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故人來(五)
希赫拉原以為,以自己純種吸血鬼的速度,可以碾壓一切人類非人類的。
然而他的手還沒有觸及對方的衣領,面前的男人輕輕一動,就倏地往後平滑了數米,避開了他的驟然逼近。與此同時,兩根沙繩忽然從地上疾射而出,纏上他的雙腿。
希赫拉一愣之後,立刻反應過來,腿上猛然用力踢散了流沙繩。
“你就是她說的修尤吧?”希赫拉眼神沉沉,原來這男人也不是人類么?
聞言,修尤揚起的手微微一頓,他既然能知道自己的名字,想必與宋琅的關係很好……
他這一停頓,希赫拉卻毫不領情地倏然沖至他身前,伸腿狠狠掃去:“我告訴你一件事——”
修尤蹙眉閃身避開,抬頭看他。
失手的希赫拉也不氣餒,他下巴一揚,說:“宋琅和我說了,我長得比你好看不知道多少倍,所以她不要你了,你走遠點別礙着她眼,知道了嗎?”
“嗤……”修尤冷冷嗤笑一聲,暗黑幽沉的獸瞳浮出幾分輕鄙,幾分薄怒:很好,這回不管他是誰,若不揍得他那張開花的臉真的開花,他就不是當初叱吒妖獸界的深淵惡魔了!
……
※※
那邊兩人劍拔弩張眼紅互揍的時候,當事人的宋琅,還在喪屍橫行的Z市裡,不知道已經後院起火。
她將毛巾濕了水,在一家廢棄房屋的浴室里,慢悠悠地擦拭着身體。自從知道去到基地只需要五天,她也不特意省着用水了,畢竟血腥味不利於她隱藏,容易被喪屍發現。況且,一直髒兮兮的話,她會自我嫌棄到連戰鬥力都下降的。
宋琅推開走出時,余霏霏正坐在牆角處,聽到聲音只是抬頭看她一眼,一言不發,也不像昨晚那樣用驚奇的目光,像是看機器貓的口袋一樣盯着她的背包。
經歷過下午的事情后,她似乎顯得格外安靜。
“洗把臉吧。”宋琅拋過一塊濕了水的布。
接過濕布后,余霏霏將埋臉在布里,過了一會,有些輕微的抽泣聲傳出。宋琅只是淡淡看着她,彷彿她傾訴或者不傾訴,都可以。
終於,她抬起頭,鼻翼翕動了一下,細聲弱氣地說:“那個……你確定我們的水還夠喝嗎?”
“……夠用。”宋琅有些無奈,敢情她打破沉默是在瞎擔心這個?
頓了頓后,余霏霏忽然說:“宋琅,你對我很失望,是嗎?”
宋琅挑了挑眉,望着她不說話。
“沒錯,除了出賣隊友那件事以外,徐小雅說的都是真的。”余霏霏揉了揉哭紅的鼻子,用帶着哭腔的嗓音沖她說:“我就是爛泥扶不上牆啊……反正末世到來后,為了拿到物資和尋求庇護,我連身體和尊嚴都放棄了,現在說就說唄,臉我也不要了。”
她自暴自棄地敞開來說:“我也想像徐小雅一樣,當個勇敢的不必依附別人的喪屍狩獵者,我更想像那個阮顏玉一樣,又強悍又好看,狠狠扇基地里那群自大的混蛋男人們的臉啊……但我不敢對抗喪屍,哪怕親眼見過我弟弟被變成喪屍的父母殺害,我依舊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懦夫,我根本就沒有勇氣去面對喪屍!”
她忽而笑了,笑得怪異而痛苦:“宋琅,你對我很失望對吧?但你再怎麼費盡苦心,我也不會成為喪屍狩獵者的,我現在可以殺死喪屍了又能怎樣?我連自己的親弟弟都不敢救,你說我還能去救誰?”
