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把憂愁說似誰
五國會盟,派誰去,這是個大問題。一旦成功驅逐了突厥,必然是人生中濃墨重彩的一筆輝煌,值得在史書上大書特書,試問有幾人能不想名垂青史受萬人敬仰。
李徽說,我小女兒去,你們意下如何?
這次會盟能成李昭功不可沒,人出了大力,不讓人沾光,北齊官員的節操還沒掉光,捏着鼻子認了。往好處想,她那張嘴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被她嘴炮過的大臣心有餘悸,讓她去荼毒下其他四國的人,這麼想想,大臣們詭異的產生了一種幸災樂禍的滿足感。
於是神奇的,李昭的入選居然是最平靜無波的,其他人的選擇經過一場白熱化的爭執后才決定。
主使張聖,副史李昭、宋臚,另有數十人在列。
仔細一看,七成年輕人,令年紀略長的生出一股,長江後浪推前浪,浮事新人換舊人的惆悵。
緊鑼密鼓的一番準備之後,一行人便出發前往宕昌。會盟是北齊倡議的,但是地點卻不在北齊境內,而是燕國境內。
楚崇原與燕國幾大世家和劉忻有屠三族的不共戴天之仇,劉忻又得李昭重用,他們派出的都是幾家子弟,真怕劉忻不理智起來,所以死活要把地點定在自己國內的宕昌。不過離北齊極近,真要定在燕國腹地,估計沒人願意前往,楚崇原名聲可不怎麼好。
李昭也是醉了,她還能想到這群人未嘗沒有在自己境內底氣更足,更有膽氣獅子大張口的想法。這群人一年的時間把半個國家都丟了,眼看就要亡國,還有心思打小算盤。火大起來,李昭都想管你們去死,少了你們還真不打緊,到底也只是想想。
鄙視歸鄙視,李昭也沒忘記挑出好手隨行,又在邊境陳兵,不怕楚崇原作妖。
二月初八,五國使者匯聚於宕昌行宮,其中最打眼的便是燕國居然皇帝親臨,還有就是李昭了,萬綠叢中一點紅。
李昭的大名,對四國人來說不是如雷貫耳也是耳熟能詳了。只是往日所聽到的多是,她又做了什麼,推廣了什麼,取得了什麼政績,甚至不少人在模仿她的政策。很少有人會提起另一點,她還是個美人,難得一見的大美人!
你明明可以靠臉吃飯的,為什麼要靠才華呢!還給不給人活路了!
燕國是東道主,來的又是皇帝,所以楚崇原坐北朝南,左下手第一個是北齊使者,其下是楚國使者。右下手第一位是南齊使者,然後是魯國使者。
依次坐好,開始談盟約內容。
五國會盟,聽着高大上,其實和菜市場大媽砍價有異曲同工之妙,漫天要價,坐地還價。
第一條是停戰三十年。
燕國和楚國巴不得停戰三百年,不說這現實不現實,就說在場另外三國也不答應,而這是個看拳頭大小說話的世界。
第二條是同意百姓互市。
這一條是李昭加上去的,之前五國內亂時,各國百姓之間也沒斷了生意往來,但是因為戰亂,安全得不到保障,來往少之又少。她要求給予商人官方監督和保護,各國互通有無。
……
終於,重頭戲來了。
楚崇原暴露出他親自前來的目的,要求北齊將新式炸藥和幾種武器的製作方法與其他四國分享。他很狡猾的將另外三國拉下水,理由也冠冕堂皇,為了更好的抵禦突厥。
眼見三國使者眼神閃爍,楚崇原面露得意。北齊再強,還能擰過四國聯手。
張聖盯着楚崇原,冷聲道,“我北齊願意低價向各國提供各種彈藥武器,自問已經仁至義盡。燕王得寸進尺連我北齊立國之本都想一塊拿走,不覺得欺人太甚嗎。照燕王的意思,魯國諸位將領用兵如神,是不是能要求他們把兵法與四國分享甚至把善兵的將軍分給四國。同理也可以要求北齊把玉璽和國庫拿出來共享。楚國境內鐵礦、金礦資源豐富,也該與四國分享。燕國?”張聖藐視的打量一下楚崇原,擊掌而笑,“燕王好計謀,燕國竟是什麼都不用拿出來了。”
宋臚哈一聲笑出聲來。
燕國眾人臉色一變,張聖這是嘲諷他們燕國沒有拿得出手的東西就想佔人便宜。
能得到北齊武器彈藥自然是好的,但是讓他們把自己的東西交出來,本來蠢蠢欲動的三國使者都安靜下來。打算坐山觀虎鬥,看着楚崇原能把北齊逼到哪一步,他們視情況再出手。
將眾人神色看在眼裏的楚崇原怒不可遏,壓着火氣道,“戰場瞬息萬變,若是北齊一時供應不上,豈不是鑄成大錯。”
