是我不對。以後不論做什麼,都會告訴你知道,好么?”
她如此嬌滴滴地賠着不是,縱然對她所為仍深深忌諱,也做不出惡形惡狀來,只冷着臉撥開她的手。
她也並不勉強,退後一步,雙手交握輕揉了揉,道:“你不動粗,我們便可平心靜氣地說話,你聽聽我的推斷是否都對。”
誰動粗了誰打你了!多鐸聽這話氣不打一處來,卻也只牽了牽唇角,沒有打斷她。
錢昭踱了兩步,背倚着亮格櫃道:“攝政王想要獨掌兩旗,最方便是取了豪格的正藍旗,但要將正藍旗囫圇吞下,卻是太容易噎着。既然有舊例可循,那就簡單了,把正藍旗的屬人拆碎了,揉入正白旗,混編的正白正藍捏成新的正白與鑲白兩旗,同時將你的鑲白旗換成正藍旗。他把心腹河洛會放到鑲白旗任固山額真,根本不是給你的,只是為他之後入主鑲白旗做準備。這麼說對是不對?”
註:這裏指的清太宗皇太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