宋琅蹲下身,拿過她手裏攥着的濕布,平靜地替她擦拭臉上的狼狽。“你真的不想學着當喪屍狩獵者嗎?”她問。
余霏霏偏了偏臉,躲開她的手與目光:“對,我只想苟延殘喘地活着,被人唾棄也好,被人罵蛀蟲也好,我就是不要去打喪屍。”
只要能躲避這個到處是血腥與死亡的扭曲世界,能躲避這群像是集體精神病般,被喪屍病毒撕去了人皮囊的怪物,她不在意自己變成怎樣。
宋琅兩指輕提着她的下巴,將她的臉轉回來,不在意地繼續擦着她臉上的臟污,淡聲道:“好,那就不打吧。”
聽着宋琅出乎意料的回答,余霏霏一時沒反應過來:“啊?”
“我教你如何殺喪屍,本來也不是想讓你一定要去當喪屍狩獵者的。”她說,“我只是想讓你,擁有選擇的餘地而已。”
余霏霏微怔。
宋琅將布折了折,用乾淨的部分繼續擦着她的臉:“如果你決定了要用其他方式活下去,我也不會幹涉你的選擇,接下來,我不會再強迫你去面對喪屍了。”
“為什麼?”余霏霏怔忪問,“這樣,真的沒關係嗎?你還肯帶着我?”
她不應該像徐小雅或其他倖存者一樣,鄙棄她的不求上進與軟弱嗎?
宋琅對上她小心翼翼的目光,平靜說:“沒關係,弱者有被同情的權利。”
“弱者……有被同情的權利?”余霏霏喃喃重複道。
她有多久沒有聽到過這句話了?
是呀,末世來臨之後,一切普世的價值觀都已然崩塌。那些和平時代里,像是鐵達尼號的援救一樣,在災難時刻優先搶救女性和小孩的準則,在人類種族危在旦夕的境況下,早已經因為不適用而被拋棄了。
人性的光鮮外衣,在末世里像破布般被剝落下來,剩下的是赤·裸裸的,冷酷的獸性。不再是優先照顧弱者,而是為了人類的延續,篩選掉她這種無用的蛀蟲,保護具有更高存活幾率的強者。
而現在,有人用理所當然的語氣,告訴她,她有被同情被保護的權利?
……
宋琅有些茫然——明明自己沒有說什麼煽情的話,為什麼余霏霏突然就嚎啕大哭起來,如喪考批般的慘烈?
“嗚嗚……宋琅,我們是朋友對吧?”余霏霏一邊哭一邊說。
“……不算吧。”宋琅猶豫着,最後很誠實地回答,“其實相比之下,我還是比較欣賞阮顏玉那種的。”
“哇嗚——”余霏霏一下子哭得更大聲了。
果然她帶着她,只是出於基本的人道主義而已吧?是的吧?!
※※
第二天。
宋琅出門的時候,回頭一看,驚奇地發現跟上來的余霏霏,手裏居然扛着那把晾衣桿加菜刀的武器。
對着宋琅訝異的目光,余霏霏有些羞惱:“怎麼了?我是怕你後悔了,半路丟下我,我帶着壯個膽而已。”
宋琅微一哂笑,也不說話,往前走去。
小跑着跟上后,余霏霏帶着一分彆扭,對她說:“那個,宋琅,你答應我,去到基地后你想和誰交朋友都可以,但你別和那個阮顏玉交朋友,好不好?她可是我討厭的人,你給我點面子嘛?”
宋琅停住腳步,似是忖思。“唔,如果你的表現,能讓我產生與你同仇敵愾的共鳴的話。”她不着痕迹地埋汰道。
“什麼?你說直接點啊……哎呀別走那麼快,等等我……”
※※
天來道雷劈死這個陰魂不散的男人吧!
希赫拉腫着一張大臉,陰測測看向面前如冰雕似的男人,無限鬱卒——
天一黑,他就從棺中醒來,想趁着夜色摸黑去Z市找宋琅,沒想到剛一出門,就對上這個男人冰冷看來的目光。
他都不用睡覺的嗎?!一天到晚蹲守在他家門口,算什麼事?!