“看來燕王閣下一直都沒搞清楚一個問題,”李昭突然開口,笑意盈盈,美人莞爾,笑的定力淺的心頭小鹿亂撞,然後就沒有然後,有一種人不說話讓人各種幻想,一說話就能兇殘的讓人的旖念碎成渣渣。
李昭用手指沾了酒水在案几上勾勒地圖,慢條斯理道,“馬上要亡國的不是我們北齊,是燕國,馬上要做亡國奴的也不是我們,是燕國人。若是沒有我們之前支援的那匹物資,燕王還能有閒情逸緻在這裏得隴望蜀嗎?我實在想不明白燕王倚仗着什麼在這裏和我們提條件。幫你是人道主義,不幫那是現實。”
李昭在地圖中重重的畫了一條線路,“燕國一亡,突厥便可取道梁州進攻楚國。”抬頭看一眼楚國使者,笑着道,“然後是南齊。”
“所以各位沒必要覺得是我們北齊有求於你們,低你們一等,就該任由你們宰割。突厥不只是我們北齊的威脅,說句你們不樂意聽的話,你們都亡國了,我們北齊也還有一口氣在,至今為止,我北齊雖打的慘烈,但是一座城池未失。”
李昭不顧眾人難看的臉色繼續道,“聯合起來,還有可能不做亡國奴。各自為政甚至是自殺殘殺,大家就等着一塊去死,到了底下繼續勾心鬥角去。噢,如果有人願意對突厥搖尾乞憐,也許還能被賞一口飯吃。不過我們北齊肯定會和突厥拼盡最後一滴血!寧可站着死,不願跪着活!”
楚國使者團就有那麼幾個人臉皮抖了抖。
還有不少人聞言后一臉的動容,李昭見了微微一笑,哪怕各為其主,但是有氣節的人大抵相似。
楚崇原登時大怒,指着李昭喝道,“狂妄豎子,這就是你們北齊和談的誠意?”
李昭挑眉冷笑兩聲,“誠意?北齊願意供應各國武器難道不是誠意,一定要教會了你們然後讓你們轉頭來攻打我們才叫誠意,你聰明也不要把別人都當成傻瓜。從始至終,我北齊都拿出了最大的誠意,反倒是你們燕國打一開始就在耍各種心機。又是換地方又是燕王親自前來,不就是想拿身份壓人!對不起,讓你失望了,你只是燕國的王,不是我的王,更不是這天下的王。現在又挑撥離間意欲生事。若無誠意結盟,我們也不強求!只是別想再得到我北齊半點支持。”
李昭早就看楚崇原這貨不順眼,當年就是這傢伙背信棄義,害得她們倉皇逃回雍州。李曦更是因此差點流產,她外甥女自小體弱也是拜他所賜。一到梁州把她嫂子娘家路氏逼走。做了皇帝還被世家轄制,導致燕國境內政出多門,朝綱混亂。遇上突厥就被打得落花流水,連自己的百姓都保護不了。現在還想謀算他們。
李昭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隻害蟲。
楚崇原氣得臉都紅了,多想就硬氣說一句不結盟就不結盟,但是燕國真的危在旦夕,其他三國又選擇作壁上觀。
燕國首相兼國丈葉重揚聲道,“李娘子何必如此疾言厲色!我王也是擔心將士百姓安危。我燕國雖弱小比不得北齊地廣人多,但是我王也是一國之主,望李娘子給予起碼的尊重,莫要仗勢欺人,我們來是商議抗擊突厥謀求共存,而非聽北齊號令。”
聽聽,這才是真正的高手,怪不得楚崇原會被葉氏掣肘,明明帶了那麼多兵馬過去,還把自己弄得跟個傀儡差不多。
對着睜眼說瞎話的葉重,李昭呵呵一笑,“人必自重,然後人重之。燕王覬覦我北齊耗費無數人力物力研究出來的成果,都打算攛掇他人一起明搶了,讓我如何重他。葉相也莫要在這裏挑撥離間,是我們北齊起了這個頭不假,但是我們從來沒有號令五國的野心。”
葉重眼角跳了跳,狐疑的看着李昭。
就是其他三國也略帶驚訝的看着北齊使者,在他們看來,北齊肯定是要爭這個統帥位置的。
“戰線如此綿長,若是都等着統帥下令調遣,恐怕會貽誤戰機。何況哪一位將帥敢說對五國將領瞭若指掌,可制定最合適各國將領的戰術,不如定下最基本的方針,然後各顯身手。”現在這種通訊條件統一指揮只會適得其反,而且誰不怕被送到最危險的地方去送死,出點事怕是要反目。結盟了,骨子裏還是競爭對手。
“表妹的意思是各國各負責一段邊境,然後守望相助,互為支援。”南齊謝遠終於開口。
面對謝遠,李昭放緩了神色,這是她表哥雖然沒見過面,而且對於攘夷,南齊的態度比其他幾國都積極,“三表哥覺得如何?”
謝遠嘴角微微勾了勾,也道,“我覺得表妹的建議可行。”說實話把自己的兵馬交給別人指揮誰也不放心。
看着已經表哥表妹叫起來的兩人,三國使者頗有點頭大。
魯國使者也贊成,越是軍事強國越不願意在軍事上受制於人。
楚國原以為自己的兵馬要交給別人指揮聽說能自己做主也樂意之極。
燕國就有那麼點小失落,他們沒想做三軍統帥,但是想燕國邊境那一塊歸他們指揮,也許能稍微保持下國力。
於是第十條,第十一條也定了。
第十條寫明北齊要低價向各國出售武器彈藥。
第十一條是指揮權歸屬,順便把各國負責的邊境線也劃分清楚。
燕國負責自己邊境最西北那一段,南齊負責燕國中間那一段,楚國負責燕國靠近北齊那一段,燕楚兵力弱也缺少善戰將帥,所以將他們安排在南齊北齊中間也是存了方便支援。
北齊邊境自己負責,不用人幫忙。
南齊軍事實力強再管理了魯國靠近北齊的那一段邊境,剩下的歸魯國自己負責。
第十二條是關於和親。
燕楚兩個弱國對這條抱着很大的熱情,如果三十年後,強國君主是他們的血脈,或者他們的君主有別國皇室血統,他們就能免於亡國,起碼可以多掙扎幾年。
楚崇原到了梁州后就迅速娶了當地名門楊氏的女兒,給他生了一個女兒,后楊氏病逝他又娶了葉氏女,有一子。燕國北齊接壤最多,所以他就想讓這一兒一女和北齊聯姻。女兒嫁給李湛的嫡長子李燁,兒子想娶李灝嫡長女李壹。
楚國比較倒霉和北齊、南齊、魯國都接壤,他們提出的和親對象也是各國第二代或者第三代繼承人。
其他三國使團臉色都不太好,我也想我女兒孫女做皇后,兒子孫子做駙馬啊!
弱國無外交並非戲言。
縱是李昭一時之間也吃不准他們是真的這麼想的,還是為了好還價。反正她不覺得燕楚的要求會被答應。
現場的走向也是如此,不用李昭開口,北齊、南齊、魯國的使團就開始噴燕楚。
嘖嘖,各國果然都是人傑地靈,李昭表示收穫甚大!
楚崇原鬱悶的無以復加,他好歹是一國之主,哪怕實權不大,但是也有很多年沒被人這麼不留情面的諷刺過。
最近一次還是十幾年前,有人諷刺他被老婆帶了綠帽子,常寧長公主不檢點就是個公開的秘密。楚崇原恨嗎?他當然很。不是他要娶常寧的,當年常寧被崔夫人使計毀了名聲,有頭有臉的人家根本不願意娶她。
他雖是楚氏子,但是他父死母亡,他伯母是方氏女,就把他‘送’給了常寧做駙馬。婚後沒多久,常寧就故態復萌,還和他堂兄不清不楚。楚崇原恨不得殺了這對姦夫淫/婦,但是胳膊拗不過大腿,所以他忍,他自請外任。常寧為了快活,正巴不得他走。
楚崇原到了梁州就開始一點一點積累力量和當地世家建立關係,他那時候就察覺到這天下有亂象。
等常寧醜事一暴露,他立刻帶着兵馬跑到梁州自立為王。壓根就不顧京城楚氏死活,哪怕裏面還有和他關係尚可的胞弟和庶出兄弟。後來天下大亂,他和常寧長公主的兒女落難,派人求到他跟前,楚崇原也聽而不聞視而不見,由著兒女落魄至死。
楚崇原的心性由此可見一斑,隱忍、記仇,冷酷、絕情。
多年的帝王生涯讓楚崇原沒有體會到大權在握的酣暢,因為他被梁州舊族牽制着。他性格中的隱忍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拉鋸中被消磨殆盡,楚崇原當下就有些憋不住火,一臉陰鷙的開口,“這也不答應,那也不答應,朕算是看明白了,我們只有聽話的份。就算驅逐了突厥又如何,燕國還是要亡國的,不是亡在突厥之手就是亡於你們之手,那我燕國參加會盟還有何意義?”