打算跟着他找到宋琅嗎?哼,想得美!他憑自己本事找到的人,憑什麼要便宜了這個野男人?
希赫拉氣結地摔門。
回到房中后,他想了想,拿起電話撥打了大廈內部的號碼:“喂,阮顏玉嗎?上來幫我一個忙……別啰嗦,我答應你,會替你找到你想找的那個人……”
……
“砰砰砰……砰砰砰……”
是夜,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宋琅警惕地拿過武士·刀,扭開房間門出去,在余霏霏害怕的目光中,她拉開門,習慣性地想給擾人清夢的喪屍捅上一刀。
但門一打開,一個身影就像乳燕投林般撲進她懷中,緊緊摟着她的腰委屈道:“琅琅——”
宋琅抬起的手肘停下,低頭,抽眉:“希赫拉?”
她反手關了門,將他推開,在月色下一打量,頓時又驚訝又好笑:“希赫拉,還真是你?你的臉……怎麼回事?”
這兒青一塊,那兒腫一塊的,少年如花似玉風華絕代的面容,此刻看來令人髮指的慘絕人寰。
“宋琅?”那邊余霏霏聞聲從房間跑了出來,見到希赫拉不是喪屍后,頓時露出又放心又有點嫌棄的眼神——這豬哥誰呀?
感覺到希赫拉瞬間冷沉的氣息,宋琅笑着揮手催余霏霏道:“我朋友。沒事了,你先回去睡覺吧。”再看下去這傢伙就要翻臉揍人泄憤了。
余霏霏撇了撇嘴關上房門。
“喲,希赫拉小甜心,你這是被誰辣手摧花了?”宋琅望着希赫拉,眼中的好奇興緻比同情更盛。反正以吸血鬼的體質,他的傷指不定過兩天就全恢復了,難得見到他這麼狼狽的時候。
不過,嘖嘖,下手揍他的人,果真一副好冷硬好陰毒的心腸吶,對着這張臉居然都下得去手?!
希赫拉哼哧哼哧地喘息了幾下,平復下趕路的急促氣息后,轉而目光憤憤:“沒什麼,來的路上碰到了一個難纏的變異喪屍。”
希赫拉棕可可色的眼眸有憤然,也有得色:畢竟他是兩百多年的老油條吸血鬼了,真放開手打起來時,也不至於無還手之力,況且他也看出那男人似乎不在全盛狀態,所以干起架來,那人身上也挂彩不少。
只是那陰毒善妒的男人一個勁招呼他的臉,所以外表看起來,才顯得他比較凄慘而已……
宋琅不疑有它,只是摸了摸下巴,很是擔憂:“這個世界的喪屍,竟然已經進化得這麼厲害了嗎?連你都覺得難纏?”
“不說他了,我好不容易才擺脫掉他來找你的。”希赫拉眨了眨眼。那個陰魂不散的男人,估計很快就會發現追上的人,並不是他了。
看着就在眼前的宋琅,又想到那男人此刻不知道在哪個角落生悶氣,希赫拉就覺得異常解氣,拉着宋琅的手臂就說:“琅琅,我臉疼,你替我揉一揉。”
宋琅淡定抽手,打了個哈欠走回房:“沒空,我可不像你晚上不用睡覺。”
沒想到希赫拉也不要臉地跟了上床,他一掀被子就想鑽進去:“那我陪你一起睡吧,琅琅。”
宋琅翻身,將身旁湊來的一坨踹開,毫不留情地說:“下去,我床邊的位置還得為它未來的主人守身如玉,你別亂爬。”
聽着宋琅打趣的話,希赫拉半蹲在床邊,手肘撐在床沿,托腮定定望着她。
哪怕臉已經不忍目睹,但那一雙明澈綺麗的眼睛,乖巧地看人時,還是很有殺傷力的。
若是常人,一定會不忍地滿足他的一切要求了,但宋琅不在常人的範疇,所以她雙目一閉,就這麼坦然地忽視他了。
良久,在宋琅倦意湧上的時候,忽然聽到少年低低輕輕的話音:“琅琅……你別喜歡別人好不好?”
宋琅只是倦倦掀起眼瞼,淡淡看他一眼,復又閉上。
“我等了你兩百多年了,你不在的時候,我好無趣,想着在這世上多走一走,或許能碰到更有趣的事,或者是更有趣的靈魂。所以我一直走一直走,碰到了大海,便回過頭,換另一個方向繼續走……”他傾了傾身體,撈起她一縷冰涼的髮絲,輕輕貼在臉頰上,閉上眼。
“我漫無目的地走了許多年,差不多將這個世界都看遍了,可是心裏,也還是空落落的,就像我十六歲那年死去,從人類被轉化為吸血鬼的那天一樣。”他摩挲着她沒有溫度的髮絲,說,“我知道這個世界,沒有什麼東西是永恆的。但是,琅琅,你能不能在你還在的時候,多陪一陪我?”他真的,好無聊。
夜色里,宋琅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她側頭看着伏在床邊,有些憋屈地微蜷縮着身體的希赫拉,眼前彷彿掠過少年漫無目的,在蒼茫的世界裏獨自行走的畫面,深刻入骨的孤獨。
幽淡的月光,將宇宙洪荒最寥落苦寒之地的斑駁輝光,都投落在少年薄削的身形上,影影綽綽的,是看不真切的冰冷與黑暗。此刻,他期盼看來的,清亮幽澈的眸光,在月光下散發著無從辨別的光彩,彷彿是從歲月盡頭緩緩流出的孤寂……
有一剎那,宋琅在那樣的眸光下失神。
她久遠記憶里那個純澈而冷漠的吸血鬼公爵,其實也只是一個害怕孤獨,渴求同類的少年而已。
她抬起手,摸了摸少年亂翹微卷的發,唇邊綻開淺淺笑意,連帶着烏黑雙眸都染上暖洋洋的色彩:“希赫拉,你還記得當年你站在火刑架前面,對我說過的話嗎?”
希赫拉眸光一亮,燦然看着她。
“你說,如果我願意永遠當你希赫拉的玩伴,你就會將我救下來。”宋琅唇邊彎起一抹溫軟笑意,“所以你看,哪怕當時我真的恨你恨得牙痒痒的,可在那個世界的時候,我也從來沒有違背過我答應你的話呀。”
“所以這一個世界,我依舊會遵守我當初的承諾,我的希赫拉小甜心。”她大膽屈起手指,彈了彈他英挺的鼻尖。
下一刻——
激動的希赫拉嗷嗚一口咬上了她的手指。
……
“我靠,你小狗啊!”過後,宋琅兩眼淚汪汪地捧着自己壯烈犧牲的手指控訴道。
希赫拉舔了舔唇,有幾分靦腆:“我一時開心,就忍不住本能了。琅琅,你再和我說說話,好嗎?”
“我困了,下一次吧……”
然而很快,宋琅就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大耳光,將之前說出的話都通通吞回去。
從她說了那番話開始,這二貨就一直興奮地纏着她,見她閉眼不語堅決要睡覺了,他又扒拉着床沿伸出手指,時不時戳一下她的面頰,她的手臂,她的脖子……戳一下,開心地喚她一聲琅琅,又戳一下,又喚一聲。
越是戳越是覺得好玩,越是看越是覺得滿心喜歡!
“琅琅……琅琅……”戳,又戳!
……
天殺的!她怎麼就忘記了呢?
久違的苦逼感覺令宋琅終於在回憶起慘痛往事的同時,也瞬間變得欲哭無淚——什麼見鬼的玩伴!當初那些年,這貨就一直當她是玩具可勁兒折騰啊她怎麼就能忘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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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碼完了又粗又長的一章~
話說是哪個小壞蛋說修尤和希赫拉有CP感的?啊?!(扛起意大利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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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們新年快樂!祝雞年大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