光腳不怕穿鞋的。他這皇帝做的沒滋味,拉着整個國家給他陪葬又如何。楚崇原神情中帶出一點瘋狂。
在場者皆是為楚崇原話中的威脅臉色一變,南齊使團中有一武將模樣的人猛地拍着桌子站起來,聲如洪鐘,“MD,那也要看你自己提了什麼條件,怪不得你們燕國要亡國,整天就琢磨這種損人利己的事情,不亡你們亡誰!怎麼的,我們不答應你們那些破要求,你們就打算躺着給突厥砍或者投靠突厥,有本事你說到做到!”
楚崇原直勾勾的盯着他,目光陰冷至極。
那人也不懼,不屑道,“有本事殺突厥人去,在咱們面前逞威風!”
謝遠遞了一個眼風過去,又對楚崇原拱手道,“在下替魯將軍向燕王陪個不是,魯將軍這也是關心則亂,然話糙理不糙。”
楚崇原皮笑肉不笑,“既然南齊看不起我們燕國,那也沒必要再繼續,送客!”
葉重大吃一驚,趕緊要說話。
看夠了好戲的李昭快他一步,不緊不慢的開口,“別怨天尤人,跟個怨婦似的,太難看!亡國還是興國靠的是自己的能力,難不成你弱你還有理了。能力不足那就痛定思痛,發憤圖強,後來者也能居上。只想着不勞而獲走旁門左道,不覺得丟人嘛!”
李昭臉色一正,聲音徒然提高,“你忝為一國之主,護不住百姓,守不住國土,以致於生靈塗炭,丟城失地。我要是你早就一根繩子弔死在宮門口以謝天下。你居然還有臉在這裏漫天要價,不就是仗着我們不忍心燕地百姓飽受戰火之痛。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你身為國君不思愛護自己臣民反而拿他們來要挾別人!”又一個一個的指着燕國文臣武將道,目光憐憫,“我真同情你們,居然擁立了這樣一個國君,不用突厥,也輪不到我們北齊,南齊和魯國出手,你們的好皇帝自己一個人就能亡了國。”
楚崇原一怔,然後排山倒海湧來的憤怒衝上他的腦門,以致於他額頭上青筋直跳,雙目赤紅,用儘力全身的力氣忍耐才沒有讓人殺了她。
被他這樣的目光看着,李昭忽然笑了,說出來的話卻令楚崇原如墜冰窖,“你不顧治下百姓死活,為不仁;你殺了為你殫精竭慮的劉岱(劉忻之父)以平世家憤怒,為不義;你帶着齊宣宗給你的十五萬大軍叛國,為不忠;你明知自己叛國會連累祖父母也不思帶他們一起走,為不孝。你這樣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東西,怎麼還有臉苟活,老天爺怎麼不一個雷劈了你!”
話音剛落,一個霹靂照亮了整個灰濛濛的天際,一道猙獰的閃電以開天闢地之勢割開天幕,一聲響雷以雷霆之鈞轟然炸響。
噼噼啪啪,咣當咣當一番動靜后,楚崇原正上方的屋頂破了一個洞,碎瓦片、泥沙土礫、雨水爭先恐後的掉下來。
躲避不及時被弄得一身血跡泥污的楚崇原捂着額頭骨寒毛豎的看着李昭,眼中是明晃晃的難以置信,還有些不能明說的忌憚。
所有人都傻眼了,看着李昭的表情十分複雜。
李昭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難道我無意中點亮了烏鴉嘴的技能。發覺眾人看着她,立刻收斂異色,一臉的高深莫測。。